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好房子搬家那天,祁叶和时承先见了父母,四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时雨梅一身淡蓝色长礼服,一看就是刚参加完晚会回来。
祁兮闲则是实验室的白大褂穿搭。
时承轻轻拉了身边人的衬衫袖子,示意祁叶先开口叫人。他有意缓和祁叶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但祁叶显然不领情,表情冷漠无动于衷。
时雨梅看出时承的小心思,拉着祁兮闲的胳膊站了起来,“行了,小承……咳,”她咳嗽完继续道,“你就惯着他吧,祁叶也就仗着你充他才敢对我们这个态度。我和你爸还有事先走了。”
她刚说完话就晕倒了。
“妈——”祁叶和时承快步上前。
“雨梅——”祁兮闲及时接住妻子。
三人慌忙将她送去医院,站在手术室外的他们都面色凝重,祁叶心里焦虑,又害怕自己开口说话会增添他哥和爸的焦虑和担心。
走廊冰冷压抑,消毒水味儿不重,但是会让人反胃。
祁叶后悔了。
刚刚不该对她那个态度的,不,是一直以来都不该那样的。
他不该把心里的拧巴和不安强加到父母身上,以此责怪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让时承离开,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和害怕。
说到底,祁叶还是仗着爸妈不会真的责怪他。
“哥……”祁叶扶住时承的胳膊,眼里是忧虑和自责。
时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妈一定会没事,一定会没事的。”
然而他自己的手无法控制先轻轻抖了起来,脚步虚浮,时承这时候的话,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祁叶。
祁兮闲这时候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们说,“有些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你们。”
祁叶和时承心里本来就糟糕的预感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爸,你说。”祁叶艰难开口。
祁兮闲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眼后重新戴上,这才缓缓开口,“我和你妈,其实离婚已经一年半了……而且我半年前就已经有家室了。”
离婚。
祁叶和时承对视一眼,难怪一年多以前爸妈会以他们已经上大学应该独立为理由让他们搬出去住,还特地为他们寻找了一个距离主宅很远的房子。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父母离婚不是什么大事,祁兮闲有家室更不重要,大家即便有亲情在,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其实你妈她上周就查出了肺癌早期。”
祁兮闲的这句话如五雷轰顶,将刚刚还在庆幸的两个人瞬间给劈懵了。
肺癌?
假的吧?
祁叶和时承互相扶着对方靠在墙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祁兮闲说“老婆孩子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
他们这些年来过得顺风顺水,现在面临这个噩耗,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
“祁叶……我们该怎么办。”时承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能想象时雨梅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场景。
祁叶身体不受控制地从墙上滑落下来,“妈……她肯定……肯定没事的……对没事的……哥,爸刚才说了是早期。”
他抬头目光呆滞地看向时承,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抖。
病房里,祁叶站在床边哭着跟时雨梅道歉,女人嫌吵,“做什么你,我在意你的对不起吗,我还活着呢,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死,哭什么!眼泪收回去。”
祁叶停止继续流眼泪。
一旁的时承慌忙转身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他们看着病房里护士们在时雨梅身边走来走去,逼迫自己消化了这个事实。
一定会好起来的。
没有人不会生病。
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时承和祁叶在一个夏日傍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橘色天空,做了一个决定,他们要带时雨梅去国外辅助治疗。
而此刻还在实验室忙碌的时雨梅并不知情。
跟进完最后一个项目,她就要暂时告别这里了。
也许能健康地回来重新站在这里,抚摸陪伴她很多年的实验设备,也许……再也回不来。
她不怕死。
但怕死后还没有完全独立的两个儿子生活艰难。
所以她一定要好好治病。
“不能在国内治?”时雨梅坐在餐桌前放下筷子,看着祁叶和时承说。
祁叶语气温和地开口,“当然。”
