“那些天他被青梧的解厄仪式折腾得够呛,子夜时分穿个道袍开坛,绕着他念经转圈,他心里烦得要死,后来跟我说那根本不是什么仙姑,就是个乱七八糟的神婆。”
宝诺受到冲击缓不过神,语气喃喃迟钝:“我娘……”
谢司芙轻叹:“你娘好着呢,嫁给一个知县做姨娘,后来扶正,成了当家主母,据说还生了个男孩儿。青梧替他们家做过不少祈福法事,那个县令和原配夫人有一儿一女,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你娘将他们视如己出,比对自己的小儿子还要上心。”
宝诺不语,默然捞起蔷薇胰子,搓了搓手。
“那会儿你年纪小,大哥不让告诉你,省得胡思乱想。”
宝诺依旧没有声响。
谢司芙探出脑袋张望:“四儿?”
“嗯,我在听。”
“你现在长大了,应该没那么脆弱吧。”谢司芙说:“大哥不希望你们母女再有瓜葛,但我觉得应该看你自己的意愿,若是心结未解,想见到娘亲问个清楚,尽管找她便是,人之常情嘛。”
宝诺冷静地回:“我不想见她,也不会去找她。当初走得那么坚决,母女情分早已切断,她不要我,我自然也不要她。”
谢司芙听完高兴,做出随意的语调:“我就说嘛,毕竟是我们家的老四,别说你娘没有接你的意思,即便她果真来接,难不成你还一拍屁股就走?”
宝诺张了张嘴,想确认这是谢随野还是谢知易的意思,但不知为何没有问出口。
总之误会了他好些年,宝诺心情复杂,不是滋味儿。
一夜辗转,次日便是元宵节,清晨,宝诺跟着谢司芙和伍仁叔在厨房搓汤圆,谁知一大早听见噩耗。
“顶多到月底大哥要出远门了,趁早备些他爱吃的,我看他这次回来清瘦不少……老四你别再气大哥,这段时间乖一点……”
没等她话说完,宝诺脸色僵硬,丢下手里包一半的芝麻汤圆,跑上东厢二楼,径直推门而入。
谢知易还没醒,宝诺走到床边撩开帐幔想捶他,可见着他沉静熟睡的模样没下得去手。
又要走,才刚回来多久啊,怎么又要出门?
宝诺颓然坐在床沿生闷气,想着想着就掉眼泪。
她倒不是爱哭,只是在哥哥面前特别容易脆弱,大概因为知道他会在意,会伸手接住她所有情绪。
谢知易转醒,看见一个毛茸茸粉扑扑的姑娘守在他身旁抽泣,从这个角度能看见湿润的睫毛上黏着晶莹的泪珠子,圆润的脸蛋像刚出笼的寿桃包,她今天穿的又是粉色短袄,软乎乎,暖融融。
“怎么了?”谢知易哑声开口,抬手想碰她的脸,浑身却没有力气。
宝诺回头瞪他:“二姐说你月底要走?”
谢知易语塞,眼神微微躲避,当做默认。
宝诺咬牙:“外面究竟有什么勾着你,走得越来越勤,你索性住在外边好了,还回来干什么?”
谢知易轻轻捏着她的手指:“外边有生意,要赚钱啊,否则怎么给你买踏雪,买那些好东西?”
鬼话。
宝诺明白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他不愿意说,那件事也许比多宝客栈还要重要。
“我宁可不要踏雪。”算了,宝诺起身:“不管你了。”
“去哪儿?”谢知易拉住她的手腕。
宝诺惊了下,当即探他额头:“好烫,哥哥你染上风寒了吗?”
“不太舒服,嗓子疼。”
“声音这么哑……我马上去请大夫。”
她一下忘记生他的气,动作飞快,去医馆把大夫找来,切脉问诊,确实是风寒发热,算不上严重,吃几副药能好。
谢司芙叉腰叹道:“今儿闹元宵,晚上要出去看花灯呢,大哥这样还去吗?”
谢知易说:“你们去吧,我困得很,不想下床。”
“那好吧。”
谢知易和谢随野身子骨结实硬朗,风寒这种小病不能把他怎么样,谢司芙和谢倾招呼宝诺:“四儿,别打扰大哥休息,让他睡,明早就好了。”
谢知易脸色苍白,冲她笑:“玩儿去吧。”
这一整日他都没有下楼,胃口也差,三餐只吃了些粥,汤药倒是一碗一碗吞下去,宝诺看着都嫌苦。
掌灯时分夜幕低垂,街上的热闹传到后院厢房,烟花爆竹忽远忽近,像昏沉里无法摆脱的梦魇。
屋内幽暗静谧,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在起伏。
傍晚昏睡到现在,谢知易后背出了一层汗,醒来喉咙干涩异常。多宝客栈也难得如此清净,大家都出去观灯会,剩他一个人在家,病中难免生出几分寥落之感。
谢知易嘲笑自己,慢慢支起身,撩开帐幔,正欲下床,却见圆桌前趴着一个人影,浑身罩在朦胧灯光下,像极了画中的场景。
他不由一怔:“诺诺?”
