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密得像一张纵横交错的大网,一夜之间将整个天地层层围困。
接连两次听见脑海中的话,绫罗心乱如麻。但任凭她怎么回忆,都记不起来从前半分。她也曾问夫君关于自己的过往,但在他描述中,自己的过往平平无奇,父母也早已经去世,她的生命中似乎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中年女子,能有机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裴忌安慰她:“可能只是夫人从前偶然听来的,可能是寺庙,可能是茶馆市集。”
绫罗面上点点头,但心中疑虑未消,近几日更是恹恹。
见她吃不下饭,作为贴身丫鬟的菩满干着急,最后出主意道:“不如奴婢陪夫人出去散散心,说不定风一吹,您就都能想起来了呢。”
两人于是趁着中午风雪稍霁,步行去穿心巷附近的市集。
菩满:“夫人,您之前不是还说要给家主买东西,不如就趁着这次买了吧。先前我们被锁在院子里出不去,想买也买不到,现在我们住到穿心巷,夫人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绫罗头戴帷帽,白色长纱一直遮到腰前,她身姿影影绰绰,窈窕婀娜,虽然看不见脸,但也能一眼就让人觉出她是个美人。
听到菩满的话,她微微敛眉,答道:“是啊,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她这般心事重重,连带着夫君也要对她格外关注,想了几日,最后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绫罗弯弯嘴角,听着四周嘈杂的吆喝叫卖,渐渐就将心事抛开,开始认真思索该给裴忌买什么才能投他所好。
“菩满,你说夫君会喜欢什么?”
“嗯...”菩满想了想,有了点子:“家主不像是重视身外之物的人,很贵重的咱们钱没带够,也买不起,不如就买些...和夫人相关的?毕竟,家主最重视的,不就是夫人您吗?”菩满越说越忍不住笑,忐忑地去看绫罗的表情。
绫罗则低头忍笑,嗔道:“在外面呢,小点声。”
菩满挠挠头,随即看见一家铺子,连忙拉着绫罗过去,“夫人快看,是泥人娃娃!”
摊主一见这主仆二人的打扮就知道其非富即贵,虽然穿着朴素,但是这周身气度端庄贵气,肯定是哪家高门家眷。他扬起笑脸,招呼道:“夫人可要看看泥人?买一对回去,寓意夫妻之间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绫罗捧起两个小泥人,泥人笑眼弯弯,手中牵着成婚时的红绸,双双拱手行礼。
“这是一对?”
“是嘞,在下的师父,是前朝最有名的泥人工匠的关门弟子,在整个建安城都是赫赫有名的,这是师父最擅长的牵牛织女俑,卖起来都是一对一对卖的。”
她看着手中一对憨态可掬的泥人,心中不自禁浮现裴忌的微笑,他笑时淡淡的,有点冷,没有泥人笑起来可爱,但她还是觉得手中这个泥人很像他。
“我要一对。”
“好嘞!”摊主动作麻利地将泥人装进盒子,道:“夫人五十文。”
菩满上前付钱,可谁知,一道残影飞快掠过,那人狂奔速度极快犹如闪电。
小贼一个劲往前奔,菩满吓得大叫一声:“抓贼啊!”
菩满像兔子一样窜出去,半点不放过,本以为就要跟丢,谁知道下一个转角,那小贼抱着双腿在地上不停打滚,看样子是摔伤了腿。
“哟,刚刚不是跑挺快的吗?怎么现在跑不动了?”
她抢过小贼手上的钱袋子,拎住那个瘦弱少年的耳朵,将人一路拎到绫罗面前。
而此时,巷子拐角处的屋檐上,柳竹看着菩满将人拎走,他松一口气,心道差点就要被那个丫头看见了。其实绫罗一出门他就跟在暗处,只因相爷特意吩咐,不能限制绫罗出入自由,但是柳竹必须跟随保护,还要将绫罗的行踪事无巨细地汇报。
没办法,天将降大任于柳竹,他这个丞相身边威风凛凛的贴身侍卫,竟然改行当了暗卫!
绫罗这边,她刚刚被吓得惊魂未定,本以为钱袋子肯定是追不回了,没想到菩满竟然真能将人追到。
“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偷我家夫人的钱!”
