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婧闻言，定睛看去，发现这张黑白老照片应该是许多年前留下的了，起码有一百年的历史。虽然它被后人塑封起来好好保存着，但明眼人一看那黑白的样式和泛黄发皱的表面，就知道它绝对年代久远。
而至于照片上的那个人，则是一个模样与雾山绘里奈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美人。她穿着一身雅致的古典服饰，轻持折扇，向镜头微笑的模样非常地高雅美丽。
说实话，在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眼，虞婧完全没有往雾山绘里奈刚刚说过的恐怖故事上联想，而是第一时间冒出了“难怪男人都喜欢看美女，女人看了也喜欢啊，否则难道要喜欢看那些半点自我管理能力都没有的秃头老登吗”这种毫不相关的念头。
——这也侧面印证了这张照片上的人实在是极美的，美得连恐怖氛围都能一扫而空。
大概。
虞婧收了收自己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正经给出雾山绘里奈中肯的回答：“如果让我来说，我大概会觉得这位女士可能是雾山家的某位长辈，与雾山小姐你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种。”
雾山绘里奈又拿出了一张照片摆在虞婧面前：“那这一位呢？”
虞婧又看向了第二张照片。
这张照片同样有很多年头了，但从它鲜艳的色彩就能够看出，它应该是近几十年拍下的。
不过令虞婧惊奇的是，第二张照片里的人跟第一张照片里的美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如果不是对方那张光洁的面容、新潮的服装，以及一眼就能看出是不同年代的照片样式，虞婧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同一个人了。
可是——为什么雾山绘里奈要拿出这样的照片让她辨认？
虞婧心念微动，脑中立即冒出一个天马行空的可怕猜想。
但她没有贸然说出，只是顺着雾山绘里奈的引导，按部就班地说道：“这一位的话，或许是第一张照片主人的女儿？”
雾山绘里奈又拿出了第三张照片，幽幽道：“那你觉得这一位，又是谁？”
虞婧心中已然有了准备，目光镇定看向第三张照片。
果然，就如同虞婧猜想的那样，在那一张色彩明快、一看就是近几年拍下的照片上，一张熟悉的脸浮现。
是虞婧在前两张照片上刚刚才见到过的脸。
虞婧沉声道：“雾山小姐，我大胆猜测——她就是你害怕回到雾山家的理由？”
雾山绘里奈苦涩地笑：“是啊，是啊，不愧是侦探社的人，花小姐你真的非常聪明非常敏锐……想来你也已经猜到了，那么我也就直白地说吧。这三张照片上的，都是同一个人。”
虞婧哪怕早已有所猜测，但听到猜测成真的那一瞬间，已然忍不住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一百多年前就这么年轻的人，在一百多年后依然这样年轻。
这代表着什么？
雾山绘里奈垂着眼，继续用她发涩发哑的声音轻声说道：“对外界，她是我们雾山家深居简出的‘老夫人’……大家不清楚她的辈分，只以为她是雾山家上一代家主的续弦，看起来这样年轻是因为她本来就年龄不大，而且保养也好……
“可是……只有我们雾山家的直系才知道，这一位是……是我父亲的祖奶奶，我们雾山家的老祖宗，一个活了两百年多的——怪物！”
雾山绘里奈这一刻像是冲破了某种心理上的束缚，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恐惧冲淡了理智，令她原本艰涩发哑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活这么久？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活了这么久还这么年轻？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活了这么久还这么年轻还被任何人习以为常？！为什么？！难道整个雾山家只有我觉得这件事是奇怪的吗？难道整个雾山家只有我在害怕这位老夫人吗？
“花小姐，你也看到了吧？你也发现了吧？你也觉得这件事是奇怪的吧？”
虞婧：“的确如此，不过雾山小姐你不必这样害怕，你现在是安全的，我保证。”
“安全？可能吧，可是我很快就不安全了——还记得吗？马上，我们雾山家的那位‘老夫人’就要死去了，还要宣读她的遗嘱，还要求我们所有在外的雾山族人必须回到雾山家！”
雾山绘里奈越说越是激动，恐惧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憎恨流出。
“可是她真的会死吗？她真的有想要留下遗嘱吗？她真的是想要‘留给’我们什么东西而不是‘取走’我们的什么东西吗？！”
虞婧：“为什么这么说？雾山小姐，难道你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吗？”
“当然！”雾山绘里奈激动说，“花小姐，你难道不奇怪吗？都已经是现代了，为什么一个大家族里还会连续夭折二十个孩子——甚至这还是我五岁时候的数字，事到如今，夭折的孩子早已经不止二十个了！可我们雾山家明明也算是一个大家族，一整个雾山和雾山城都是我们的，为什么我们还会死去那么多的孩子？
