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荆自己知道,她贪心了。
像个孩子讨要合欢散,不过是想证明一件事。证明自己在戟王心中有一席之地。
其实,她的命本来就比草芥还不如。萧震要她干嘛,她就得干嘛。夺走她目力,只为取信戟王,身死,也不过就是顷刻间的功夫。
本来计画是当上太乐府的琴师,而如今能当上戟王妃,享受荣华,享受戟王时有时无的宠爱,已超乎她的意料。
身为不见天日的暗谍,她本该知足了。
可人一旦尝过情爱,便如深井透进了光,难以自拔。
也许她从小不知被人疼爱是何滋味,也从未当够任性的孩子,今日便一口气在戟王眼前讨要回来。
仗着戟王曾经在她面前低过头一次,牧荆便飘了。
戟王到底是个倨傲的男人,无论是深入骨髓的情爱,还是一本传家琴谱。
他想给,她方才得到。
事后回想,当时牧荆确实任性得有点过。戟王倨傲,她栽了跟头,认了便是。
这阵子她也过于紧绷,要提防,要装,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嗅出人的脸色,她还想不起自己是谁。
所以她急着想拿到合欢散,她实在想离开这个皇宫。
不过,不愉快的心情,便很快消散,她这人向来不爱沉浸于沮丧之中。
幸好她还有一只乖巧的猫。
木槿出去取水,牧荆此时一人在内殿之中,好整以暇地逗弄小猫。
"薇薇阿薇薇,下半辈子我就靠你了。"
小猫懒懒地卧在牧荆腿上,牧荆这么自言自语的时候,它稍稍抬起毛茸茸的猫脸,"喵"了一声。
牧荆听着便笑了,半倚隐囊,慵懒地支着一肘,另一支手轻轻慢慢地摩娑过薇薇软嫩嫩的脸。
小猫趁机往牧荆温热的手掌上蹭,牧荆取笑它:"小肥猫,你吃太多了。"
须臾间,小猫却突然伸出毫无杀伤力的爪子,往空气中奋力一抓,而后擈簌擈簌躲到牧荆背后。
牧荆脸上的笑意瞬时冻结,口气却仍轻快:"怕什么?"
她当然清楚薇薇为何躲起来。
几乎在那人进入屋中的同时,牧荆便察觉了。
他身上萦绕的浓艳香气,那怕一里外也闻得见。
他正像凝视猎物般,盯着牧荆瞧。
从气味与脚步声听来,牧荆轻易便能判断他不是木槿,当然也不是戟王,更不会是老实的丁龄。
时值两国商议互市,暗中想破坏,或是想夺取功劳的人,大有人在,杀了戟王妃,送戟王一门丧事,主事者顿时换人,戟王照样没有出头之时。
于是,牧荆蓦然抚上腰间的琴轸钥,杀意抖现。可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牧荆却缓下来。
丁龄便在外头,他能放了这人进来,想必亦是戟王下属。
牧荆把张牙舞爪的薇薇,自后头捞出来,神色不变,镇定地道:"别怕,有我在呢。"
与此同时,木槿拿了水,进来屋里,手上的瓷瓶生生坠落,当场碎得支离破碎。
声响过于尖锐,薇薇猛地跳下来,将爪子擈向那人,状似要保护牧荆的模样。
牧荆听见木槿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气,朝那人喊道:"你是谁?"
木槿目瞪口呆地瞪着。
牧荆慢悠悠地抬起眼:"木槿,你与谁说话?"
木槿很快便反应过来,不自觉生气起来:"有个漂亮姑娘,应该是殿下唤来的,她跑错地方了。"
木槿生气是有缘故的。
因为那人实在生得过分妖娆,妆容精致,衣饰冶艳,浑身擈香,肌肤紧致。
比木槿,不,甚至比自家王妃都美。
只是,他风骚得太过古怪,太古怪了!木槿深感浑身不对劲,根本全身要发起痒。
牧荆并不指望木槿看穿什么,将发丝稍后拨了下,连头也没抬起,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既是跑错地方的姑娘,让他回去该去的地方不就得了,何必大惊小怪。"
木槿颔首,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木槿张大嘴巴,还待说些什么,姑娘却突地双脚跪地,双手抱拳,口气肃然恭敬:"王妃娘娘,唐突了。"
这粗里粗气的嗓音……牧荆扶额,不由轻声笑了出来。
木槿却眼睛暴突──
妖娆风骚的漂亮姑娘,竟是男的!
搞了半天,戟王竟有此癖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哪!
木槿手指一抖一抖地指着他:"你你……你这登徒子,你男扮女装,不去殿下那,跑进王妃寝殿作什么?"