这么爱热闹的人,一年只有一次的元宵佳节,她竟然待在这里陪他?
话音刚落,打瞌睡的宝诺立刻清醒,坐起身:“哥哥你醒了?还难受吗?我看还有没有发热。”
说着径直走来,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床榻:“别起来,当心着凉。”
她用手背探他额头,拧眉仔细感受:“好像退了,又像没退?我怎么摸不出来?”
谢知易拉住那只柔软的手:“你身上也热,方才趴在桌边睡得香吗?”
“我在哪儿都能睡好。”宝诺再探体温:“哥哥出汗了么?换件衣裳吧。”
她起身去打开衣橱,翻出一套干净的寝衣递给他,然后放下帐幔,扭头去炉子前倒水。
谢知易换好衣裳,她将茶杯送到他嘴边:“热的。”
喝完一杯,她再倒一杯:“你要多喝热水。”
丫头很霸道,谢知易只得照做。
窗外烟火络绎不绝,一群孩童嬉笑追逐,从后院外的巷子跑过。
“今晚元宵灯会,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宝诺听见这话露出惊讶又好气的表情:“你生病躺在床上,我还跑出去玩儿,像话吗?”
谢知易摇头笑笑:“又不是什么大病。”
宝诺再次把他按回被窝:“脸色这么差,还要嘴硬。”
“……”谢知易垂下眼帘,想了想,耳根子烫,不由莞尔自嘲:“方才醒来以为家里没人,确实有些许失落。”
宝诺抿嘴瞧他,心里头乐:“还好有我在吧?”
“嗯。”
宝诺愈发高兴,埋头凑近,蹭他的鼻尖:“生病要听话,我一直都在这儿,一直陪着你。”
谢知易阖着眼睛享受亲昵的触碰。
就在瞬息之间,谢随野觉醒过来。
头脑昏沉,四肢乏力,一股子药味。
什么东西在蹭他?
谢随野皱眉,想把伏在他身上的人推开,手抬起来,竟然没什么气力。
宝诺的脸近在咫尺,眉眼带笑,像隆冬雪夜提前打开花骨朵的桃花,飘落后融化进了她的皮肤。
“笨蛋哥哥。”
宝诺蹭完心满意足,稍稍退开,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打量探究的神情。
“嗯?”宝诺挑眉,调皮地冲他皱了皱鼻子。
“胳膊怎么又露出来?”她很霸道,用锦被把他盖得严严实实,尤其肩膀颈窝不能漏风:“别仗着自己强壮结实就那么嚣张,该病还得病,你要是不听话,我就……”
谢随野忽然撑着床铺坐起身,动作太过突然,宝诺没能及时反应,愣怔呆住,原本俯身在上,随着他的逼近本能地直起背撤退。
“……”
谢随野抬着下巴懒洋洋地瞥她,锦被滑落腰间,胳膊支撑上半身,脖子仿佛没有骨头,脑袋往右歪,一副半死不活的姿态。
宝诺屏住呼吸。
“你就怎么着?”他嗓子又沉又哑,调侃的语气带几分挑衅,然后悠然观赏她精彩的变脸过程。
宝诺的喉咙在滚动。
谢随野视线往下,捕捉到了。
她僵硬地站起身:“大哥休息吧。”
“谁让你走了?”谢随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随后又松开:“去给我倒杯茶,渴得很。”
宝诺:“你刚刚已经喝过两杯了。”
他嗤笑出声,眼里戏谑的意味更加明显:“谢知易喝的也算到我头上么?现在是我口渴。”
宝诺本想开口,自知说不过他,于是自觉敛声,去桌前倒茶。
“换个杯子。”他说。
宝诺心下腹诽,同一张嘴,同个身体,竟然还嫌弃对方?真是矫情。
她拿另一只干净瓷碗斟茶,转身走回床榻,谢随野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又在心里骂我什么了?”
“……没有。”
“敢做不敢认?”谢随野一眼看穿,笑意带着嘲讽,视线落在茶碗:“拿近些,这么远我怎么喝?”
