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锋界夜雨初歇,山道清寒,云气未散。
主峰大殿内灯火尚明,百余道座位依山门规制分列,左右俱是各峰执事与内门长老,再往下些,是年轻一辈的真传与精英弟子。
本应肃然的宗门大会,却气氛诡异,沉重压抑之中带着些不合时宜的迷惘与低语。
伯星白坐在最上首。
他神色清冷,剑意内敛,高居首座倨傲如初,好似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再怎么强,也无法回避今日这场尴尬——这场会议不是为了宣布战令,也不是弟子晋升,甚至不是应急处理灾变。
而是为了收拾一个人留给他的满地烂摊子。
庄玦。
这个名字过去在座者大半未曾听闻,如今却成了旋锋界上下人人私下提起又不敢公言的风暴中心。他扰乱婚礼、斩杀容艾、被飞光重创、却又自重伤之中苏醒、在明和真人手下静养修复——
这些事一桩桩摆出来,哪个不是惊天动地。
可偏偏明和真人云间远遁而走,罪魁祸首庄玦又闭门不出。所有矛盾与视线,全都落在了此刻端坐上首的伯星白身上。
伯星白未说话。静默如山。
他面前案几上放着一道符卷,是他亲手拟定的会议要点。可到现在,他都没有将它打开。
一名左侧的执事长老轻咳一声:“宗主,弟子们近日议论颇多……庄玦,呃,不,庄真人他到底……”
他话没说完,便自己停住了。因为这话不管怎么问,都是不敬。
问“到底是谁”太失礼,问“到底是什么身份”则牵扯到明和真人的布置,问“杀人之事怎么处理”更是不妥,那等于直接逼问伯星白。
伯星白不受逼迫。他身为旋锋界的宗主,身为众剑修之首,门派一体,更不应该被手下长老当面逼迫。
伯星白没抬头,只轻声道:“他尚在闭关,诸事且待明和真人归来定夺。”
这句话轻描淡写,听来四平八稳,实则什么也没说。
下方有几名长老交换了个眼神,想说话又被其他人用眼神压住。
场面沉了下来,像积雨未落。
另有一名长老忽然低声道:“倒也不是我们要质疑……只是宗主您也是受害一方,这时候还要包容他,确实……”
伯星白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并无怒意,却极冷。
“我之事,与门规无涉。”他淡声道。
“是,是。”那长老忙应,向后退去,隐入阵席中。
众人都知他是在说“被杀的是我之道侣,与门派无关”,这种说法让人更无从置喙。
他们不敢问居清绮为何安排庄玦入门休养,不敢质疑伯星白为何放人闭关,甚至连“门中是否要追责”都没人敢正面提。
议事大殿一时无声。
就在这时,殿外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山道湿石,一声重过一声,急促又执拗。
众人本就未敢言笑,此刻便像被这脚步声惊了一下,滞涩之气被扰动,齐齐回头望向殿门方向。
“不可!不得擅闯——!”
外殿骤然响起一道厉声,带着遏制不住的惊急,穿过阶下云道,直冲殿门,搅得堂内气息一震。
片刻后,一道剑气横斩开门前守阵,符光溅起寸寸波纹。
守门弟子惊呼未止,一道人影已然带着未止的血气和风尘,自殿外跌步而入,直冲堂前。
殿中众修齐齐变色。
那人身着黑金云纹内甲,法袍风雨交杂,衣角泥痕未褪,显是未曾经停片刻便直入山门。
本是极峻的剑修模样,剑眉凌整,目光如霜,只是此刻神色憔悴,面色惨白如纸,唇侧裂痕未愈,双目浮红未退,仿若久入死地,方才堪堪脱身。
手中握着剑,未出鞘。
人未站稳,目光已是直直望向上首。
他看到伯星白的那一刻,身形僵了一瞬。
在惊闻婚变、悲痛欲绝、昏沉如梦的数日里,朦胧意识也反复推演过,今日前来对质当要如何,只是想不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情形—
高座灯明,剑主端坐,百位门人肃立如仪——一切一如既往,仿佛从来无事发生。
伯星白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坐在上首。
***
来人一脚踏入殿中,像是将山道上的雨气也带了进来。
没有人喊他止步,也没有弟子出来阻拦。那一瞬间,连执事都像忘了自己的职分。
无数惊诧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他站在门口,看着伯星白,喉结轻动,握剑的手有些颤,但声音却极轻:
“……你,你还坐得住。”
一言未毕,却仿佛已耗尽他所有的气力。
伯星白看着他,眼神不动。目光从那湿透的披风扫过,又落在他握剑的指节上。
四下无声。
伯星白神色不变,说:“林长老。”
话语顿了一下,又道:“你落魄到连人间风雨都避不过了。”
他神色平静,话语也一如既往地诛心,且嘲讽。
林叙咬着牙,古怪地笑了。
他一步一步走进来,脚步带着水意,靴底踏在青石上,留下一道一道湿痕。
这气氛不对。
殿中有些骚动。与他相熟的人,想要暗暗拉住他;更有一些人交头接耳,互相窃窃私语着秘闻。
“林长老一向心慕望星阁主……”
“什么?竟觊觎宗主的道侣?岂有此理。”
“一厢情愿,总也难免。”
后面的话被人按住了。事关伯星白的私隐,知情者不便多言,只能点到即止。
林叙身为门内长老,自初见容艾起便倾心不已,痴慕多年,几度登门求亲,皆被婉拒。直到听闻了心上人早已归属于伯星白,自此沉默寡言,独自出山,四处闯荡历练。
