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允泽嘴唇微张，身体却是没动。
良久，他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大约是你掉入了止时空间。”
止时空间，即千百年来，修仙界一直存在着的一种异空间，人进入之后只感觉过了一瞬，可是外界却过了数年，甚至数十年。
为此，人间才有烂柯人这一说法。
周今山笑脸吟吟坐在还有余温的木凳上，看着慕允泽将被子重新铺好，转头示意她过去。
周今山躺下，听到轻轻的关门声，室内一片黑暗。
她长舒一口气，翻身侧躺，摸索了半天，发现那枚玉佩似乎是又被人拿走了。
她也不恼，将棉被蒙头便睡了。
院外屋檐之下，水流如注。
门边一人抱剑而立，身板刚毅，他似在假寐，耳朵隐于黑暗在风中微动。
又似不放心般，捏了张符，贴在门上，指法在空中凌厉快速。
门板逐渐变得虚空，可以看到里面榻上的那一团东西。
不是梦。
不是梦。
一夜无事发生。
周今山睁开眼睛就看到发现昨天晚上空出来的另一半床榻上整整齐齐摆着几套女子的衣服。
她掀开被子，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料子粗糙，确实是磨的皮肤有些红肿。
她拿起一套鹅黄色的衣服。
从前在落墟山穿惯了统一的青色校服，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人间最新的款式。
慕允泽果然靠谱且考虑周到。
周今山心道，“抱上这个善良正直为别人考虑周到的大腿真好。”
换好衣服走出来，她看到桌面的饭菜，大约是刚拿进来，还有点温热。
便将门打开，坐在旁边吃了起来。
虽是清粥小菜，却也十分可口。
慕允泽踏步进入。
周今山道：“早上好啊，慕师兄。”
慕允泽没说话，给了她一个快吃的眼神，坐在一旁，开始沉默。
慕允泽没有要吃的意思。
周今山暗自忖道，“他一直勤于修炼，估计早已辟谷。”
等到周今山停止动筷。慕允泽才道，“当年的事情我去追踪黑影，还未出落墟山便已经跟丢，待我回去之时，你已落入山崖之下。”
“然后呢，没有了吗？”
“······”慕允泽沉默了。
好好好，七年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她平反。
碗底最后一口汤消失，碗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
也罢，慕允泽本就是天机城的人，当年的事情虽然是亲眼见证，可事到如今，跟她的消息量居然差不多。
况且他一方面没办法插手落墟山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没有理由帮助她。
若非她昨日死缠烂打，加之慕允泽本就是正直之人，面对这种不公之事怎会袖手旁观，否则也不会在诛妖左榜坐稳首位多年。
她能找到他还是多亏于他作为修仙界的楷模，旦逢妖魔作祟之处，均会出现他的身影。
一时间让天机城也名声鹊起，成为众人加入修仙门派的首选。
其实她不觉得慕允泽会答应帮助自己找杀害师父的凶手。
虽说他是个好人，但是毕竟当年两人可是剑拔弩张的死对头，慕允泽一有机会便会与她决斗。可惜她从未正面应对。
当年确实是年轻气盛了，如今这种不得不求人的状况也是头一回见。
可惜呢，周今山从小就是能屈能伸。
小时候把小师叔的仙草拔了，被小师叔抓到立马滑跪道歉，后来被师妹抓去练功，被抓到就假模假样练一会，没被抓住就堂而皇之地藏在藏书阁房梁上睡大觉。
周今山思索片刻，装作郑重其事道，“我现在法术全无，所以需要你的帮助，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求人办事总是要报酬的。
“嗯。”慕允泽应了声。
这下子却是让周今山愣了下，心道，“这就同意了？不应该让我先道歉再下跪？”
也罢，这七年，慕允泽是成熟了不少，心性也不同于以前了。
当之无愧是仙门弟子的楷模。只是人不像从前那般好玩。
想到这里，周今山道，“既然如此，我们去天都城看看吧？”
慕允泽道，“看什么？”
