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京州？”
夏青青坐在柜台后，握着记账本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抬眼看向面前气定神闲的男人。
看来，今天又是不得安生的一天。
“是的。”顾夜寒微笑，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他细微的紧绷，“我想，我拥有一个你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
“停。”
夏青青利落地打断他，起身走出柜台，从货架上取下一盒炫迈口香糖，平静地推到顾夜寒面前。
顾夜寒垂眸瞥了一眼那盒与他周身贵气格格不入的绿色小盒，挑眉：“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等你把这片口香糖嚼到没味道，”夏青青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我就听听你那‘无法拒绝’的理由。”
顾夜寒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他没去碰那盒糖，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柜台上，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夏朗和夏欣，”他不再迂回，声音压低，“快要上中学了吧。”
夏青青眼神骤然锐利，周身那份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
“你想干什么？”他声音冷了下去，“有什么事冲我来。我不允许你接近他们。”
从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是那三人中最危险、最看不透的一个。
“现在这样，”顾夜寒满意地勾起唇角，“才终于有点我熟悉的感觉了。”他直起身，彬彬有礼地重新介绍：“现在，容我正式自我介绍。我叫顾夜寒。”
他看着夏青青，缓缓伸出手。
夏青青的视线扫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没有任何动作，眼神如磐石：“你究竟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他们唯一能去的只有距离这里三十公里的县一中，对吗？”
“附近所有的孩子都从那里上学，有什么问题？”夏青青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如果是普通的县城中学，自然没有问题。”顾夜寒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开始展露锋芒，“但县一中……上个学期，光是上报的恶性校园霸凌事件就有三起，其中一起，受害者被打断了两根肋骨，最后却因施暴者家属‘积极赔偿’不了了之。”
夏青青的瞳孔微微一缩。
顾夜寒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陈述：“去年，一个学生因不堪压力从教学楼一跃而下，校方第一时间做的不是反思，而是封锁消息。此外，校外混混在学生放学路上勒索钱财更是家常便饭——这些，镇上的家长圈里或许讳莫如深，但绝不是秘密。”
他看着夏青青逐渐失去血色的脸，抛出了最终的重磅炸弹：
“你把他们保护得很好，吃穿用度，从不短缺。但你确定，要把他们送进这样一个连基本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的地方，去赌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万一吗？”
他微微倾身，声音带着致命的冷静：
“夏青青，你确定，你这是在爱他们，而不是……在拿他们的安全和未来做一场豪赌？”
夏青青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顾夜寒没有夸大，他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最血淋淋的现实。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甲深陷入掌心。
顾夜寒提到的这些问题，夏青青并非一无所知。他早已在内心做过最坏的打算——将弟弟妹妹送到更远的、风气更好的学校，哪怕自己要跟过去，在附近打零工、做杂活，他也一定要支撑他们平安度过中学时代。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颠沛流离。
但顾夜寒此刻特意提起，看来是打算拿这个来做交易。
“你……想让我做什么？”夏青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顾夜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笑意。“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好整以暇地环顾这小店，商品不多，却井井有条，透着主人细腻的心思。“很简单。我可以确保他们进入京州最好、最安全的学校，接受顶尖的教育，远离你担忧的一切。”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夏青青，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条件就是，你需要以‘林愿’的身份，扮演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
夏青青瞳孔骤然收缩，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不管你是真的忘了，还是在跟我演戏。”顾夜寒无视他的震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下个月的婚礼，你必须出席。至于婚礼之后……”他顿了顿，给出一个看似宽容的承诺，“你想去哪里，随你。”
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来。”
他深深看了夏青青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希望到时，能听到让我满意的答复。”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推门而出，留下夏青青一个人站在原地，心潮翻涌，久久无法平静。
出路一定并不只这一条，答应顾夜寒的风险太大了。
思索再三，夏青青决定，去学校一趟。
虽然只是镇子上的小学，但是里面的老师却是很年轻善良的老师。
夏青青走进学校，今天是周一，孩子们在上体育课，应该是在自由活动，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声音。
笑声驱散了夏青青心头的阴霾，他在孩子里面寻找，可却没找到夏朗的身影，只看到夏欣在一旁蹦蹦跳跳，玩得开心。
“小欣，你哥哥呢，怎么没在一起玩？”
夏欣看到是哥哥来了，甩开其他伙伴小跑着到夏青青跟前：“夏朗好像去上厕所了，我看他去楼里了。”
“你好好玩吧，我有些事找你们老师。”
“老师在办公室呢，那青青哥，我先走了。”
教室外的走廊，夏青青听见角落里传来许聪那熟悉的、带着嚣张和得意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隐在墙后。
