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虽然放话说“就算感冒、也不过去医院吊水而已”,可当三更半夜扁桃体发炎、强烈的窒息感令其无法入睡时,她真的很后悔白天乱吃零食、到河边吹风。
她看着天从一片漆黑、到白光渐盛的变化,心下不停催促时间快快过去,快点来到诊所开门营业的时间,好让她到小诊所去吊水,否则,她真怀疑那扁桃体会肿胀到把她气管堵住、令她窒息而亡。
等夏荷终于如愿坐进小诊所、挂上吊瓶时,她真是恨死自己的病了!
这病从她寒假回家的第二天就纠缠着她,现在二十多天过去了,不但没痊愈、还恶化了!
真是气死她了!
不过更令她气恼的,却是村子的落后——若不是村子里的诊所级别太低、没有更强效的药物,她能缠绵病榻吗?!如果不是村子的交通不便,她会蹲在这小诊所注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吗?
夏荷愤愤不平地想,还是大城市好,大城市里又是三甲医院又是公交地铁的,干啥都方便。要是她这病是在学期里犯的,她在城市里,肯定前脚药到,后脚病除!
只可惜,现在是假期,而距离返校还有一周多的时间,也不知道这病能不能在接下来的一周痊愈,如若不然,她返校时先去市医院看病、再回校吧……
夏荷百无聊赖地瞄了一眼玻璃瓶的药剂,看到那药剂一时半会不会空,就低下头,继续刷无声小视频。
这无声,只是她手机无声,周围“病友”们则是嘈杂不已。
此时大清早,但诊室里的人却不少,大多是都是老人小孩,像夏荷这般的“青壮年”,唯独她一个。
老年人耳朵背,因而无论是谈笑还是看视频,那声音都得跟扩音器一般。
小孩子皮皮打打,嗓音尖细刺耳,大人也忍不了小孩的吵闹,就会厉声斥责小孩,而他们的斥责总是没多大效果,反而把环境搅合地更为聒噪了。
再加上他们咳痰、撸鼻涕、跺脚,板凳椅子的吱呀、窗户的砰当等声音,直把墙上的“静”字,忽视得明明白白。
其实夏荷从小就是这么过下来的,小时候的她亦会皮皮打打、吵吵闹闹,对病房里的喧嚣早就理所应当。
但后来进了城市、见过大世面,她这才意识到病房里的闹哄是多么没素质、掉面子。
想到市医院里那干净整洁、弥漫着消毒水、人来人往要么安静从容要么轻声细语的大场面,再看看眼前这堪比闹市的小房间,夏荷又嫌弃又烦躁。
于是乎,当一个小孩玩闹时,差点撞掉她的输液瓶时,虽然那小孩是无意之过,夏荷还是忍不住对那小孩怒目而视,同时嘴里发出 “啧”声、以示嫌弃。
但即便夏荷的反感之情明显得不能再明显,那小孩玩心大,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和同伴玩闹了。
夏荷本就因一夜没睡而烦躁不已,现在又一口恶气憋在心里,现实中没处发泄,便低下头,用手机和舍友抱怨连连,同时打定主意,毕业后无论如何都不能留村……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余光见村医生停在她身边,她一抬头,这才发现瓶子里的药剂滴完了,而医生在给她换瓶子。
夏荷虽然气恼病友的吵闹,对医生却还是亲和腼腆,因而在医生走时,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那医生姓白,是个中年妇女。
白医生和夏荷的父母是小学同学关系,同时村子里就那么点人,她自然认识夏荷。
此时听夏荷跟自己道谢,她愣了一下,笑道:“你这小孩,跟我客气什么?你爸妈又到外地打工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夏荷与白医生寒暄了一阵,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对方在问她,她言简意赅地回答一下,但这种简短的对答还是引起病友的注意。
一个老婆婆问白医生:“这小丫头是哪家的啊?”
