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正踏入玄关时,首先察觉到的是客厅处的些微亮光。他径直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几点烛火,第二眼看到的则是正穿着睡衣靠在沙发上、面孔在黑暗中看不清晰的容直。
“怎么不开灯?”他坐上客厅里为他常备的那张软沙发,惬意地向后一靠。
“大半夜的,开灯吵醒其他人,多不方便。”容直指了指桌上的红酒,“来点儿?”
容正颔首:“好。那么,大半夜的,你找我做什么?什么事不能白天说?”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又有对手了?”
容直却没有笑,只是倒了一杯酒递给他:“这正是我想讨论的问题。事实上,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容正没听明白:“什么?”
“哥,我不想再靠伤害别人来获利了。”容直语气郑重。
“……”容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尖刻的嘲讽,“你?不想再伤害……?别忘了最开始是谁求我这么做的?”
当年正是创业失败的容直苦苦哀求他,让他去诅咒那个竞争对手的。几十年下来,两人手里的人命几双手都数不清,事到如今容直却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话?他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弟弟神经错乱了,如此幼稚的话不像是眼前一个年近四十的人能说出来的。
“我是认真的。”容直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语气疲惫,“我不想一直背着人命过日子。”
容正皱着眉,伸手要了一根烟,狐疑地打量容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有钱了,想着金盆洗手了?”
容直被他说得表情抽搐一下,但语气依旧恳切:“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哥,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只想当个小老板,你也只想闲云野鹤,闲着没事的时候一起去喝酒……可是我们现在呢?背着人命,天天心神不宁……”
容正没想到容直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情真意切的话,他吸了口烟又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都开始想以前那些破事了。有钱有女人不是很好么?”话是这么说,容正的语气却松动些许,“不过,你说得也是,现在我们很有钱了,没必要再去折腾别人,给自己找麻烦。”
虽说他自信自己的诅咒不会被警方怀疑,但毕竟这世上不止他一个修士,若被修行界的人发现,他也迟早完蛋,不如就像容直提议的那样,从此收手。
“那,哥,你打算……?”
“就按你说的吧,我以后也不咒别人了,不过你自己别反悔,不要哪天又跑过来说你遇到了对手或者惹错了人。”容正摆摆手,“话说你今天怎么‘哥’‘哥’的喊个不停?平时喝醉了都不这么喊。”
这是要洗心革面了?正躲在角落窗边的牧南风默默想。
——至于他为什么躲在这儿?当然是因为那些二手烟!他隐身了但还是有嗅觉的好吗!差点呛死!还好晚上天凉,他出门时穿了件薄外套,拉链拉到最上方,勉强还能用衣领捂住口鼻。
他确认过,二师兄和师姐不在这里。这让他多少有些打退堂鼓,但刚才听到的一切让他没有离开——看样子他找到了那个害死包括段盈在内的许多人的修士,虽然此人看样子要痛改前非,可惜修行界不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该惩治的就一定要惩治。
正在他计算自己需要几张符箓才能制服眼前这两人时,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既然不需要继续留在越州给你帮忙,那我倒也刚好可以去到处走走,全球旅游。”容正靠在沙发上品酒,“不过,旅游经费嘛……”
“这点钱算什么。”容直笑了,“随时来管你老弟要,旅行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不过,说到钱,以后可能确实会少给一点。”
容正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既然用不到诅咒了,我于情于理也没法把大笔的利润都拨给你啊。”容直耸肩,“董事会一直都对这件事意见很大的。”
容正终于回过味来:“钱……难怪你突然说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居然还真信了,其实只是……呃?!”