那人朝牧荆深深一拜:"禀王妃,属下名叫长越,往常都是由我进宫服侍殿下,可近来殿下已许久不召唤我,属下甚是苦恼。"
木槿瞠目:"服侍殿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这么一个七尺八寸的男儿身,仔细一看喉咙,有突起的喉结,穿着红艳艳的女人衣裳,一张嘴却是粗嘎的男人嗓音,说着"服侍殿下"四个字时,木槿简直不知脸往哪搁。
木槿磨牙。
牧荆在宫中,过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
长越重重跪下:"王妃恕罪!属下不请自入,实在是有苦衷的。"
牧荆撩起眼皮:"什么苦衷?"
呆头呆脑的长越,解释道:"从前殿下甚是喜爱属下,经常唤我入宫,可自从殿下成婚后,便越来越少找我,最近干脆不让我来。"
"于是属下便想,是不是我演的不够到味,今夜殿下又让我来,机会难得,我便想来观察王妃,与王妃学习……魅惑人的法子。"
牧荆听此,啼笑皆非。
长越乃日月堂暗谍,入堂得早,可资质平庸,武艺不精,脑子直,办不来弯弯绕绕的任务,唯在男扮女装一事上办得不错。
他五官与一般男子相较起来并不特别阴柔,可一上女妆,放下头发,穿上女服后,便好似被女人魂穿,放胆地眼,卖力地演。
长越抛抛媚眼,咬个下唇,轻吐兰舌,连开口都不必。
当然了,长越若是开口,必是灾难一场,所以他从不开口,只卖弄风情。
守宫门的侍卫们各个看直了眼,没人忍心拦下长越,只能眼睁睁他看着扭腰摆臀的妖娆背影,进去镇海宫找男人。
戟王身为间谍组织日月堂的堂主,却被皇帝软禁于宫中,想出一个传递情报的方法,便是透过从外头进入的教坊"姑娘"。
一来戟王浪子的形象已然深入宫中人心,戟王成日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无权无势,在宫中享点乐纯属私德不修。
宫中人纵然心里头鄙夷,但到底不是什么大罪过,权当笑话看罢了。
二来皇帝对这个儿子其实心里头还是有所愧疚,便也放任他纵情享乐。
本来长越演自以为女人演得顺风顺水,信手拈来,可前阵子,主子竟然要他不必再来了!
长越自此陷入天人交战。
长越脑筋一路直到底,自然琢磨不出戟王七弯八绕的心思。
到最后长越只得到一个结论,认定是自己演女人演得不够到位。
今夜难得戟王大发善心召他入宫,一心精益求精的长越,便自做主张闯入王妃寝殿观摩。
长越曾听闻程女官提起,王妃生得极美,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她媚态天成,一双丽目能勾人,殿下对她十分倾心。
长越当下便拍了大腿,能将精明能干的殿下拿下,王妃肯定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牧荆稍微坐直身,好笑地问:"那你可从本宫身上学到什么?"
长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吐出两个字:"……没有。"
牧荆哭笑不得:"本宫让你失望了。"
长越急着辩解:"不,王妃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做了!"
明明仅仅只是寻常转个眼珠,撩个发,浅浅一笑,可放在王妃身上,感受就是特别不一样。
明目盼睐,夺人心魄,令人心生怜惜。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学得来呢。
要不,他也来把眼睛弄盲,也许便能生出浑然天成的破碎感。
牧荆耳轮颤了下,收回脸上的笑意:"姑且不论这,本宫到觉得你该先去躲一躲,避避风头。"
长越与木槿同时警醒。
外头传来丁龄的声音:"贵妃娘娘,王妃正在休息。"
"丁侍卫不妨看看本宫后头是谁,敢拦我,你不要命了!"
牧荆压低声音:"刘贵妃来了,你去后头躲起来。"
长越惊慌,东看西看,初次到来,哪里知晓躲哪安全。
牧荆便伸出手指头,比了比摆放数盆琼花的榉木花架下:"快躲去那里!"
长越依言,把硕大的身子使劲塞进去小小的花架中。
用力塞,拼命塞,要是露馅……后果不堪设想。
闭气憋缩着的时候,长越觉得天要塌了!
听那银靴纷沓的声音,刘贵妃竟是带了禁军。宫里各处皆设置侍卫,可唯有皇帝身边的禁军得穿银靴。
沉沉地踏在地上时,震撼地面,比之东拗将军的南泽骑兵毫不逊色。
丁龄身手深不可测,可一人对上十来个禁军,也绝对抵挡不了。
至于加派的人力,本就不专属于戟王,面对外头的杀手自当保护王妃,可对着宫里的禁军,怂了。
龟缩在花架时,长越悔不当初。
本来入宫是要助戟王一臂之力,没承想因为一时自作主张,却把刘贵妃引来王妃寝殿。
牧荆慢腾腾地起身,朝刘贵妃福了一福:"深夜来访,贵妃可是有事要吩咐。"
距离上一次牧荆与刘贵妃碰面,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那时刘贵妃不过在皇帝耳边吹了几句话,牧荆便成了戟王的人。
说起来,牧荆能当上王妃,最该感谢的人,是刘贵妃呢。
刘贵妃弌了眼睡眼惺忪的牧荆,不咸不淡地道:"近来三殿下忙着盛宴,三王妃备受冷落,本宫特来关心你。"
牧荆垂下眼眸。
"贵妃言重了,殿下领朝廷俸禄,忙于国事里所应当,妾不敢有怨言,何来冷落。"
刘贵妃显然不是来关心牧荆,话锋很快一转。
"东海岛国富庶,若与大齐国互市,国力增强,咱们与北境的战争少不得提前结束,不少人便有意从中破坏,你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
刘贵妃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问:"比方说,细作?"
