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外,一名杂役搓着手,原地踱步道:“怎么就落雪了?这天也真够怪的。”
今就忙个大早,若不是还有场客没到,他才不想寒雪天站在外面等。
时不时还往后瞟去,但很快便转过头,心里操骂几句。
听到马蹄声声近,抬眼便见屋轿——这可不是寻常人家坐得起的。虽不知什么大客,但他多年的眼力还是有的。在里面贵人下轿后,他便去搬接礼品。
最先脚地的是一个手拿纸扇男子,穿着黄色亮袍,和周围格格不入,开口道:“有幸得白公子携带,不然我两可入不得这梨园。”
另一男子道:“是呀,董氏姐妹回燕城,她两的戏可不是常人能听的。”
最后一人在小厮搀扶下,缓缓进几步,开口道:“快些进去吧,戏要开了。”
“哎呦,白大公子你可算是来了,里面请。”管班从檐下走出,大衣多披了几件,穿得暖和。做着手势,笑脸相迎。身后立马有三两杂役撑着伞,生怕一毫雪落在他肩头。
白竹眼会管班,他立马读出他的意思,轻微朝一旁杂役扬颌。
杂役:“两位少爷这边请。”
“怎么?白公子不一起吗?”
白竹:“要见个人,我们就此分开吧。”拱手,抬脚离开。
男子看他背影,顿时怒目,狠狠甩手,愤恨道:“瞧他那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还是从前的圣子,现在叫他一身公子,真把自己羽毛抖得散。还有这管班也是,谄媚至极。”
这人骂的难听,甚至一旁撑伞小厮都有吓到。
毕竟两人都没得到邀请,临时过来,不把两人赶出去就算体面了。
另一男子用折扇碰了他肩,眯着道:“要不是有他,这白竹也不能这么嚣张。”
“你是说……”
他打断,把折扇抵在嘴边道:“唉,别提了。进去吧,别扰了兴致。”
“也是。”
犯不着和这失了权的废人有过多交集。
“瘸了?还不快走!”
吼了一旁小厮,两人就齐肩进去。
身后,陈路尧拦住欲要冲过去的关雀,冷声道:“怎么?我教的规矩都喂狗了吗?”
“可他们太过分了,既然这样说白公子。”
陈路尧没有反驳,他也不聋瞎,厉声道:“轮不到你操心,把礼品下了,在外面候着。”
现在寒雪纷飞,在外面等同于慢性自杀。
他立刻服软:“抱歉,陈少爷,我错了。”
“错哪里了?”
“不该……不该想冲动行事。”
把一旁小厮的伞推过去一点,正好挡在他头顶道:“没有下次。”
作为贴身侍从,不仅要文武双全,还要审视情况,最重要的是听从指令。关雀武功确实不错,要不然也入不了他的眼,但是脑子还得磨,以防未来给自己落下大患。
刚刚那两人,一人是燕城地产富商最宠的小儿子,另一个纸扇男是城中绸缎大贾的独子,他犯不着和他们结下梁子,但是也不会仍由他们在背后嚼好友舌根。
“隔街右坊的医馆卸灵散不错,正好看门大黄肚子不舒服,去买些让他服下。”
关雀立马听明白了。家里可没有什么看门狗,而说到黄色……
他眼睛亮起,拱手道:“是,我这就去。”
“动作快些,慢手慢脚就扣你赏钱。”班管低吼端茶水的杂役。
这突如其来的雪让后勤不得不加把火,茶水糕点都快些备上。
梨园可不随外流一般,请的都是老经验糕点师傅和用的百金一指的谷雨茶。虽说重头戏不在这,但细节出真章。董氏名声在外,他可不能因为小事就叫他人说了闲话去。
后面虽然忙碌,但却不影响前头的开戏。
鼓声入耳,宾客都停下手中动作,往前方望了去。
嘹亮悠扬的唱腔响起,便铺下了故事的开章。
二楼一阁内。
“路尧,你可快了一步,不然就赶不上这开场了。”
“这不踩上点了。”
简单寒暄过后,白竹开口道:“还得恭喜你,说是圣上很是满意陈家上批铁器,还多加赞赏。”
“那批也是找到好的铁料,不然可就不好说了。”
白竹放下茶杯道:“对了,听说圣上在准备辟疆拓土。”
陈路尧来了兴趣,但如今局势稳定,才结束北郊的征伐,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扩图。
“在哪?”