他捂着嘴咳嗽几声,指缝间沁出血液,另一只手的高脚杯应声而落。
“你……你给我下毒?”容正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算不上毒药啦,只是我高价买来的损毁法力的药水,对人体健康没有危害。”容直不再有刚才那样恳切的表情,施施然道,“放心啦哥,我还不至于恶毒到要送你走。只是我确实不能再供着你了,要是还留着你那一身诅咒的本事,哪天你怀恨在心送走我怎么办?还是先下手为强比较好。”
一旁的吃瓜群众牧南风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亲兄弟?自小就在兄友弟恭的环境下成长的牧南风表示难以置信。他和师兄以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唯利是图、各怀鬼胎、同床异……哦不对,最后这个词不是形容兄弟的。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省了他不少事。牧南风将那张封印着宿明渊一道剑气的一次性法宝收回口袋。等到容直他哥的法力尽毁,对面就只是两个普通人了,要制服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解药,解药呢?”容正的声音开始慌乱,“钱的事情都好商量,你哪怕不给也行……但我不能失去法力!你也想想你自己,以后遇到新的对手怎么办?”
“拜托,你还当我是几十年前的穷光蛋啊?我现在有钱有权,还怕什么对手?相较于不知道在哪儿的对手,你的诅咒才更可怕。”
“不,我不能再变成普通人……!”容正身上的法力波动正在快速消退,其人嘴角涌出鲜血。
“你可不是普通人,我还是会给你很多钱的嘛,普通人哪有这待遇?”容直耸肩,“所以你就安心……你,你这是!”
“我不会过仰人鼻息的日子,我不能看别人的眼色!”容正借着在手腕上划出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我诅咒你,诅咒你们……”
“坏了坏了!”角落里,一道身影突然显现,伴随着焦急的声音,一簇火光向容正飞去,却在半路被鲜红色的雾气拦了下来,迅速黯淡下去。
而容直已经顾不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就在他被容正身上冒出的雾气触碰到时,他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是个大范围群体诅咒。
“直,你……呀!这是什么?!”楼梯方向传来惊恐的喊声。
放任不管的话,这个诅咒会伤到方圆百米的所有活物。牧南风懊恼地拧着眉毛,要是他刚才早点动手的话,就能避免这种情况出现了!
只是事到如今,懊悔是没有用的。他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一切能暂时遏制雾气蔓延的符箓,同时摸出手机拨通方远悠的号码——他可没有遇事单打独斗的习惯,再说他现在法力尽失,不找人帮忙怎么可能拦得住?
等电话接通的时候,他丢出去好几张符箓,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字符试图将弥漫的血雾压制在客厅内,但没一会儿就纷纷失去光辉。牧南风身上并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法器或符箓——宿明渊给他的大都是防御性和逃跑类的。眼下他想要脱身倒是轻轻松松,但要遏制诅咒的弥漫,就实在是力不能及了。
他原本还想把防御性的符箓丢给客厅里除他以外的另外两个活人,可惜那两人显然没救了——已然大面积接触了血雾,施术者自己也无法幸免,两人看上去完好无损,但生命力正在快速流失。这似乎是个针对精神和魂魄的诅咒。不过,倒也罪有应得就是了。
“喂,南风?”方远悠的声音终于响起,“是不是等急了?我和你师姐正在回去的路上。”
“二师兄,我在容直的别墅,这里有一个正在快速扩散的大面积诅咒,我一个人拦不住,你和师姐快点来帮忙!”
牧南风挑着关键信息快速说了一遍,同时一边后退一边把身上的符箓和法器往外扔——也许是因为施术者服用了损毁法力的毒药,这诅咒似乎对带有法力的事物情有独钟,会优先摧毁法器和符箓。他可以借此暂时牵制雾气的蔓延。
“呃!”他忙着打电话和丢符箓,完全没意识到用来保护自己的符箓已然黯淡下去,猝不及防便吸了一口雾气,脑袋一阵剧痛,手机也掉到地上。
“南风?南风?大师兄呢?他不在你身边吗?”掉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徒劳的询问声,随后被一只手捡起。
“……”宿明渊垂着眼睛看了看通话界面,按下了“挂断”。
这个诅咒并不是很强,他能很容易地遏制它。宿明渊打量着周遭的雾气。再者,虽然看着血淋淋的,但这完全是精神咒术,也不会对南风的身体造成损伤。
他看向因疼痛而五官扭曲的牧南风,几乎下意识要伸出手,随即又别开目光。即使知道这不是南风,但他还是不希望见到那张脸上出现除了开心以外的任何情绪。
“唔……”由于疼痛对五感的干扰,牧南风只能胡乱地摸身上的口袋,希望找到其他护身符。只是那些雾气正不断朝他涌来,痛感正在加剧。
该死的,他都法力尽失了好吗,干嘛盯着他不放?去腐蚀他刚刚丢出去的法器不好吗?
