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赵大娘大概是照顾到林时的身体,没有多说,就张罗着休息了。
“屋子小,只有两间房。白天怿哥儿直接带你回他的屋子了,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妥。林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跟大娘睡一个屋去。”
“大娘客气了。您也别林姑娘林姑娘的叫,叫我小时就行了。那我今晚就跟您住。”
村里人普遍歇得早。赵大娘强撑着困意带着林时收拾了床铺,很快就在林时旁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整个村子都安静下来了,连犬吠声渐渐地都听不见了。月色透过窗轻盈地洒下来,林时悄悄地睁开眼下了床。
赵大娘看起来人还不错,想必他们说的我的来历很有可能是真的。
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的年轻女子,从河里漂下来,身上又没有什么外伤,感觉上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难道只是失足落水?但是大娘说临江村偏僻,上游的城镇离得很远,漂到这里决不会毫发无损。真是有意思。
更何况她现在竟然对从前全无记忆,只怕不是个简单的富家女孩儿走丢了那么简单。
如果没记错的话,换下来的衣服好像还在赵怿屋子里。
林时皱了皱眉,放轻了呼吸,往赵怿房间走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林时透过门缝往房间里面看去——床上倒是堆着被子,但是看不清有没有人。
“大晚上的,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几乎在男声响起的同时,林时抬头往左边看去,是赵怿。
赵怿穿着一身黑衣,从屋子侧面转过来,走到了林时跟前。
“我……我心里有点害怕,睡不着。”林时磕磕绊绊地说着,声若蚊蝇。
赵怿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林时怀疑自己的脑袋都要被盯出一个洞来,他才挪开了视线。
“没事,你回去睡吧。”
“那个……我可以看一下我原来穿的衣服吗?我想看看,或许能想起来什么。”
“那你跟我来。”赵怿转身,示意林时跟上。
“在那。”
林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套烟粉色的衣饰晾挂在院子里。只是这么远远一看,都不难看出这身衣物的精致华美。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林时突然觉得身上的粗布衣服磨得自己隐隐作痛了。
“那我可以先拿回去吗?”林时抬眼看向赵怿,露出恳求的目光。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你的。”
“多谢。”
林时抱着衣服正准备回去,却突然听到赵怿喊她。
“林时。”
“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
林时听出了话音里的试探,心里一紧,却还是不慌不忙地回了头,看着赵怿,眼睛里一下子弥满了水光。
“对不起、我、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我知道给你和赵大娘带来了麻烦,我一定会尽快想办法的。”
赵怿似乎也没料到林时的眼泪这么突如其来,顿了一顿: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谢谢赵大哥。”
林时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一直没有喊过赵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称呼或许比较合适。说完,林时就转身准备离开,眼角余光瞥见赵怿明显被“赵大哥”这个称呼震了一下,呆在了原地。林时忍不住扬了一下嘴角,又迅速压下,径直回了屋。
回到房间,林时抱着衣服在床边坐下,借着月光细细地端详这套衣服。
从水里被赵怿捞起来的时候,这身衣服应该是湿透了的,现在大体上已经干了,只微微的带着一些凉意与水汽。烟粉色的底色上带着简单的金色的纹饰。林时把纹饰的地方撑开,细细端详,恍惚间觉得有一只金色的大鸟在振翅翱翔,清亮的鸣叫久久回荡在天地间。
这是图腾。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句话。林时顺着鸣叫声细细思索,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心里有一种巨大的空洞在扩张。林时总觉得自己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既然忘了,或许也是命运的一种安排吧。
————
临江村不大,是个江边的小渔村,村民们走路都带着江风的爽朗与热情。于是很快,赵家来了个漂亮姑娘就传得满村人都知道了。
“这就是赵怿的表妹啊,哎哟哟,真是个标志美人。不愧是城里的富家小姐,就是和我们这渔村里的不一样啊。”
一大早来了个串门的大婶,瞧见了林时,立刻拉着赵大娘盘问。赵大娘上来就叹气,给林时编了个赵怿表妹,因为家里后娘磋磨所以来这里避难的故事。看着赵大娘那神情,林时自己都差点儿信了。
想来时下风气并不保守,姑娘家也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所以村民们听着这些话也没有表现出瞧不起林时的神情,有的只是同情与看热闹的新奇。这也更加坚定了林时先暂且留在这个村子里的想法。
也是在这些对话中,林时才知道,临江村是赵大娘的家乡。赵怿父亲是城里人,只可惜英年早逝,赵大娘就带着赵怿回了临江村。只不过这些年赵家还时不时地接赵怿过去小住。也正是因为赵怿的情况,村里人很容易就接受了林时这个漂亮的一看就不寻常的远房表妹的身份。城里的小姐嘛,肯定不一样的。
消息迅速传开,一个上午,就来了三拨人看热闹了。
“林姐姐,你们家在城里是不是有很大的宅子?”这是拉着林时盘问的小姑娘。
“如果有机会的话,邀请你去姐姐家做客好不好?”林时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温柔地笑一笑,笑得外头的少年们愣了神。
也有凑不到林时身边的人拉着赵怿问东问西的。
“你这个表妹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她怎么一个人悄悄地就突然来了?”