牧荆偏头,一副受惊吓的模样:"细作?"
"对,细作,暗谍,杀手。"
牧荆倒抽一口气:"国力增强,战争提前结束是好事,为何有人想破坏?"
刘贵妃哼了声:"三殿下将战争提前结束,重新得到陛下赏识,太子那边,你觉得他该有多不高兴呢?"
牧荆咬唇:"朝堂之事,妾实在不懂。"
刘贵妃语气陡然变冷:"你不懂?三殿下让本宫交出合欢散的主意,不正是你挑唆的吗?
牧荆:"娘娘误会,妾哪敢?"
刘贵妃怒斥:"如若不是你,三殿下怎会把脑筋动到本宫身上?他一个皇子,哪懂得合欢散的厉害,本宫思来想去,就你嫌疑最大,还不从实招来!"
听此,牧荆困惑了。
刘贵妃大张旗鼓地带着禁军来,难道仅仅兴师问罪?
不是为了活捉躲在花架下的楞头青,当场揭穿戟王的身分?
牧荆:"冤枉啊,娘娘,殿下把合欢散攒得死死的,妾连看一眼都不准呢。"
语毕,刘贵妃语气缓和不少,细听之下,竟还有几分伤心的成分。
"你身为师家的女儿,想要回你爹的琴谱,本宫可以理解,也答应你了,只要三殿下收心,不再召教坊姑娘入宫,本宫自会信守承诺把琴谱交还给你,你要相信本宫的真心哪!"
刘贵妃话理话外,暗示她愿意将合欢散赏给牧荆。
于是,牧荆突发奇想,其实就此倒戈,未尝不可。
把长越拱出去,让刘贵妃自己去戟王那闹,至于戟王堂主身分能不能捂好,就看他自己的手段。
如此一来,便能赢取刘贵妃的认可,合欢散还不手到擒来吗?
长越闯自闯到她寝殿,本就是他的不是。
撞在她手理,不用白不用。
与其在戟王面前卑微讨要合欢散,成天看那个喜怒无常男人的脸色,倒不如从了刘贵妃。
刘贵妃略有不耐:"说话,你到底怎么想?"
禁军气势腾腾,隔着几尺远,牧荆也能感受到金戈刺在身上的疼痛。
牧荆忽然便想通了。
弄了半天,刘贵妃是故意的,仗着手下的禁军气势,逼着牧荆主动把长越交出来。
如此,既可人赃俱获,还能倒打一耙,让牧荆与戟王反目。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后宫妇人,明明可以自己动手活捉长越,却偏偏要让他人为她做嫁,把一切坏事都推到别人身上。
顺着刘贵妃的思路也不是不行,可牧荆却于心不忍。
戟王若中箭落马,互市协议谈不成,北方战乱持续胶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依然流离失所。
这场战争已打了一二十年,最惨的时候,连都城也曾经短暂陷落过,死伤无数,大齐国险些落入敌国之手。
木槿便是在那时成了孤儿,沦落替星宿堂卖命的下场,多少孤儿走上这条路。
纵然人微言轻,纵然她一只手遮不了天,纵然禁军杀到她眼前,牧荆也不允许两国互市被破坏。
眼下戟王定然已经收到刘贵妃夜闯镇海宫的消息,兴许正在赶来的路上了。
好人做到底,长越既已躲好……
那就好好躲着吧。
于是,牧荆听见自己叹气道:"娘娘所言皆为实,妾的确想合欢散想得发疯了,要是早知娘娘愿意给妾合欢散,妾便不会撺掇殿下了。"
刘贵妃一时气结,竟脱口喊了:"你……无赖!刚才你分明说不是你干的!"
牧荆在心中冷笑,她就是说词反覆,她就是拖延时间,不行吗?
刘贵妃眼色一动。
霎时间,禁军利剑出鞘,齐刷刷指着牧荆的脖子。
白晃晃的模糊剑光,交闪如闪电。
其中一个,手伸得特别长,牧荆的喉咙传来一阵刺痛。
她今日要死在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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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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