“东国交界的小城。”
小城?
陈路尧狐疑,这也能惊动圣上动手?一般统帅接令不出四日即可收服,都可以说只是走个过场,并不需要动刀枪。可见这中有猫腻。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小城吧。”
白竹笑道:“没错,但也只是民间流言而已,不知怎的,圣上竟像着了魔般,说要派大统帅亲自拿下。”
这更可疑了,普通阶的统帅不比大统帅。他们都是圣上极亲之人,甚至还有家养军出生,都不敢轻易动用。
“何种流言?”
“说是东国出了神仙,能让人长生不老,同时拥有妖术,呼风唤雨。”
陈路尧讥笑:“这等胡话,街边说书人都说烂了,圣上还信?”
“还没说完。像是得罪东国皇族,被驱赶到边境小城。”
“他不神仙吗,就这本事?”
白竹眼色变得严肃道:“那你可知道,皇族一脉在那神仙离去之后,不出五日便被不知哪来的歹人连根拔除。”
“真的?”
“那边线人来报,说是当时大殿火光漫天,乱套了。”
“可这么大的事情,民间就一点消息,也太奇怪了吧。”
还是流言,多少掺杂一些不靠谱的成分。
“怪就怪在这。”白竹停顿一秒,“很快旁系就爬上来主持大局,一瞬间竟也让他们稳住了。”
听到这他也没了趣,只当是谋权篡位的戏码罢了,拿什么神仙传说来堵住悠悠众口。
相比之下他更担心是圣上对兵器铸造权的抉择。
“指令下了吗?何时出发?”
白竹:“过春。”
“这么快 !所以圣上什么意思?”
“还未决断,虽说陈家刚交完一批货,但你也知道圣上的顾虑。”
他不会让权力倾斜至一方,特别事关铸造兵器这块。这本来就是各家必挣的肥肉,如何分割都不可能让他有顾虑消除,本来他更想由氏内人来操管,可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后只得落到旁系家族。
南国不大,燕城于圣殿临城不远不近,中间还隔有落城。虽说燕城资源不俗,但圣上有意打散集中权力,所以才处到这个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尴尬位置。
陈路尧:“那其他家可有动作?”
白竹:“我知道你有顾虑,可凭借你母系那道,也没有什么好担心和其他家争斗啊。”
“问题就出在这。”
白竹意识到不妙:“什么意思?”
面对白竹,他也不瞒着,开口道:“我阿娘虽是前圣上亲妹的女儿,但就因为上批铁料的炼制,和殿内人起了争执。最后还惊动了圣上。”
白竹诧异道:“我怎么不知?”
“因为……”他没说出去,改了风口“这事当时就压了下来,幸得没有发酵,不然别人可就借题发挥了。”
他没有明指是谁,两人只是相视一笑,心里了然。
白竹苦笑:“如若不是我这废位之身,定能帮你一二。”
这事陈路尧知道自己没办法安慰到他,也就闭口不言,但眼神里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鼓声渐熄,还有一场,中间会让宾客歇息聊天,同时喝茶品点。
关雀轻步走了进来,俯下声同陈路尧耳语几句。
“怎么?有何事?”
陈路尧轻笑:“有事,有趣事。”
见不得他说话落半句,催促赶紧交代。
他起身到栏杆旁往下望去。戏堂前一桌格外捉眼,大肆聊天,仿佛身边的其他人不存在似的。
白竹顺他目光看去,注意到是随他来的那两人,开口道:“他们怎么了吗?”
“稍等。”
白竹便不解皱眉又把目光投过去。
只见还在大声交谈的两人突然止住了声,面露苦色。同时捂着肚子往外跑去,离开过程中一人还脚绊桌腿,摔了个狗吃屎,引得其他宾客哄堂大笑。
白竹也发了笑道:“你做的?”