“国外只是辅助治疗,提高治愈率……”时承跟在祁叶后面解释。
良久后,时雨梅有些窘迫地开口,“这是个无底洞……我的钱目前大部分都拿去做项目还有公益了……”
“我和祁叶还有很多存款,钱的事完全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年大大小小竞赛的奖金再加上之前你和爸给我们存的上学基金……”时承起身给她重新盛了碗玉米排骨汤。
时雨梅拒绝了。
且不说钱的事,这样做的话恐怕会影响他们的学业。
时承和祁叶看出她的疑惑,继续说出两人的计划,现在交通发达,航班线选择多样化,他们两个可以轮流去国外。一番劝说之下,时雨梅终于有所动摇,“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祁叶和时承对视一眼,他急忙开口,“妈,我和哥能回主宅住吗,你一个人我们不放心。”
时雨梅没有同意,“我习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和你们打电话。”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都有些沉重。
祁叶算了一下时间,母亲的项目大概还有半个多月结束,加上后续一些交接工作,去国外的话至少要一个月之后了。到时候正好是放暑假,他和哥可以一起在国外陪着她。但是两个月的时间未免太久,他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
因为这件事,上次他们救的小狗暂时养不了了,租的房子也搁置了。苏之择知道后就说“那就让小家伙跟着我吧,我照顾它”。
时承看祁叶走神,提醒他前面有井盖。祁叶“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还是踩了上去,顺便将上面的一片枯叶狠狠踩碎。
“……”
刚回到家祁叶就一声不吭钻进卧室打开电脑查询有关癌症的资料了。
时承看到后什么也没说,回房间看书去了。
他坐在卧室飘窗的榻榻米上,靠在墙壁上逼自己静下心来读书。手中厚重的哲学书是他十八岁生日当天母亲买给他的礼物,这是他第一次翻开它。
时承,振作起来,不能再消极下去了。
他告诉自己。
癌症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上,全是母亲或笑或怒的生动面孔。
他烦躁地将书丢到一旁,起身去酒柜里拿了一瓶酒,鲜红液体缓缓流入酒杯,时承越看越觉得像人的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跑到洗手间干呕起来。
一周后是母亲的国内手术治疗,到时候如果他还这么消沉下去,还怎么照顾她?哪个病人希望看到家人的愁容?时承望着镜中自己的憔悴模样,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洗了把脸,下楼去厨房做饭了。
喊祁叶吃晚饭时,他坐在电脑前头也不回地拒绝了,“哥,我不饿,你先吃。”
“一天多没吃饭了,你跟我说不饿?”时承站在他后面直接替了关了电脑。
祁叶恼了,起身轻轻推了他一下,“说了不饿,别管我。”
时承愣住了。
祁叶第一次推他。
推完罪魁祸首也愣住了,他这才注意到时承右脸有些肿。
怎么弄的?
自己打的?
为什么?
祁叶只用几秒就想明白了,他们的痛苦从来都是一样的。
“哥,对不起,我刚才……”祁叶上前一步想去摸他的脸,时承后退一步冷言道,“吃饭吧。”
餐桌上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更没动筷。
“吃。”时承终于忍不住开口命令。
祁叶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炒糊的豆角,“难吃。”
时承:“……”
他没敢吐,还是吃了。以时承以往的做饭手艺,这顿饭显然是由于心不在焉导致的。祁叶脑海已经有画面了。
见时承没反应,祁叶又重复道,“哥,没骗你,是真的难吃。”
“我刚才听到了。”祁叶轻轻叹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就某个问题达成共识。
等时雨梅被两个儿子的电话轮流轰炸一番穿着米色长裙开门时,时承和祁叶已经一人一个行李箱站在大门口了。
“妈,外面有蚊子,好咬。”祁叶说。
“妈,我们还没吃饭,好饿。”时承跟着说。
时雨梅终于松口,有些无奈,咳嗽一声说,“进来吧。”
吃着母亲亲手做的饭,餐桌上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偷笑:计谋得逞。
撒娇耍赖这招还是很有效果的。
谁知坐在沙发上看资料的时雨梅突然开口,“我只说让你们留下吃饭,没答应你们住下,吃完赶紧走。”
时雨梅并非口是心非,而是真的不想和他们那么住一起。
她深知自己是个工作狂,自从他们上了高中后就不再亲近他们了,最近几年感情并没有多好。
宠归宠,但是孩子们大了,还是会产生距离感的。
所以他们现在非要回来和她一起住,她有点不适应。
在时雨梅的坚持下,祁叶和时承吃完饭后只好又拖着行李箱不情愿地离开了。
祁叶开车,时承坐副驾驶。
“别回家,你随便开,别回家就行。”时承在车子发动前对他说。
汽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城市的道路上,开着开着,祁叶逐渐往郊外山区开去。
他们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祁叶,下车。”时承提醒他。
祁叶有些惊讶,“哥,你确定吗?荒野野外黑灯瞎火。”
时承不在乎道,“你怕?”
