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9日,23:47。
落地窗外最后一点霓虹也熄灭了,茶几上那盏孤灯,在协议草案上投下惨淡的光。
烟灰缸里堆积的烟蒂仿佛一座微型坟冢,林焰的指尖在其中拨弄,反反复复,将烟灰碾成细碎的粉末。
“林焰,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条款吗?”
“没。”林焰垂着眼,没有分毫脾气,没有分毫异议。
也没有,多少生命力。
他抱着膝盖,蹲在沙发和茶几的夹缝里,全程眼睛都没过抬一次,只用那双瘦长苍白的手拨弄桌上的烟灰缸,对外界一切事物都浑不在意。
哪怕是可能绑定自己下半生的结婚协议。
“你决定就好。”
好半天沈容暄也没有接话,可他始终没有抬起头。他只看着自己脏掉的指尖,自嘲般笑了一声,而后哑声道:“反正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沈容暄却也有自己的坚持,逐一和他核对拟好的条款,“那第四条……”
林焰:“随便。”
“第五条……”
“都行。”
“嗯。”
拟定这份复杂的结婚协议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删删改改,修修补补。
纸上都是沈容暄的字迹,工整有力,转折分明,带有明显的笔锋。
他把半成品的协议留在客厅,想着林焰如有需要也能随时进行补充,等明天再去打印出来,签名盖章。然后,领证。
2023年5月20日,凌晨01:23。
沈容暄是被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的。他赤脚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就迅速冲了出去。
碎掉的酒瓶玻璃都在客厅另一头,他悬起的心悄悄放回肚子里。
林焰正摇摇晃晃地站在餐桌上,嘴里哼着变调的歌,脚下的协议草稿被踩出凌乱的折痕。
“下来。”沈容暄伸手去拽,却被反手拍开。
林焰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自己翻下餐桌,在外放的音乐里摆动肢体,当着他的面,又“哐当”一声,撞倒了一把椅子。
家都快被拆没了,林焰却仍一副状况外的样子,眼神迷茫,蹲下来看了看那椅子,见它半天不动,就烦躁地伸手一推:“喂,别挡路。”
“……你在做什么?”沈容暄才走到一半就闻到极其呛鼻的酒气,眉头拧得更紧,手也不客气地去拧住他胳膊,“林焰,你又喝了多少?”
林焰烦躁地拂开,还倒打一耙:“没有,你才喝酒。”
沈容暄揉了揉额头,无奈地叹口气,换个法子问:“还知道我是谁吗?”
“唔。”
林焰点点头,圆润的眼睛里,平日那些浓重的阴霾和疲倦散去,有点无辜,又有点迷茫。
突然,他勾唇一笑。
“哎哟,让我看看这是谁……”温热的酒气喷在沈容暄颈侧,“这不是我儿子吗?”
沈容暄浑身僵直了好几秒。
“……喂,站住。”沈容暄追在醉酒之后到处乱跑的林焰身后,“把这杯水喝了。还有你的药。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
凌晨2:17。
林焰趴在餐桌前,用笔尖狠狠戳着薄薄的协议草稿。沈容暄看见他后颈凸起的脊椎骨,这两年他瘦了太多,那样尖锐单薄,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
“沈容暄,你就知道恶心我。”林焰半个人都趴在桌子上,说着举起笔,回头虚虚点了两下,“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子……”
随后又转回去,拔开笔帽,对着那份结婚协议陷入深思。
“嗯……”他想了又想,点住协议第六条,喃喃念了起来,“双方应尽力满足彼此在生活、情感及生理上的合理需求……”
“噫!”
明明是他自己念的,却要大惊小怪抱住胳膊,抖动身体狂甩鸡皮疙瘩。
沈容暄又无奈又好笑,却仍站在那边没动,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他,没有再上前阻止。
只有在醉酒后,林焰才会露出几分,曾经那种无忧无虑的模样。
“沈容暄我跟你说。”林焰用力拍两下桌子,把那人招呼过来,然后拿笔指住他的鼻尖,努力凝聚涣散的瞳孔,一字一句道,“你这人真的巨讨厌……”
“是吗?我怎么招惹你了?”沈容暄轻笑一声,露出影帝精湛的演技,“如果我说我不记得了,你要怎么办?”
林焰一哽:“……靠!”
可惜他醉得厉害,连骂人也有气无力,沙哑的气泡嗓,跟小狗用毛绒尾巴缠着人撒娇似的。
“你给我等着。”
林焰俯身低头,用力捏住笔,在协议上唰唰写了起来。
第二十二条
失忆也要
履行义务!!