宝诺:“你端着呀。”
“没力气,端不动。”他懒散到理所当然:“喂我喝。”
宝诺暗作深呼吸,倒是习惯他难伺候,忍忍就好。
谢随野就着她的手喝完一大杯热茶,拧眉埋怨:“嗓子真痛,谢知易昨晚出门没穿衣裳么,怎么病倒的?”
宝诺不语。
“其他人呢?”
“出去逛灯会了。”
“什么?”谢随野怀疑自己听错:“我生病躺在这儿,他们居然还有心思逛灯会?没有人把当家的放在眼里吗?”
宝诺扯起嘴角:“只是风寒而已,吃几副药就好。”
“他们几时出门的?”
“晚饭后。”宝诺随口回答:“二姐中午就出去了。”
“干什么?”
“尹瞳姐姐生辰,上回吃饭的时候提过,你们还说要包花船给她贺寿呢。”什么记性?
谢随野想了起来:“病得倒是时候,否则今天还得出去应酬,累得慌。”
宝诺瞧他那副庆幸的模样,心里也松一口气,装作随意地开口:“看来你对尹瞳姐姐没有情意,正好,我已经告知二姐,她不会再自作主张撮合你们了。”
听见这话,谢随野默不作声地打量她,目光充满探究,接着直接坐起身,胳膊搭在膝盖上。
“谁说我对她没有情意?”
“……”
“谢宝诺,你这是第几次破坏我的好姻缘?”
“……”
谢随野眯起眼睛端详:“当年撒泼打滚阻止我和小仙姑亲近,今日又自作主张斩断我的红线,你究竟安的什么心,说说看。”
宝诺心跳如鼓:“你、你配不上尹瞳姐姐。”
“呵。”他无谓地轻笑:“是吗,那小仙姑呢?”
宝诺胸膛起伏:“你找小仙姑不是为了消灾么?”
谢随野理直气壮:“什么消灾,我能信那个?不过找个理由接近仙姑,你跑出来碍我好事,若非你搞鬼捣乱,我早就抱得美人归,如今儿女双全,不知多逍遥快活。”
真是荒谬到离谱。
宝诺几乎失笑,直视他的目光:“哦,这样吗,原来你是真心倾慕仙姑,不是为了打探我娘的消息啊。”
谢随野嚣张的表情戛然而止,轻晃的身体顿住,语塞片刻:“谁告诉你的?谢司芙?”
宝诺抬起下巴:“对呀。”
他捏着眉心倒回床榻:“头痛,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宝诺乘胜追击:“我娘嫁给哪个官员,现在何处?”
“问这个做什么,你想找她?”
“随便问问。”
谢随野冷笑:“记不清了,有本事自个儿打听去。”
宝诺想了想:“我哥哥知道吗?”
“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好容易养这么大,从病秧子养成白白胖胖的漂亮丫头,他怎么舍得拱手送人?”
宝诺:“原来你觉得我漂亮。”
“……”谢随野今天连续吃瘪,不可置信地瞪她:“也就那样。”
宝诺挑眉拉长语调:“哦~”
谢随野懒得计较,掀开被子翻身趴过去:“你上来给我捏捏,浑身骨头酸得难受。”
“不嫌我力气小么?”
“你可以用脚踩。”
踩他?
宝诺来了兴致:“好吧。”
她脱鞋爬上床铺,从左边踩着他的背脊越到右边,来回践踏,乐在其中。
谢随野皱眉“啧”一声:“你要在我背上犁地吗?”
宝诺咬唇,前脚掌抵住他左肩胛的缝隙碾啊碾。
“这是挠痒吧……啊!!”
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随野猛地倒吸凉气,不由自主发出呻吟。
按对了地方,肌肉舒服至极,酸胀处一寸一寸得到释放,骨头都快酥化。
“谢宝诺,你从哪儿学的?”
“天赋异禀。”
她找的位置恰到好处,下脚力气也够猛,踩得谢随野没了废话,不时从喉咙发出享受的喘息。
宝诺居高临下瞥着,起了歹念,踩几下踢他一脚,踩几下再踢一脚。
谢随野觉得不对劲,忽而翻身一把抓住,似笑非笑望过来:“伺机报复啊?”
宝诺脚掌落在他胸膛,脚腕被握着不能动弹,只得撇撇嘴,一本正经:“没有,那是帮你疏通经络。”
“你看我像三岁孩童吗?”
“不像。”
谢随野收起假笑,松开她的脚:“下去看看锅炉房有没有人,让他们准备热水,我一会儿要沐浴。”
“哦。”
宝诺结束粗使丫头的活儿,跳下床一溜烟跑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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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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