白医生说:“住在村东边路口、眼镜他们家的——丁招娣是她姥姥。”
“眼镜”是夏荷父亲的诨名,“招娣”则是几十年前的特色名字,那时连男女平等都没有,更不可能有女男平等,同时某些人命运差、家里没男丁就活不下去,所以,作为丁家大女儿的夏荷姥姥,便得了此名,以求丁家有丁。
也不知是不是夏荷姥姥的功劳,丁家的第二胎真是个带把的。
可由于这带把的名里没“娣”,丁三便是个女孩……
夏荷出生时,男女平等的思想早已普及,可她同辈中人还是有名里带“娣”的。
夏荷心知这玩意是糟粕,往往将自己姥姥名里带娣、小学同学名里带娣的事拿来,当做反面教材和网友吐槽。
因是亲身经历,她的情绪比那些道听途说之人来得更为恳切、吸取的“教训”也更为深刻,那个“娣”字简直成了她的应激源,但凡出现,都令她敏感多疑。
此时听到白医生吐出“招娣”二字,夏荷倍感难堪,觉得大家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
但其实,对于村里的人,尤其是村里的老人,这“招娣盼娣迎娣”之名,于他们而言,并不涉及所谓的人格蔑视,他们只当这是一个传宗接代的祝词,一个理所应当的符号。
这也是令夏荷最为绝望的一点,老一辈人的思想里连重男轻女的概念都没有,因为他们不会把男女放到同个地位,自然也看不到孰轻孰重。
夏荷作为新生代,她一面接受新思想的教导,另一面则在忍受历史呕吐物的熏烤,两种迥异的思想在她脑子里搏斗,最后让她尤为恐惧牵扯上“招娣”的事宜。
同时,这“招娣”,亦是夏荷决意离开农村、去城市里的理由之一。
那老婆婆听了白医生的介绍,说:“哦,我记起来了,当初满月时我还抱过的,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
老婆婆也没笑,只是好奇地看着夏荷,像是在审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般。
夏荷与其对视,面上微笑,实则更加无措了——因为她是女性,家里并不会刻意让她认识村里的长辈,加之她本就对这些人不感兴趣,所以即使那老婆婆抱过自己,她对对方一无所知。
如今,她只能被动地遭受对方的审议。
夏荷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厌恶那老太婆看猴般的眼神。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老婆婆说:“现在小孩子长得都快,你看,上次村西的那家,感觉不久前才上小学,现在就当妈了。”
夏荷知道所谓“村西那家”,那是她的小学同学,没考上高中,家人也不在乎那女孩的学历,便由着她自己在外面混。
于是,在夏荷还在抱怨大学长、大学短时,与她同龄的人已经成了妻子和妈妈了。
老婆婆感慨道:“哎,现在日子可不比以前喽,现在啥都不缺,女的早点生也好……”
这会白医生插嘴,说:“不一样,夏荷这姑娘还在上学读书,哪能早生孩子啊。”
老婆婆一听,更为兴致盎然地打量夏荷了。
她说:“这么厉害呦,女孩子读书好,多读点书,日后能找个好婆家……”
夏荷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又羞又恼,心想,什么叫“读了书能找好婆家”?!
感情她读书是为了找男人?!
感情她寒窗苦读十几年、就为了把自己嫁得好?!
夏荷知道学历可以给人赋值,但这赋值又不是只在婚姻上赋值,但凡那老婆婆说,女孩子认真读书、日后生活质量会更好,夏荷都不会如此气恼。
她不敢辩驳那老婆婆的糟粕言论,便期望白医生能说句“公道话”,可白医生对此不置一词、而是转到别的话题上。
见此,夏荷心中涌起一股憎恨,那是因遭受背叛的失望与恼火。
她以为白医生作为知识分子,应该会明事理,应该会捍卫女性的尊严,应该知道女性的努力是为了自身独立、而不是为了攀附旁人,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难道村里有什么魔力,使得所有人、不论学历高低,都认为女性理应依附男性吗?
夏荷无心探查答案,她只是在心里坚定逃离农村、进入城市的夙愿。
那白医生和几个高龄病友从夏荷开始聊,几个老婆婆还时不时看向夏荷,可全程却没有夏荷的事。
夏荷为他们这种明目张胆的议论、以及自己只能任由他们议论感到一股憋屈。
她原本还干巴巴地笑着,等着他们可能会“需要”自己回答什么,但眼看几人聊到她的未知领域,她只好低下头,尴尬地翻看手机。
就在这时,病房的玻璃门发出一阵“吱呀”声,许是推门人也被那噪声吓到,“吱呀”声停顿了一下,尔后才一响到底。
夏荷随意瞟过去,就见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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