(尤其是沈容暄)
林焰涂涂改改,在补充的括号后面又补充一个括号。
(尤其是沈容暄(这人很会演,小心他装失忆))
“哼。”给自己龙飞凤舞的字迹画上句号,林焰心满意足扔下笔,“看我不恶心死你……”
“……”
沈容暄弹了弹烟灰。
四月份的晚风仍带着丝丝凉意,让人几乎察觉不到春日脚步的接近。
他站在顶楼的天台上,背身靠着护栏。这里并未点灯,鲜少有人光顾,只有四面城市的霓虹灯,和他手里明明灭灭的橘色红点。
他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
2025年4月15日,23:15。
失忆后回到18岁的林焰,已经独自在那套房子里待了四个小时有余。
傍晚时分,他提前从拍摄场地回家迎接刚刚出院的林焰,将结婚协议展示给对方,接着又出门完成剩下的工作。回来之后,他却径直上了顶楼,在这无人的露台上抽了一整包烟。
18岁的林焰需要一些消化新生活、新关系的时间和空间。
另一方面,说来不想承认,也是他不确定该怎么和现在的林焰相处。
所以他一直在露台上待到现在,直到被夜风吹到浑身凉透。
有些可笑。
他将一身烟味散了又散,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其他异味才下楼。
密码锁发出轻微的“嘀”声。玄关处,他脱下沾染夜露的外套塞进柜子里,却发现自己去除烟味的举动很多余,因为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心头猛地一跳,见主卧房门半掩,急忙冲过去,推门而入。
正在翻找衣柜的林焰猛地一抖。
分明清楚这里也是自己的家,可林焰的脑子里一点相关的记忆都没有,隐隐有种在别人家做贼的感觉。沈容暄又刚好在他找衣服的时候回来,毫无征兆,吓得他不轻。
林焰定了定神,佯装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不知道哪些是我的衣服。”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刚从衣柜底下翻出来的高中校服,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我就穿这个吧,这是我的校服。”
这件是江城一中的秋季校服,白底蓝边,宽大的袖口和肥大的裤腿,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像是能装下两个他。
这是林焰最熟悉、也是他唯一可以确认归属的物品——领口有潦草的小火焰刺绣,后背还有用马克笔写的高攀等好友给他的毕业寄语。
在他的记忆里,他还没有毕业,这件校服也算是他找回来的第一段记忆。高攀给他的寄语是“焰哥早日暴富”,字迹歪歪扭扭。
现如今也算是一语成谶。林焰心情不错地摸了摸那行字。
沈容暄却嗓音凉凉地扫兴:“那玩意儿不透气,穿着睡觉不舒服。”
这人说话总是这么难听,林焰下意识皱起眉。
沈容暄薄唇微抿,迈步走了过来,从衣柜的另一头找出一套柔软的家居服,递给他:“你今晚穿这个吧,这边的衣服你也可以随便穿。”
“什么叫我可以随便穿。”林焰嘀嘀咕咕,抬手一指,“那边的衣服是我的吗?不是我说,这一柜子的衣服怎么全是这种棺材色啊?我的审美也被你荼毒了??”
“……嗯。”对着自己的衣柜,沈容暄却点了一下头,选择性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衣服也是你的,随便穿。但你那套校服……你已经送给我了。”
“切,谁会送你校服,你偷的还差不多。”林焰强装镇定,不管沈容暄是不是骗他,仗着失忆他也不讲理,“反正……现在我收回了!”
他低下头,熟门熟路地拉开校服拉链,往身上一披。普普通通一件校服,他还挺稀罕地在那儿试。
“我好像又长高了。”林焰好奇地摸了摸宽松的袖管,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现在校服穿起来刚刚好。以前长了一点。”
林焰对着穿衣镜转了好几个圈,左看右看,硬是让自己忙了起来。
26岁的青年,眉眼间仍是一片熟悉的少年稚气。青涩却明媚,简单却纯粹。配上那修长的身高、精致的五官,简直耀眼得令人移不开视线。
从镜子一角瞥到发愣的沈容暄,林焰挑眉,勾起单边唇角笑得痞气,刚好露出右边那颗虎牙:“怎么,被你爹帅到了?”
这个笑容太熟悉,太怀念,饶是满身演技荣誉的人,也必须用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才能维持表情。
沈容暄半晌没接话,连一句刻薄的讥嘲也没有,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回去。
林焰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喂,沈容暄。”
沈容暄像是刚刚才找回灵魂,“嗯?”了一声。
“我要去洗澡,我用哪个浴室?”林焰问。
沈容暄往主卧内侧一指:“你在这儿洗就行,可以洗完再到卧室里换衣服。我出去。”
他说完,转身离开,主卧的门缓缓合上,将他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林焰这才大松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虚汗,总算是把那棺材脸的冤家送走了。
让他一个高中生来应付突然变成结婚对象的死对头,他也太难了!
真是的,比高考还恐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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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高中生”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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