祁叶摇摇头苦笑,比起他现在内心真正害怕的东西,这点黑暗算什么。
他们举着手机灯下了车,静静地站在小河边。
“这片地儿白天应该很适合钓鱼。”时承往祁叶身边靠近一些。
祁叶点头,“下次我们可以来,把妈也叫上。”
“嗯。”时承说。
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
祁叶说:“哥,以前我觉得和爸妈分开住挺好的……但自从知道妈生病后我就后悔了,不在妈身边我就没有安全感……我……”
他说不下去了。
时承揽过他的肩膀接着说:“我也害怕……我总觉得随时好像要失去她。”
他们在微弱的手机灯光中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还是要撒娇耍赖回去住。
被拒绝了又怎么样,那是他们妈妈,最后还是会纵容他们留下来的。
回到车里,两人先给胳膊上的蚊子包擦了药。
“哥,你别动。”
“嗯?”
祁叶用棉签从药膏里取了一些绿色膏体,小心翼翼地往他脖子上的蚊子包涂了下。
冰冷的触感。
挺舒服。
时承心情好多了。会好起来的,母亲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随口问了句“车上有烟吗”,祁叶就把烟拿出来了。
时承:“……”
两人下车靠在车窗上各自沉默吸烟。
“祁叶。”时承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沉闷。
“嗯。”
“吸完这根烟,过了今晚,明天就不准再颓废了。”时承说。
祁叶没说话。
时承就踩了他一脚。
“知道了,哥。”
回家路上,他们的车还没开出郊区,狂风暴雨就突然来袭。
汽车在路上艰难行驶,树枝在空中飞舞,祁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专心开车,时承在一旁帮他看路。
“预警!”
“预警!请注意安全!”
“预警!请注意安全!”
时承的天气预报提示音这时候不断发出警告。
“哥,走不了了,前面有障碍物,看不清。”祁叶额头上开始冒冷汗,雨势根本没有减弱的趋势。
祁叶停下车。
大雨中,他们困在雨中,手机也没了信号。
祁叶立刻开了双闪灯制造求救信号。
一根粗壮的树枝突然“嗵”地一声砸向他们的车窗。
时承下意识用身体护住祁叶。
“哥,我没事。”他回抱住他。
他们能感受到彼此紧张的心跳。
不会死在这里吧?时承害怕了。祁叶拍了拍他的背,“我们能出去的,这都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风肆意呼啸,暴雨流混合着疯狂舞动的树枝,他们好像被困在了末日尽头。
祁叶一看情况不对,反身抱住时承,“哥,再等下去只会更加绝望,如果发生泥石流的话,我们的车会被淹的。”
时承点点头,“弃车吧。”
他们下车后拉着对方一起往高处跑去。
泥石流果然来了。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跑再快一点。
到了山顶后,两人脸上和胳膊上多少都有些擦伤。
后半夜雨终于停了。
天光大明时,他们轮流挥动从车里带下来的红色外套,直升机救援队很快发现他们。
祁叶丢下手中的外套去拉坐在地上休息的时承起来,他脚下一滑,没来得及接住时承递上来的手,往山下跌去。
“祁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