“赵家那边亲戚朋友一大堆,我没说过的多了。她之前和我一起上过学,跟我娘又比较亲近,要是去城里其他人家不是马上就被发现了么?所以才来找我们家的。”
赵怿说着,还向林时投放了一个温柔深情的目光,把林时吓得立刻转过了头。
旁边的人听到这话,视线在赵怿和林时两个人之间一扫,纷纷露出“不用多说,我们都懂”的暧昧目光。
“我说你小子怎么前几天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去接人去了。”
隔壁的李大叔笑得豪爽,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锤了赵怿几下。
赵家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将近中午。妇人们恋恋不舍地回家做饭,把不肯回去的小崽子们也拎着耳朵带回去了。这些小崽子一边被拎着耳朵踉踉跄跄地跟在母亲后面,一边还要努力伸出头来冲林时喊话:
“林姐姐,我吃完饭就来找你哦!你等我一起玩!”
惹得后面的大娘们都笑出声来。
“别说,这人长得天仙似的,小孩子都喜欢得很。”
林时在一旁配合着乖巧地笑,把城里的大家闺秀扮演得十足十。
等人群散去,赵大娘去厨房里忙碌,院子里只剩下了林时和赵怿两个人。
“看不出来啊,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呢,没想到也知道接着话说。”赵怿靠在门边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虽然不记得从前了,但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谢谢你和赵大娘为我想。”林时向着赵怿微微欠了欠身,准备去厨房给赵大娘帮忙。
一走进厨房,林时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虽然自从醒来之后一直想不起从前,但是依然有一些基本的认识和基本的判断力。林时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很大的问题,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但是自己还是真实的。
但是一走进厨房,她简直要开始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假人了,为什么厨房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认识呢?
赵大娘看着林时前所未有的窘迫表情,直接笑出了声。
“好了,大娘这不用帮忙,你去院子里坐着,好好休息休息。对了,帮我把译哥儿叫进来,给我烧火,他偷什么懒呢!”
林时应声去喊赵怿,赵怿嘟嘟囔囔着拖着鞋走进了厨房。
林时的听力很好,异于常人的好。当清晰地听到厨房里传来的话时,她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阿娘您就滥好心吧,什么麻烦都往家里带。”
“能有什么麻烦,这辈子什么麻烦没经历过?你娘我乐意,你别多管闲事!”赵大娘的声音中气十足,最后是一刀劈在案板上的声音。
“疯了疯了。”赵怿的声音渐渐小了,只剩下了木柴燃烧的哔啵声。
赵大娘什么都知道,她对什么蹊跷都有数,但是她依然选择收留自己。
林时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转身往赵怿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的东西一览无遗。虽然如此,林时还是翻了翻床褥和柜子。正当她一无所获,准备离开的时候,心念一动,在墙角一块残缺的砖石中,发现了一个素色的指环。
这个指环放的实在是隐蔽,如果不是冥冥之中的感召力,林时根本不会发现。看到指环的第一眼,林时就确定,这是她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是赵怿故意扣下了。
素色的指环上有隐隐约约的纹路,套上食指之后似乎能听到一声游子归家的叹息。但是现在林时还在犹豫。离开了赵家,一时间也无处可去,不如先在这住下,慢慢打探情况。
想定了主意,林时把戒指放回了原位,不舍地抚了一下,快步走回了院子里。
吃饭的时候,赵怿埋头扒饭,惹得赵大娘一边用筷子敲他一边骂“饭桶”。林时就在一边抿嘴笑,看着赵怿这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样子,想想屋子里的戒指,觉得有趣极了。
用完饭,林时提出想去河边看看。
“也好,是要去看看的。”
赵大娘原本说让赵怿陪她去,想了想,去喊了隔壁李大叔的小女儿红朱。