陈路尧嘴角一扬。
身后关雀同白竹道:“是卸灵散。”
几分钟之前。关雀俯下身子,爬低在外院墙头。但在一旁监察的班管眼睛伶俐,像是猎豹般盯着众人的动作,好在他还是找准了他训斥一个杂役的空隙,迅速移步。他身手敏捷,对时机也有判断。在确认那壶是给那两个登徒子后,身影一闪,偷摸把卸灵散加到里面。
但在关雀看不到的地方,班管的耳尖动了一动。随即他立刻转身,往墙那头看去,吓得关雀在树阴里不敢动身,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两个,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进来了。”班管随意指了两个杂役道。
东西两字咬了重音,掺杂着一丝趣味。
关雀心里打着小鼓,心想完了。
“你们在干嘛?”一女子的声音从走廊拐角传来。
他从树间间隙看去是一身穿戏服还没抹妆的戏子。
班管拱手,毕恭毕敬道:“有东西进了院里,我正在叫人去查看。”
女子随意瞟了一眼树上,挥了挥手道:“先去忙吧。”
班管领会,点头,转身去离去。
女子不一会也走开了。
好是惊险,差点被发现了,不过这人也是够谨慎,明明自己脚步够轻了,连陈少爷也有夸过。看了,还是自己武艺不够精湛,回去得加强训练了。
简单听过之后,白竹不禁笑出了声:“那,在此就谢过陈少爷了。”同时小鞠一躬。
陈路尧上前打住道:“你就是如此懂理,才叫人欺负了去,别人在你背后说胡话,你也不在乎?”
白竹神情落寞道:“那能如何?嘴长他人身上,我管不了。”
“你为何同他们一起过来?”
说来奇怪,白竹和他两应该没什么交集才是。
白竹摆了摆手道:“别说了,为了北国那一副字画,我可吃了不少苦。最后竟被他们中一人收了去,不得已才做了这笔交易。”
陈路尧知道,白竹对民间字画痴迷,没料想到让两登徒子钻了空子,还背后羞辱了他。这让他觉得卸灵散这钱花得值。
忽然,掌声雷动,最后一场戏结束。
两人起身一起挪步到门外,雪还在下,看来短时间是停不了了。
“那我先走一步了,替我向董氏姐妹道声安康。”
“行,有空一起喝茶。”
“一定。”抬脚进了屋轿,马蹄踏着雪远远驶去。
转过几个街角,到一处隐蔽的小巷。轿外一人叩响木窗,两短一长。
白竹隐在暗处,看不出神情道:“说。”
“圣上冬末会离殿去芦旁。”
没想到他竟然要亲自前去那个东国小城,看来这信息是真,无疑。
“知道了。”也就是一个月左右,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在圣旁磨砚许久,是时候动动身子骨了。
“待初春动身。”
“是。”
“还有一事。去查查白青为铁料炼制和殿内人产生纠葛之事。我要全部的过程,一个子儿都别落下,七日之内报告给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殿内的眼线被掐掉了,要不是今日与陈路尧一会,说不定他都不知道此事。
可到底是谁动了自己的眼?这事他可不会善法干休。当时北郊战事焦灼,趁此好不容易才在殿内放了两个自己的人——一人在内殿里做净事,侦察圣上接触的人。一人在外殿做巡逻,方便观察圣上一部分行动路线。
也不指望他们能对圣上了如指掌,但失了眼,一些事也难办了。
何况现在战事平稳,他被召唤的次数也逐渐减少,最近也只是谈论一些闲杂,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一想到那老头提起长生,贪婪的恶臭嘴脸,他就作呕。
如今棋子铺的差不多了,就差一物件就可以行动。
但想来,还有人在暗中给他使绊子。
嘴角漏出捉摸不透的笑,他倒要看看,是谁玩得过谁。
在外的面具男身形一顿,很是不解。但做为隐侍他没有资格猜测,既然是那位大人交代下来要辅佐这位落魄圣子,他不容拒绝。殿内波云诡谲,这趟凶多吉少。
白竹冷声道:“聋了?”
隐侍只得压下情绪道:“遵命,我会尽快查明。”
屋轿再次移动,白竹看向一旁北国字画。
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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