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是我?”花途明推开他,好笑道,“你再跟我说这种话,我就把你这些年的劣迹昭告天下。”
琨玉轻轻笑了,低声道:“我有什么劣迹?”
“谎话连篇,自以为是,”花途明每说一句话,便推远琨玉一分,却舍不得用力,琨玉一揽,两人又贴的极近,不禁怒道,“欺害良家妇女!”
琨玉边笑边咳,向后一靠,望着虚空,叹道:“途明啊。”
花途明眸光微动,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忽然一僵,笑吟吟道:“顾携今日找你……”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上,琨玉轻声道:“嘘。煞风景。”
“我是想说,”花途明温热的呼吸洒在那根手指上,引得对方忍不住一蜷,“你认出他是谁了吗?”
“唔,”琨玉收回手,“没有,但,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你看到他长相了?”
“也没有。只是感觉。”琨玉轻轻蹙起眉,似乎在费劲回忆,“声音相貌都有可能变化,但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
花途明:“像什么?”
“像在把我当成小辈一样说教,但这也可能是他的习惯。”琨玉摇摇头,“暂时想不起来。”
“好吧。”花途明不无失望道。
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她的手藏在袖中,指尖触着一冰冷坚硬的东西。
那是一把匕首。她原本的匕首落在南海,于是来到长陆之后,又攒钱买了一把。
虽说琨玉说她不适合匕首,但她还是觉得这个方便。
花途明半阖眼眸,隐下情绪。倏而又抬眼,笑道:“你都不知道我离开南海后发生了什么。”
琨玉正暗暗忍痛,没有注意到她笑容中的不对劲,闷声道:“发生了什么?”
花途明于是细细与他讲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
从乱葬岗,到阿梦,到在钱府偷听到的人鲛生子,到瘟疫,到左丘允铄此人,到顾携此人,到如今局势。
隐瞒了自己所受的非难,强调了局势细节,事无巨细,生怕琨玉没听清。
*
今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可长陆城外,城郊百姓却惶惶不可终日。
无他,只因自此放眼望去,几十里外,是乌压压一片旌旗。
晴空万里,从远处刮来的寒风,似乎都带着不详的意味。
老汉泼掉泔水,直起腰,望了一眼远方,重重叹口气。
“孩他爹,干啥呢?”一老妇站在门前,招呼着,“还看还看!过不过年了?”
老汉回嚷道:“能不能过完这个年,还不知道呢!”
“你这人……!”老妇骂了一声,“别净说些倒霉话,那官府能不管吗?快进来!吃饭了!”
放下泔桶,老汉应了一声,嘟囔着转身,却忽然看到一抹白立在他家矮墙下。
老妇见他动作一顿,忙上前来扯,“别墨迹了。”一扭头,正见一人侧首过来,与她对上视线。
“我的老天呐……”
那是个男人,身形高挑,一身白衣飘飘,纤尘不染,在这蹩脚简陋的矮墙下,突兀又醒目,就像是天仙下凡一般。
此处不止他们一户人家,很快也有人注意到这个特别的身影,扒在门前谨慎看着,用眼神四处交流。
孩童趴在窗户上,指着他叫道:“好白啊!”被大人连忙捂住嘴。
那人淡漠的扫了一圈,似乎在思量什么,末了,忽而一笑。
那笑容像是初雪融化,让人心生好感,不由得与他一起高兴起来,却因为隐在面具后,油然生出一股冷冽之意。
老妇被冰的一激灵,下意识扯住老伴,目光落在他银色面具上,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什么,“你,你不是……”
说着扯扯老伴袖子,低声道:“你看他是不是有些眼熟?”
老汉不敢直视他,也悄声道:“眼熟?谁啊?”
“白衣,银面具,”老妇说道,“他不是那日官兵经过时,坐在马上那人吗!”
一语点醒许多人,周遭人一听,猛然醒悟,细看还真是那人!
大多数官兵驻扎在长陆城外,但仍有一小部分列队入了城中,当日众人挤挤攘攘在路边,恰看到此人拍马行于队前,能在一队官人中行于前列,那官职一定不小!
他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救他们于水火中的吧。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压不住的欣喜与雀跃弥漫开来,看向他的目光像是看着救星。
这下总能好好过个年了。
顾携应着众人期盼的目光,微微一笑,“诸位想必知道,如今局势紧迫。”
一只黑鸦从他们头顶飞过,留下一串嘶哑叫声。
小孩下巴搁在窗户上,望着他,点头如捣蒜。
顾携冲他轻轻一笑,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所以,必要时,会采用一些特殊手段。”
有一妇人抱着小孩,离他很近,忍不住问道:“什么手段?”