“还有我的父母，当年，他们也和我一样，是没有太大戏剧天分的人，所以没有在雾山城工作，而当年的他们也遭遇了我如今遭遇过的事——我们雾山家的老夫人病危，让所有在外头的雾山家的人都回到雾山，可结果呢？
“我的父母死了，那个老夫人却还活着！而现在，她竟然又想要来这么一遭？！”
雾山绘里奈小姐的话不算直白，却也不算含蓄。
她只差直白地把“雾山家的老夫人是个会夺取别人性命以维持她自己的青春长寿的老怪物”这句话说给虞婧听了。
虞婧沉吟了一会儿，觉得雾山绘里奈的这个念头，还是抱有非常大的幻想因素的。
虽然雾山家的老夫人不老不死、还没有被其他任何人指出这一点，的确非常奇怪，可这也不能证明这些年里雾山家夭折的婴儿和当年雾山绘里奈死去的父母，是被雾山家的老夫人“夺走了生命和青春”。
还有雾山绘里奈小时候听到过的声音、画下的图画、写下的随笔，等，这些都是令人细思极恐但不一定有内在联系的东西。
简而言之，虽然雾山家老夫人非常可疑，一定有问题，但“雾山家老夫人不老不死等于雾山家老夫人夺去他人性命维持自己青春”这个逻辑链依然是不成立的。
不过，作为资深神棍，虞婧当然不会对委托人直接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而且雾山家的此类怪事的确称得上是“怪谈”，虞婧已经决定要去雾山家走一趟看看情况了，于是她换了一个不会直接得罪委托人的委婉说法。
“原来如此，我非常理解雾山小姐你的心情，请放心吧，这个委托我们怪谈侦探社接下了，在后续去往雾山的日子里，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雾山小姐你。”
虞婧先是用肯定的态度安抚了雾山绘里奈的激动情绪，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恕我冒昧，我可以问一下雾山小姐你萌发出这种想法的契机吗？我想这个细节说不定会在我们之后的旅途中派上用场。”
雾山绘里奈刚要开口，但突然注意到某个细节：“等等，你说……我们？”雾山绘里奈愕然道，“花小姐，难道你要告诉我，接下来与我去雾山的人竟然是你吗？”
虞婧非常理解雾山绘里奈的震惊和质疑，因为“花意缺”这个人看起来实在太普通了——
普通的脸，普通的发型，普通的身材，普通的气质。
除了套上云想衣的人设后令“花意缺”看起来多了几分亲和力，而虞婧的老油条气质又令“花意缺”多了几分信服力之外，“花意缺”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很普通，甚至连个能跑马的肱二头肌都没有，完全看不出有应付雾山家怪事的能力，也难怪雾山绘里奈这样震惊质疑了。
但，十六岁就在神棍圈出道的虞婧，自然知道该怎样应付这类的事。
虞婧微微一笑，神秘道：“雾山小姐，让我来看看吧——”虞婧看了一眼雾山绘里奈的身后。
此刻，雾山绘里奈的背后正挂着一面装饰镜，镜子上映出了虞婧神秘微笑着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虞婧恍惚感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似乎也在向她微笑。
奇怪……但又不应该奇怪，因为这本来就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虞婧很快抹去了心中的那一瞬间异样，继续向雾山绘里奈说道：“雾山小姐，你的真名其实不叫绘里奈，而是叫唯，雾山唯，对吗？而且你的年龄也并非你对外宣称的二十岁，而是二十四岁，只不过节目组认为你看起来并不大，并且观众喜欢更年轻一些的女孩子，所以擅自更改了你的年龄，是这样没错吧。”
虽然用的是疑问的句式，但虞婧的口吻笃定。
“你是雾山家的孩子，但与其它雾山家人不同，你并不是出生在雾山家的私人医院里，而是早产发动、意外生在了海边，就像是海的女儿，所以你心里其实并不喜欢雾山这种远离大海的地方，并在小时候多次闹着要离开雾山本家、住在海边。
“你对外宣称是素食主义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从小就与动物有着非常高的亲和力。你喜欢它们，它们也喜欢你，甚至比那些从小与你不亲近的雾山族人更像你的家人，所以你不忍心将任何动物当作自己的食物。
“你不喜欢编故事，也不喜欢演戏，但这并不是因为你对外宣称的‘没有天赋’，而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所以你从小就不配合任何这方面的事，以致于大家都认为你不擅长。
“你是个安静内向的人，喜欢思考和分析多于行动和表达，喜欢独处而多于社交。你并不是惧怕与人交往，只是这种事会耗费你自身的能量，特别是演员这种万人瞩目的职业，对你来说实在有些难以接受，就连剧作家这样的身份也远没有当一个读者来得更让你从容。
“换而言之，你的天性让你喜欢将自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好去从容地观察这个世界。而这样的雾山小姐你却在某一天突然登上《怪谈异闻录》这样的真人秀，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吧？一个与雾山家老夫人类似、却又并不相同的麻烦？
“你认为站在舞台上、站在万众瞩目之下，会令那个麻烦有所收敛，可你没想到在那个麻烦找上门之前，雾山家的麻烦却率先找上了你，所以你才来委托我们怪谈侦探社，对吗？”