“怿哥儿到底是个男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还真怕他做什么浑事儿。红朱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又好,对这一片又熟,让她陪你去。”
“娘!”赵怿在一旁愤愤地表达不满,赵大娘却理也不理他。叮嘱了红朱,又送了她们出门。
红朱是个12岁的小姑娘,面容还带着孩子气,但是说话做事已经有大人的样子了。
“林姐姐,赵大娘说的那个地方离我们村子不远,我认得路,我带你去。”
红朱对着林时还有些拘谨,手捏着衣角不敢看她。
“好呀,那就麻烦红朱啦。”林时说着,笑眯眯地牵起了红朱的手,红朱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地抬头看着她,双眼清澈透亮,像是丛林里的小鹿。
接下去的路上,小姑娘明显活泼了很多,倒豆子一样跟林时讲了许多村子里的事情。
“赵大娘和赵怿哥人很好的,经常帮村子里的人。”
“我们村子靠着江,很多人家就靠去江里捕鱼。但是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江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很多人就离开村子了。”
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很快就到了林时被发现的地方。
河水在这一段收窄,向远处,向天边延伸出去。周边虽然不见什么人,但是树木郁郁葱葱,一点也不见荒凉。
“红朱,你们不是叫临江村吗?这是你们说的江吗?”
“对呀。这是穗花江,我们村子就是靠着它才叫临江村的。”
林时难得说不出话来。眼前明明是一条小河,河面宽不过三丈,却叫做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林姐姐,到啦。”
林时走上前去。眼前河面平静无波,瞧不出任何端倪。只有岸边一片被压倒的草地,让人一看就能想象出昨天她是怎么被拖上岸的。
“林姐姐,赵大娘说让我带你来这里看看江,但是这一片最不好玩了。你要是看江的话,下游那边才叫好玩呢!我们经常去那里摸鱼摸虾,不像这里,什么都没有。”
赵大娘对红朱说的理由是,林时从小在城里长大,连小河都没见过,更别说江水了,让红朱带林时来玩。
“我从小没见过河,心里难免有些害怕。赵大娘说这一段最安全,所以才来这儿的。”
林时往江边走近了两步,仔细探查江水的情况。
红朱清脆的声音还在一旁响着:“那倒是的,这一段水最缓,就算掉下去,也不会被冲走。其他地方水都比较急,不过我水性很好的,就算你掉下去肯定也一下子就把你捞起来了。”
江水缓缓,深不见底。林时试探性地伸了一只手进去。水流轻轻地绕过手掌,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会被冲走吗?
那我是从上游被冲下来吗?只是这个水这么冰,昨天身上却毫无凉意。
林时望着江水沉凝,水面印出她皎皎似月的面庞。
“林姐姐,你怎么了?”
红朱在一边关切地问。
“没有。只是第一次看见,难免有点新鲜。”林时有些失望,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起身往回走。
“以后你在我们村,可以经常来的。你想来就来找我!”一路上走过来,红朱已经不怕这些看起来天仙一样的姐姐了。
走出两步,林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江水。平静无波的水面,好像抹去了昨天所有的痕迹,也抹去了她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江水向天边缓缓流淌,她的去处又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林时不动声色地问红朱关于穗花江的情况,却几乎没有得到什么信息。
临江村祖祖辈辈生活在江边,对穗花江有刻在骨子里的崇敬。即使有一段的水慢的不合常理,也没有人提出过疑问——本来就是这样的。临江村的人都这样认为。
沿着江边往上游走,最近的一个村子也有两天的脚程。那个村子和临江村还有些来往。
“那个小村子里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大小姐的。”昨天赵怿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怎么说你也得是镇子上来的,也说不定是哪个城里。”
林时回想着昨晚林时说的话。大概还是得去镇上看看。
在她身后,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突然地卷起一层浪,又颓然地落了下去。
水边巨木森森,好似万古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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