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句话出现的时候，本来是氛围正好的傍晚。
自从二人给智恩办理了监护人的手续后，哈德里安能感觉得出来事情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比如，他能够和她一起在学校的湖边散散步了。
在此之前，哈德里安在学校里看见过有情侣一起散步，也在要塞的生活区看见过有人手拉手绕着人工湖闲逛。
这本来是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此时正发生在他和何颂的身上，让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发混乱。
不过他还是更加的关心何颂的身体，她依然拄着拐杖，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要在行动不便的时候依然还要来散步。
过了几分钟，她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
哈德里安瞬间体验到了什么叫羞耻感，他一直想要藏在心里的情感就这样被光明正大地说了出来。
这就是何颂啊，这就是他喜欢的人，他渴望的人，她会清楚地表达自己的喜好和厌恶。
在她对他没兴趣的阶段，她甚至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困扰，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近乎死缠烂打地赖在她身边。
而现在，坚持有了回报。
哈德里安知道，这是一个讯号。
如果何颂依旧讨厌排斥他，那她就不会主动邀请自己来散步，也不会在现在这种几乎是暧昧的氛围里，询问他的真实意图。
只要他说“是的”，他们很有可能迈入“试一试”的阶段，这不正是哈德里安梦寐以求的吗？
哈德里安看着何颂的黑色的眼睛，此时她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来的却是布莱克的模样。
这让哈德里安退缩了。
布莱克只是他的一个工具人般的假身份，为了让他能够更好地和人相处，直面自己性格的缺陷的工具。
绝对不是能和何颂建立特殊关系的人。
哈德里安无比地希望，她能对“哈德里安.格里芬”有着好感，而不是对“布莱克”有着好感。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哈德里安别开了视线，声音里面都带上了心虚：
“给我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他能够想到如何处理眼前局面的对策，至少，至少不能是现在给出答案。
然而哈德里安同时也知道，他做出这种行为后，也就不要奢求何颂会再对他有好的态度了。
面前的人眉头紧紧地皱起，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满是不解，就差问他“是不是有病”。
哈德里安想，他真的有病，无论是性格，还是大脑，还是心。
十三
最后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布莱克这个身份的使命就此结束。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频繁使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去接近靠近她。
保持礼貌，保持礼貌。
然而为什么她突然地有了个朋友出现？
一个能够分走她大部分心神的奥罗拉不够，一支她全心投入的小队不够，现在甚至还来了个旧知？
何颂不是外乡人吗？为什么还会有过去的人找了上来？
为什么她的身边总是不缺少人，为什么他不能被她所需要所挂念？
哈德里安知道自己没资格痛苦，但光是事实就令他痛苦万分了，嫉妒像是有了实体，一支在灼烧着他，是他分外煎熬。
要怎么说？
说从第一眼开始，就一见钟情？那估计会被她鄙夷，说这只是精神力和匹配度作祟。
说他为她的行为与人格所吸引？但赞美她拥戴她的人不缺他一个。
说自己的纠结，说自己的嫉妒，说自己不敢承担的自卑和阴暗？这只会让她越来越远。
哈德里安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在何颂面前，他过往的一切光环都已经失了色彩。
而最真实的自己，他甚至都不敢向他袒露。
十四
关于何颂，哈德里安有一个秘密。
他坚信她有着成为总指挥官的潜质，这样的她将会被莫棋选中，成为整个军部的中枢。
这不是好事，总指挥官太累了。
这不是好事，哪怕总指挥官作为决策层，她也依旧会面临极大的风险，一旦被虫族锁定，她的生还几率将大大降低。
这不是好事，她会成为所有人的向导，向人类奉献自己的一生，从此她不再属于她，更别说属于他了。
于是哈德里安生平第一次地，起了反叛的心理，做了一些被莫棋知道后，会让云昭把他打个半死的事情。
比如说，模糊她的存在。
军部看中的是实战能力，哪怕实战演戏的表现再优秀，都不足以引起太大的注意力。
利用除了特定的部门，军部对军校的关注并不多的漏洞，让她的存在被模糊，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他知道这不对，这很自私，但他还是做了。
这成为了他最不可言说的“秘密”。
何颂的光彩不会被埋没，哈德里安想着，只要她不会立马就被总指挥官注意到，他就能利用职务之便，让她加入格里芬大队。