菩满拎着小贼耳朵,小贼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喊着饶命。
绫罗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瘦弱,年纪还没有菩满大,因为长期吃不饱饭,头发枯黄,面颊消瘦。
“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您就绕过我这一次吧。”小贼一个劲求饶,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珠子很明亮,他在市井摸爬滚打能屈能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绫罗心软了,她摇摇头,从钱袋子里拿出几枚铜板。
“这些你拿着。”
她给的不算多,但能够这个小贼生活一段时间,因为她知道,对这个无力自保的孩子来说,太多的钱财反倒容易给他招惹灾祸。
菩满气鼓鼓地将人松开,心中还是不平。
小贼道谢,接过绫罗手上的铜板,谁知下一刻,他又抢过绫罗手中的钱袋子,转身就跑。
没人想到他会死性不改,但这次他没跑脱,人刚跑出去两步,就被人抓住手腕,钱袋子掉落地上,小贼不住哀嚎。
抓住他的人是个白衣公子。
何雪臣一身白衣,气质儒雅出尘,眉目清俊疏朗,站在人群中好似天上谪仙,和周遭纷乱格格不入。此时,所有人都向何雪臣看去,只见那端方君子破天荒地失了分寸,他捡起地上钱袋,拎着瘦弱的小贼,一步一步朝着绫罗的方向走来。
小贼不断挣扎,何雪臣也没使大力,就任由那小贼在手底下逃脱。他下意识掸掸袖上灰尘,眉间微蹙,似是在嫌弃,但这份嫌弃他藏得很好,只是淡淡的萦绕在眉心,旁人几乎察觉不出来。
绫罗觉得眼前这个白衣公子分外眼熟。
何雪臣也走到绫罗面前。
他递出手中钱袋,“姑娘受惊了。”视线却怎么都移不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看人的眼神,在旁人看来会显得如此冒犯。
可是,太像了...太像了...
绫罗被他看得忍不住后退一步,面前帷帽的白纱微荡,她看那公子人影朦朦胧胧,确有几分熟悉,想去细想,却又是一阵头疼。
菩满眼见情况不对劲,一把接过何雪臣手中钱袋,将绫罗挡在身后,冷冷道:“多谢公子相助。”
何雪臣被呛一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对不住,只是...这位姑娘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不知姑娘能否给我看看你的脸...”
话一出口,引得周遭路人浮想联翩,这般孟浪且老套的搭讪方式,真不像是这位白衣公子能说出来的话。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不行!”菩满大声,毫不客气,“我家夫人岂是你想看就能看的?本还想对公子道谢,谢你见义勇为,没想到你为人竟如此孟浪,简直欺人太甚!”
“你们看什么看!”菩满又瞪向指指点点的人群。
“对不住...对不住,我绝无冒犯之意。实在是姑娘太像她了,我思她心切...”何雪臣一个劲作揖,可眼睛还直勾勾盯着绫罗,拼命想看清那帷帽下的真容。
绫罗被他吓到,拉着菩满一连后退两步,出声道:“多谢公子今日相助,但我实在不是公子故人,告辞。”
说着,两人便退出人群,没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何雪臣一人留在原地。看热闹的人还未散去,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何雪臣作为世家公子,所交之人皆是彬彬有礼,他又生性喜静,从未受到过这么多人指点,没一会,站在人群中央的他终于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他脸红起来,羞愧难当。
可人群中竟然有人将他认出来了,“这人怎么长得这么像何家大公子,大名鼎鼎的清流名士何雪臣?”
“还真是!是不是那个尚了仪月公主的?竟然是他!听闻半个月前公主突然失踪,想来是驸马思念公主心切,这才认错了人吧。”
人群中唏嘘声越来越大,一开始的嘲讽声,渐渐转变为对他的同情。
而何雪臣再也听不下去,望着眼前茫茫人海,再无一人是伊人倩影,他转身离开,逃一样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跌跌撞撞回到公主府。
恍惚之间走到公主闺房门口,被人拦下。
毓秀是公主的贴身丫鬟,多年来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她阻止:“驸马,公主曾下令没有吩咐您不能随意进入公主房间。”
“我...我只是想进去看看。”何雪臣满脸灰败。
“公主虽然未归,但没有公主吩咐,奴婢不敢擅作主张。”
何雪臣扯扯嘴角,半晌,苦笑说了声“好”,只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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