周今山道，“我曾听闻天都城内有留忆珠售卖，不知如今是否还在，你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何不找它试试，听闻那东西可以再现过去的记忆，这样的话，说不定能看清那个蒙面人的样子，很快就能找到杀害师父的凶手。”
谁知，慕允泽伸出手，掌心赫然出现一颗发光的珠子。
那珠子不及手掌半大，羊脂玉般，在白日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周今山微微一愣，抬头，就看见慕允泽微微颔首，适宜这便是她要找的珠子了。
周今山惊喜万分，拍手叫好，“不愧是慕师兄。”
慕允泽道，“不必叫我师兄，你不是我天机城弟子。”
周今山道，“没关系，我叫你一声师兄，你不亏的。”
慕允泽还未再说什么，对面的周今山已将手掌向下压在了留忆珠上方。
这几乎是一个掌心相接的样子。
他抬眼就见对面那人闭上了眼睛，试图感知什么。
放在下面的手一抖，珠子掉了下去。
周今山慌忙睁开眼睛伸手，着急忙慌去接。
却不及那珠子掉落的速度，眼见着在自己面前，羊脂玉般的珠子成了一堆碎片，散落在地上，如水般波光粼粼。
周今山：“······”
慕允泽：“······”
七年了，慕允泽拿剑的手居然开始抖了。
周今山气急败坏，却依附于别人只得耐着性子询问，“还有吗？”
慕允泽道：“没有了。”
周今山：“······”
她蹲在地上垂头丧气，看着刚刚出现的希望破裂。
想要放声大哭。
慕允泽道，“这珠子本是用珠妖的眼珠做的。”
周今山心下一动，抓住什么般抬着一张惨败的脸道，“那我们去找珠妖再要一颗。”
慕允泽道，“珠妖已死。”
周今山，“······”
慕允泽又道，“不过珠妖有两只眼睛。”
周今山面上一喜，又道，“那另一只在哪？”
慕允泽道，“不知。”
周今山觉得一股火气从胸中燃起，迅速窜入四肢百骸，好在泄入骨皮□□后很快消失殆尽，转化成了一声叹息。
慕允泽又道，“我找到这一只是在天都城，传闻两只珠子应当是同时出现，所以另一只应当也在天都城，只需用此碎片放入琉璃灯盏中即可知道具体方位。”
周今山咬牙切齿，“那琉璃灯盏在哪？”
慕允泽手中瞬间又出现一个小巧的物件，“在我这里。”
周今山心道，“你倒是什么都有。”
连忙将那琉璃灯盏夺过去，护在手心。
她蹲下去，伸手想拿一个碎片，瞬间被人揪着后衣领拎起，“小心。”
“又怎么了？“周今山愠怒道，手中已经捏起一块碎片。
慕允泽谨慎道，“这碎片极为锋利，稍有不慎就会割伤皮肤。”
说话时，周今山将东西已经放进了琉璃盏，对着他道，“施法吧。”
慕允泽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将人的衣服放开，对着琉璃盏施法。
那盏中明明没有灯芯，也没有可以燃烧的东西，仅仅是一小片留忆珠，竟发出了蓝色的火焰。
空中瞬间出现了一副场景，是一处高高的楼阁，上门写着一副牌匾，“天骄堂”。
那场景转瞬即逝。
两人对视一眼，即刻御剑出发。
风声呼啸，周今山扒在慕允泽肩膀上，“为何觉得这剑小了。“
前面那人面色不改，没有说话。
“可能是你长高了吧，肩膀也变宽了。“周今山又自言自语道。
她向下看去，只感觉这世间风景万千，美不胜收。
这是她第二次“御剑飞行“，上一次也是乘着这把叫做卫道的剑。
当时她还是觉得这人不止板正，给剑取的名字也老气横秋。
不像她自己的那一把，直接叫做，“好厉害。”
“前方会经过落墟山。”站在前面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允泽突然出声。
周今山思索片刻，道，“你知道我师父的坟茔在哪吗？我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吧。”
周今山心道，“其他地方估计不欢迎我。我若是被发现了估计会被整个落墟山直接千刀万剐。再丢下悬崖去，别说是七年了，就算是一年都来不及了。”
剑锋一转，直直下去。
周今山身子一歪，牢牢抓住慕允泽肩膀，呼道，“哎呀，你转弯慢点。”
行至山上，周今山远远看到一个坟茔。
师父虽是掌门，可也并没有为自己修宗立庙。
只是简简单单列一个寻常百姓常用的石碑。
毕竟，若是不能飞升成仙，最终也是一片枯骨化成土，倒也没有必要那么讲究。
突然慕允泽又一次调转方向，周今山没抓牢，直接掉了下去，瞬间被人抓住后领。
她拍拍心口，望着下面的树林，总觉得这人不太靠谱的样子。
突然发现师父的坟茔面前站了个人。