雾山绘里奈，或者说雾山唯，在这一刻听得目瞪口呆。
她并没有觉得这是因为怪谈侦探社的人事先调查了她，因为这里面的许多事是极隐秘的，别说雾山家的族人、恐怕连她早死的父母都不知道，所以对于这样的细节，怪谈侦探社又从何查起？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普通人”，其实一点都不普通！
这是一位能掐会算的大师啊！
雾山唯心悦臣服：“我明白了，是我之前太过肤浅了，花小姐。我实在不该怀疑你们怪谈侦探社、更不该怀疑你的能力，我为我之前的轻视和质疑向花小姐你郑重致歉，也还请花小姐你不计前嫌，陪我去雾山家走一趟吧！”
虞婧笑了笑，目光从雾山唯身后的镜子上彻底移开。
【镜中的嗅探（天赋固有技能/可升级）：你与镜子的距离超乎想象，你是镜子的主人，而镜子是你的猎犬，每当你使用镜子的时候，它都会为你忠实地嗅探出那些不可思议的信息。但是永远不要忘记，当你靠近镜子的时候，镜子也在靠近你。】
由于签到得到的能力与物品的水准太过飘忽不定，虞婧只能忍痛献祭了【狂赌之渊】这个能力，给自己的天赋固有技能升了个级，令【镜中的回音】变成了【镜中的嗅探】。
而就如这个技能描述的那样，在升级后，镜子就像是一条忠实的猎犬，为虞婧获取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信息，简直就像是开了天眼。
虞婧相信，如果自己十六岁时就拥有了这个技能，那现在的她肯定早已是神棍界的一霸了。
走神只在一瞬间，虞婧很快言归正传。
“我理解雾山小姐你的疑虑，所以也请你不必担心。我们侦探社接下的每一个委托，都必定会全力以赴！”
虞婧一副老员工的派头，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是昨天才接手的这个侦探社，而她真切诚恳的话语，也让人完全想不到她曾在心里嘀咕过面前的委托人是不是想太多：
“而既然我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所以雾山小姐现在可否告诉我了呢？关于你觉得是雾山家老夫人导致的这一切的理由？我相信，对于喜欢也擅于观察世界的雾山小姐你来说，一定是因为你确定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才令你对雾山家老夫人感到如此深切的恐惧吧？”
雾山小姐果然没有听出虞婧的话术，并对虞婧的信任大为感动。
于是在这样士为知己者死的错觉下，雾山唯犹豫片刻后，到底下定决心，告诉了虞婧某件事。
“是的，就像花小姐你说的那样……我，我的确……看到了一件事……”
又一次的，这位雾山小姐不由自主地开始咬起了自己的指甲，喃喃的声音再次战栗起来。
“我看到了一个场景，但我不确定那是我看到的，还是我梦到的？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的，甚至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那是我的臆想，所以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知道不会有任何人相信我……可那一幕实在太逼真了，那绝不是我做梦就能梦到的东西——我不可能梦到那样可怕的东西的！所以一定是那个怪物……一定是她有问题！”
虞婧追问：“你看到了什么？”
雾山唯扯了扯脸，却第一次没能顺利露出笑来，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恐惧。
“我看到……看到那个怪物……她、它在一个黑屋子里……这样，这样——”
雾山唯咽了咽口水，眼珠颤动，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中。她的双手不自觉抬起，先是按在了自己鼻翼两侧，如同抚摸般向上，掠过自己的额头，来到自己的发顶，手指深深按下，指甲与脸色一样青白。
“像这样——撕开了自己的皮！”
“可你知道那张皮之下是什么吗？”
这一刻，雾山唯笑了起来，却又现像哭一样难看。
“是另一张皮！”
——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皮？
几乎在虞婧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雾山唯口中也幽幽飘出了同样的话语。
“可是……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皮？”
雾山唯抬起了眼，幽幽看着虞婧，幽幽说道。
“除非，它扒下了别人的、许多人的、数不尽的人的……皮。”
二更搞定，大家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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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44章 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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