到那个时候，他就能继续和她在一起。
这份虚假的和谐能维持多久，哈德里安他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生病了。
和他父亲执着于母亲一样，他真如莫棋所说，遗传了这一点。
不过他还算幸运，哈德里安是哨兵，何颂是向导，他们天生一对，有着更大的可能性迎来美好的结局。
哈德里安这样想着，也只能这样想着。
十五
从医院醒来后，他看见了床边守着的人，都是熟悉的面孔。
除了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其他人都是因为他的价值而来，莫棋坐在椅子上，轻轻抬手，示意其他人离开监护室。
哈德里安没有看见自己想见的人，不由有些失望，这个样子被莫棋看在眼里，最后他得到了她的一句：
“何颂同学的体检报告和详细的行动记录我都看过了，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
莫棋的言语中满是失望，这是哈德里安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没想到的是莫棋接下来说的话：
“有些事情，我就不多说了。我好歹也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很乐意给你一个忠告。”
“哈德里安，多多关心她的心，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稳定。”
哈德里安不明白莫棋的意图，是默许他的做法还是希望他放手。
但他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咀嚼莫棋的话，什么叫，“多多关心她的心”？
如果能够理解她的想些什么，这困扰了他近两年的泥沼就会消失吗？
十六
碧翠斯太空港转移时，哈德里安搭乘飞行舱回到了太空港内部。
他见不了何颂，莫棋中队有一部分的人在附近星系执行任务，接到莫棋的命令后直接叫停了任务，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接管了太空港。
领头的人是莫棋中队主攻手维瑟德，拒绝了哈德里安的探视申请。
“格里芬少将，我觉得您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这个，”维瑟德一脸严肃，“以及，总指挥官说，让您亲自去解释。”
后续的半个月实在不太好受，哪怕他有着格里芬的头衔，也没有任何的特殊待遇。
不如说，正是因为他的身份，军部对他的审讯反而更加的严格。
有着能窥探他人记忆和思想的能力S级向导，一点一点的用他的精神力把自己的脑袋填满，期间不允许任何的反抗意识。
这种感觉很不好，把一个人心里最底层的秘密都要挖掘出来曝光，虽然莫棋答应哈德里安，他的报告内容只有执行向导和她阅读。
但哈德里安觉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要绕着那位向导走，以及在莫棋面前，自己将永远抬不起头来。
“你是说，你从当时何颂的周边捡起了一个小口袋，然后你在和布兰温亲王会面的时候，他给你端上的饮料的气味，和口袋的填充物的气味一样？”
这是莫棋挑出的一个重点，哈德里安低垂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哈德里安听见了莫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她说道：
“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是虫族独有的东西，你的证词没有决定性作用，但可以作为参考，之后我们会派人密切监视他。”
接着，他听见莫棋的声音更加地疲惫：“关于何颂，你有什么想法？”
她指的是何颂的处境问题，但还没等他开口，又被莫棋打断：“算了，反正你肯定是要保下她的，宁愿自己有被问责的风险，也要把小公主放走，你还有什么干不成的。”
“抬起头来，哈德里安.格里芬。”
哈德里安抬头，这是一个隔绝了外界一切的昏暗的审讯室，只有头顶一盏灯打下，莫棋的头发最近又白了不少，眉间的疲惫也更加浓郁。
“照我说的做，然后把她带到卡奇尔要塞，她能以戴罪者的身份活下去。”
哈德里安能做的只有点点头。
十七
“如果你不想看到这一幕，一开始就不要挑起。”
看见何颂面有不甘心闭上眼睛的时候，哈德里安想起来刚才莫棋的话。
以及不久前的那句“哈德里安，多多关心她的心，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稳定”。
那一天的碧翠斯星上，她与朋友永别的时刻，丁屿说出的那些话，以及他能看见的她的状态。
哈德里安觉得，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他都需要做出改变。
带着被断了的三根肋骨抵达医疗区做了简单的处理，向自己的上司塞维尔上将请了半个月的假。
哈德里安接过军医递给他的镇痛注射剂，一边给自己来上一针，一边思考着。
也许他应该问问妈妈，自己该怎么做：
怎么以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去和何颂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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