“夏朗，你和你那个开小卖部的哥哥，最近挺狂啊？”
夏朗没有回话，但紧握的拳头显示出他的愤怒。
许聪见状，更加得意，凑近了些，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告诉你个秘密，我爸妈都打点好了。等到了县一中，那边有我哥们在等着你们呢。”
他故意顿了顿，像是想要欣赏夏朗变化的脸色。
“他们说，要让你和你妹妹……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规矩’。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横！”
墙后的夏青青眼神瞬间冰冷。他从开始就没把这许家放在眼里，还只是爆发未遂，却早早有了暴发户的臭毛病。若他们真不知死活去招惹了那些人，最后引火烧身的，绝对是他们自己。
而被堵在角落的夏朗，在最初的震惊后，想起了哥哥的话。他没有愤怒地扑上去，反而异常平静地抬起头，看着许聪，眼睛里带上了一点怜悯。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说了一句：“你爸爸的车，钱都交完了吗？”
许聪一愣：“……什么？”
“我觉得，还是应该把钱放在刀刃上比较好，让开，我还要去上课。”夏朗学着他哥平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许聪那张懵住的脸，直接从他与墙之间的空隙走了过去，仿佛面前的不是威胁，而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姿态，比任何狠话都更让许聪感到莫名的羞辱。
隐在墙后的夏青青，将弟弟的反应尽收眼底，欣慰之余，眼神也愈发深沉。
办公室里，李老师看着面前沉静的夏青青，十指交握，斟酌着用词。
“小夏啊，县一中……毕竟是县里唯一的中学，升学率是有保证的。”她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但是，学校大了，学生来源也杂，管理上难免有疏漏。”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操场上奔跑的学生身上，语气变得深沉：
“夏朗和夏欣都是非常优秀、非常懂事的孩子，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唉。”她停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极其谨慎的说法，“在那样的环境里，有时候，‘优秀’和‘懂事’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你不惹事，事会来惹你。”
她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夏青青，声音压得更低：
“我的建议是，如果家里有别的门路，哪怕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尽全力为孩子选择一个……更纯粹的环境。毕竟，初中这三年，关乎的不仅是成绩，更是性格塑形的关键期，一旦被某些事情……‘沾染’上，可能会影响孩子一辈子。”
“好，李老师，您的话我明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夏青青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然而，在他平静的表象下，思绪正飞速转动。李老师的话滴水不漏，但那份欲言又止的担忧，以及那句“别的门路”的暗示……都太过明显。她仿佛在精准地将一个已知的选项，推到自己面前。
她怎么会知道他有“别的门路”？
夏青青按下心头翻涌的疑虑，礼貌地告辞离开。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和他想守护的这个家，缓缓收拢。
“婚礼？！林愿和顾夜寒？！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刚刚知道！”林子骁对着手机低吼，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手机就是顾夜寒的脖子。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小心翼翼的解释，却被他粗暴地打断：“少废话！去告诉老头子，人，我会带回去！但决不会是这种荒谬的理由！”
他狠狠掐断电话，顾夜寒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让他烦躁得想砸东西。他深吸几口气，像只被侵占了领地的炸毛猫科动物，在原地转了两圈。
“走！”他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身后保镖没好气地命令道，声音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气，却又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别扭。
“去林……”他话到嘴边猛地顿住，那个熟悉的姓氏卡在喉咙里，让他一阵胸闷。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情不愿地改口，声音也低了几分：
“……去夏青青家。”
夏青青站在许家宅邸前，这房子看上去很大，装修处处显示着阔气，却毫无审美可言。
在来之前，他已先去拜访了与许家相邻、且与他关系不错的一位大爷，说明自己是来许家道歉顺路过来看望。
许太太开门见到他独自一人，脸上立刻爬满了戒备与毫不掩饰的嫌恶：“你来干什么？”
夏青青目光平静地扫过这浮夸的门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只是想亲眼看看，有名的许家，置办的家业有多‘气派’。”他微微停顿，薄唇轻启，吐出三个清晰无比的字：“真难看。”
“你！”许太太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拔高声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夏青青，你今天是专门来找死的？！”
“不，”夏青青迎上她愤怒的目光，眼神骤然变冷，“我只是来通知你。听说，你打算在我弟弟妹妹马上要入学的学校里动些手脚？”
他上前一步，明明身形比许太太纤细，气势却瞬间压倒了对方：“有本事，你就多找些人。到时候，正好把你们一家，整整齐齐，都扭送进监狱。”
许太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哈哈哈！你跑到我家门口来，耀武扬威就为了说这个？好啊！别担心，我肯定会多找些人，好好‘热情款待’你的弟弟妹妹！我随时欢迎你来送我进监狱！看看最后倒霉的是谁！”
他得意地欣赏着夏青青愈发冰冷的脸色，自觉占了上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内外。
然而，门外夏青青脸上那点佯装的怒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计划得逞的轻蔑冷笑。
他从容地转过身，步伐稳健地离开，指尖在风衣口袋里，轻轻按下了手机录音的停止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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