七年未见，周钦莱早已不是以前的小大人了。
她身体板正，面色冷静，不知道在对着坟茔说什么。
看嘴型只觉得她语气不疾不徐，完全不像是过去那会子每天大喊大叫，到处抓她去练功的样子。
总归是长大了，小小年纪又是掌管宗门大小事务，又是跟慕允泽抢夺天下第一。
肯定很累。
虽说门派还有其他长老，将她就地正法的那位李青风道长长期沉迷于炼丹。
还有几位估摸着在周游天下，也无心宗门事务。
所以便由师父的亲女儿来作代掌门一职。
慕允泽将剑停在对面山上，将人放在地上。
周今山才咳了两声，“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子提我，我还没报仇就被你勒死了。”
“嗯，好。”慕允泽倒是听话，说什么都应。
周今山道，“我刚刚没注意，那个地方不会有我的坟墓吧。”
慕允泽道，“没有，只有你师父的。”
周今山道，“还好，所以落墟山到底认为我是死了还是活了？”
慕允泽道，“应当是认为你活着，否则也不会追杀你。”
周今山道，“罢了罢了，钦莱在的话我就不能过去了，我们先走吧。”
慕允泽一把拉住她手腕，“等等。”
在周今山疑惑的眼神中，慕允泽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或许我可以帮你去扫墓。”
周今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去扫墓，以什么名义，你闯进我师父墓地外围，钦莱一剑就把你捅穿了。”
慕允泽没说话，只是将手腕上一个红色的绳子摘下来，戴在她手腕上，“这是隐藏气味的法器，你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很快就会回来。”
“哎，你······”周今山伸手抓了个空。
独自一人的周今山只得找了棵树爬上去，心里一面乱七八糟的闪过很多念头。
比如钦莱和慕允泽两个人到底谁更厉害。
两个人一会见面会不会打起来。
两个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对上了，还斗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总感觉慕允泽怪怪的。
为什么师叔一定认为是自己杀害的师父。
诸如此类的念头没有一个是清楚的。
想着想着，周今山叹了口气，只觉得世事难料，老天不公，竟让她落得如此下场。
对面山上。
一阵风袭来。
周钦莱拔剑转身。
慕允泽身着一身玄衣缓缓落下道：“是我。”
周钦莱收剑沉声道：“你为何来我落墟山。”
慕允泽信手作揖，道：“周姑娘，我有要紧的事情。”
周钦莱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那目光似乎要把他戳个洞。
慕允泽也不恼，道：“我近日得了件法宝，通过常用之物的气味找人，我记得她有一经常带在腰间的乾坤囊，可否给我？”
周钦莱沉默半晌，问道，“穿过的衣服行不行？”
慕允泽道，“若是可以，都给我吧。”
周钦莱低头沉默半晌，将一个物件丢过去，转身道：“只能给你这个，再要东西去把她坟挖了。”
风拂过山岗，树叶哗哗作响。
慕允泽转身预备离去，又被人叫住，“下个月若还是没有什么转机，请把玉佩和乾坤囊都还我。”
慕允泽垂手道了声好，刚要离去。
又听见周钦莱道，“你身上的妖气是怎么回事？”
慕允泽面不改色道：“刚刚来的路上除掉了几只妖。”
周钦莱冷笑道：“如今几只妖都能近到你身边了，真是废物。”
慕允泽没再回复。
树欲静而风不止。
石碑在静默。
周钦莱转身看去，对面山上树影叠叠，其中最高的那棵树岿然不动。
发带随风飘去，她没管，听闻身后有人连续不断地叫她，“师姐，师姐。”
周钦莱很快离开。
见人回来，周今山跳下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低低骂了声。
来人伸手将她扶住，很快放手，道：“走吧，还要赶路。”
周今山转头，跪下，对着远处的石碑拜了三下，跟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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