好痛……
眼前一片黑暗。牧南风冒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念头:他不会死在这儿吧?
不,不会的。他还没送师兄生日礼物,没找出夺舍他的人,没站在师兄面前谴责他这么多年居然都没发现自己被掉包、所以必须送自己好多礼物来补偿……
只要撑到二师兄和师姐来就好了。想想,牧南风,想想,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在黑暗和疼痛中,他隐约感受到某种气息,似乎是某件法器,大概也是师兄送他防身用的。直觉告诉他那件法器能帮他脱离诅咒的限制,但是他没有法力,根本唤不来它。
——对了,他没有法力,但他还有血液啊?以前师兄教过他,血肉和法力都是沟通自然的媒介,所以在使用某些法宝时,可以通过鲜血来催动……
他已经顾不上去想这能否奏效的问题,凭感觉咬破舌尖,将鲜血滴在手上。
“……”正准备出手遏制诅咒、免得它伤到其他人的宿明渊瞳孔一缩。
被他带在身上的鸣鸢剑正极不安分地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他的控制。五年来这样的事还从未有过。他的目光落在牧南风嘴角的血迹上。
……他放弃了对鸣鸢的控制。
“——!”
一声清啸。
血雾正迅速消散……或者说,聚拢。深入灵魂的疼痛感也在消退,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
牧南风睁开眼睛。
他看到自己手中的鸣鸢剑,也看到周遭那些正被鸣鸢吞噬、炼化的血雾,化作一滴黑色的血液,缓缓从剑尖滑落。
“鸣鸢,你在这儿啊。”他虚弱地翘起嘴角,“那也就是说……”
精神上的疲惫和刚才疼痛的余韵一起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在陷入黑暗前,他看到那双盈满了他读不懂的情绪的黑色眸子,几乎是孩子气地嘟囔:“师兄你刚才都不帮我……”
说完便沉沉睡去。
中元节小剧场:
(这是牧南风到宗门以后的第一个中元节。夜,宿明渊随同风璇参加宗门的中元法会,只好暂时让方远悠和宁冬夏照看牧南风。)
南风:(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不着)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远悠:(耐心)今天晚上都不会回来了。快睡,明天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大师兄。要我给你念睡前故事吗?
南风:二师兄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冬夏:(阴森,张牙舞爪)中元节晚上百鬼夜行,不听话的小孩会被厉鬼拖走哦!
南风:(缩进被子里,迟疑)师姐你不要以为我会被这种鬼故事吓到……呜哇!窗外有东西!
(其实只是随风摇晃的枝叶。)
(好说歹说终于睡下,方远悠和宁冬夏关灯后离开。不多时,牧南风掀开被子坐起来。)
(法会现场)
林望:(察觉到什么,看向门外,嘴角一抽搐,压低声音)喂,宿师兄。
明渊:(抬眼)?
林望:(朝大门的方向努嘴)……
(宿明渊转头就看见了正拿着手电筒眼巴巴扒拉在门框上的牧南风,随即顶着好几道不赞同的目光起身出门,牵着牧南风的手回来。直到牧南风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法会上睡着之后)
林望:(撇嘴)都这么大了还不能自己过夜,有点太稚嫩了吧。
明渊:(平静)我觉得他才十岁就能一个人穿过中元节的山路,明明很厉害。
林望:……啊对对对。
碎碎念:
仔细想想,南风十岁,明渊也就十四,某种意义上算是大小孩带小小孩了……有点萌……(大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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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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