伯星白的婚典之期定下后,他就此闭关,整整两年,此刻显然是强行破关而出。由此才会面色苍白,灵息不稳,双眸泛红,看起来随时像是要倒下。
这不仅仅是情绪激动所致。
想来强行出关,已经损伤了他的心脉。
这些纷杂纠缠的绯闻故事,伯星白不可能不知,却始终放任,从不介入,旁观如常。
为什么要管?容艾不会选择任何其他人——因为伯星白,是他亲自求来的。
只不过,正如天下第一剑客须自百战中立威,所谓“天下第一美人”,亦须自芸芸追求者中脱颖,方能成名。
闭门不出、无人问津者,纵有绝色,也谈不上“天下第一”。
这,便是容艾的一点自矜。他要声名,要赞誉,要令众人皆知其名,然而云门闭锁,美人如花隔云端,只在伯星白的身边。
因为,仙人当在天下皆知之上,却又在凡人难窥之间。
这是在抬举容艾的声名,同时,也增添伯星白的威势。
伯星白明白他的心思。
伯星白从来不曾阻碍过容艾想做的任何事。
***
林叙一步步走到正殿中间,挥掉无数阴影里拉扯他衣袖、劝阻他的同修、又或者好友。
他低着头,脚步沉重,像是拖着极沉重的锁链。
他终于站定。抬头直视着伯星白,眼中带着一种古怪的痛意,以及悲恨:
“……那一日,我没来。”
他说得极慢,“我没来,倒也好。若是来了……只怕连我也死了。死,也无人管。”
“我不能死。我死了,谁来为望星阁主讨个公道?”
这话让全场人心头巨震。
左侧第三列的灰袍长老察觉他话语中的怨愤,忍不住出声道:
“林叙,你且冷静,事情并非如此。你不在现场,不知情由——”
“我不知情由?”林叙喉音一紧,猛地回头看他,“那你说,说来听听——容艾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谁杀他的?”
灰袍长老一时语塞。
他不说话,林叙只当他是默认。一时面色惨白,像是只剩一口气强撑的孤魂野鬼。
披风在地上洇出一滩雨水,他眼中血丝纵横。
林叙轻轻吐了口气,似在勉强自己稳住,继续道:“容艾只专心对你。他心意不在我处,我无话可说。我只是闭关躲开你们的道侣大典,也没强求半句。”
“我闭关之前,他本要去见我一面。被我拒了。结果我……就听人说,他死了。”
“死在婚礼上,被刺客当场一剑横斩,尸骨无存。满堂宾客在,宗主在,诸峰长老也都在。”
“可没有一个人救他。”
他字句咬得极狠,“你们谁出剑了?伯星白出剑了吗?宗主之尊,一身修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道侣死在台上?”
“合体期的剑修,挡不住一个刺客?!”
有人低声道:“当时之事极乱,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叙却不听。他已然陷入自己压抑许久的悲愤中,拦都拦不住。
“你护不了身侧道侣,也不杀仇人,却还要在这儿惺惺作态,主持宗门?”
他握紧剑柄,“你若不敢问那个姓庄的,那我来。”
众人默然。
他看到这片沉默,心里仿佛被锥刺了一下,愈发冷笑出声。
“哦——都不说了。那个人现在养伤养得很好,闭着关,喝着药,睡在你们旋锋界的山门里,守着灵药灵脉,好得很。”
“旋锋界的宗主道侣死了,离合崖那位被明和真人护着,倒活的好好的。”
他转回头,直直盯着伯星白,“而你,还坐在这个位子上,连句话都没有。”
“你也算天下第一的剑修吗?!”林叙嘶声道,直直盯着他的面容,话语里像是火在烧,“明和真人来了我们宗门,你就一句话也不敢放!被人当面袭杀了道侣,还装缩头乌龟!”
伯星白依旧未动。
林叙的气息越来越乱,剑未出鞘,灵力波纹却已震开,将殿内众人衣袖都荡起,飘动不止。
灰袍长老伸手想拦,被他反手一震,灵力翻涌,将人逼退一步。
他这一下用力极猛,含怒极深。
“我不是来闹的。”林叙声音发沉,“我就是想听宗主一句话。”
他一步步走近主阶,血气灌顶,面色红白交错,目光直刺而上:
“伯星白,你说句话。”
“你到底是旋锋界的宗主,还是他离合崖的仆从?!”
“大名鼎鼎的居清绮只要现身,你就动也不敢动?离合崖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派宗主道侣……这般耻辱,你也要当无事发生?连带我等门人与你一同受辱?!”
伯星白微微抬眼,终是落下一道目光。
他的嗓音极轻:
“下去。”
“我不下去。”林叙咬牙,“你要做不了这个宗主,我就……”
——他话没说完。
忽然之间,空气仿佛凝住。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割裂感——并非剑意,也不是杀气,而是像从极远处坠落而下的一线决绝。
一道光,悄无声息地,划开了殿堂中央。
当面NTR谁受得了啊
等等原来是伯宗主失敬失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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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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