顾携转眼看她,妇人清澈漆黑的瞳孔映出他的倒影,随即,那倒影渐渐扭曲,眉骨变高,双耳尖长,面泛冷光。那是鳞片。
妇人瞳孔缓缓睁大,怀中幼儿发出一声尖细的啼哭。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妇人后退一步,哆嗦着嘴似要尖叫,可还没出声,就被锋利的指甲划断了脖颈。
片刻后,顾携踩着满地尸体,漫不经心转了转手腕,轻声道:“这样的手段。”
他近乎怜悯的抬首望着太阳,身上鲛人痕迹渐渐褪下,白衣浸满了鲜血,呢喃着,“在某些时候,牺牲是必要的。”
“曾经我也不懂,天真的认为可以不流血不牺牲,可后来惨痛的教训告诉我,做那种梦,到最后,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走出这一块再无人烟的村落,忽然动作一顿,扭头最后看了一眼,继而大步流星,朝城中去。
片刻后,一行三名少年抬脚迈入这村落,被眼前景象惊了一跳。
匆忙而出,惊恐相望,忽然听到震地马蹄声,就好像有数百人正朝这边围来。
*
“你说什么?!”左丘允铄的怒喝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离的近的官兵可怜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欲哭无泪,哆嗦着又说了一遍。
“城外十余户人家,都、都都没了,是是是鲛人杀的!”
“……”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恨不得与空气融为一体。
左丘允铄这些天忙的焦头烂额,一封封加急密信从朝廷和前线传来,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一听这消息,如晴天霹雳,狠狠拧了拧眉心,消化片刻,嘶声道:“确定是鲛人所为?”
“是的大人!”官兵下意识站直,“那十余户人家正卡在朝廷和异族军队列阵中间,本是最后一批要转移的百姓,可今日我们赶到时,就已经……”
“查看了他们的伤势,确系鲛人所为,现场还碰到三个异族叛贼,只不过……让他们给跑了。”
似乎怕左丘允铄追究,连忙补充道:“但逃路被封死,他们是往长陆这边来的,一定还在附近,我们能抓到!”
左丘允铄面颊抽动两下,“尸身呢?”
“除保留个别证据外,都妥善安置了。”
所有人都看着左丘允铄,左丘允铄缓缓转眼,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在顾携脸上额外停顿一下,又猛地看向桌上的舆图。
“——岂有此理!”
王守请示道:“大人,两族压境,朝廷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朝廷也吵的不可开交。”左丘允铄怒道,“圣上令我们视情况自己决断。”
自己决断,那意思就是,他们且做,往后再依情况,定是非功过。
若与时局顺着便好,若不顺着,不合心意,那可真是大难临头了。
在场众人的人头都系在一处,一时无人敢担这个担子,于是都看向左丘允铄。
毕竟人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为人坦荡,出了事肯定会担着。
顾携左右看看,耐不得这个寂寞,上前一步,“大人……”
左丘允铄一记眼刀横过来,见到他这般畏畏缩缩惜命的样子,心中又是一团火,恨不得先劈了他,咬牙道:“诸位可怕?”
众人一怔,连忙应声回答。
“不怕!”
“马革裹尸,为国捐躯,正是我等荣耀!”
“大人尽管吩咐,我等追随家国,万死不辞!”
“好!”左丘允铄直起身,大笑道,“那便传本王命令,异族如此放肆,我人族绝不受辱,齐整军队!”
他双眸明亮,闪着嗜血的光,“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活腻了。”
*
与此同时,长陆数十里外,承灵阿坐在一块石头上,攥着手中鲛绡,抬首望着长天,表情十分复杂。
在他周围,守着四五名祝族少年,状似随意晃动,实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承灵阿叹口气,举起鲛绡朝他们挥了挥,“劳驾,明兰子还不肯见我吗?”
少年们齐刷刷看向他,要是放在几日之前,估计会很不客气的斥道:“我家将军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明明是你上赶着黏着的,待不了就走。”毕竟明兰子不待见这个鲛人,军队内所有人都知道。
可现在不行。
祝族与鲛人族军队汇合后,眼前这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摇身一变,竟当上了鲛人将军,现在可是与明兰子平起平坐的身份,为了军内和平,怎么着都得客气些。
其中一少年道:“我家将军在忙,你有什么事,我们替你带就是了。”
承灵阿又叹口气,“一群小孩懂什么。”
“你!”少年面色涨的通红,“比我大几岁了不起啊!”
承灵阿摇摇头,不欲与他们多说,心中沧桑,抬首望着远方。
就在这时,他余光瞥到一抹红,精神一振,连忙扭头看去,欣喜道:“明兰子!”
闻言,明兰子动作一顿,扫他一眼,挥手示意其余人推开,走到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拖不了了,人族一直在给卿日拉压力,要么动手,孤注一掷,要么,你族撤兵。”
承灵阿愣了一下,断然拒绝,“不行!我族还有人被困于长陆,贸然动手,他们安危怎么办?”
“大难面前,若连个人安危都要掂量,就等同于半只脚投奔了敌军。”明兰子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你撤兵,还是不撤?”
承灵阿难得怒了,这些天,他一直是个温和难缠的形象,很少露出这么鲜明的情感,“不可以。城里有我的堂哥,还有我的亲侄子,里面都是为我族命运奔波的勇士,凭何到你口中,他们的性命就如此轻飘飘?”
明兰子只是道:“撤,还是不撤?”
“明兰子!”承灵阿倏地起身,毫不退让,“我说了,我不会不顾他们安危。”
明兰子定定看他,数息后,利索转身离开,“你我不必同盟,祝族将于今日晚上起兵。”
“!”
承灵阿一口气噎在心里,猛地上前几步,抓住她手腕。明兰子侧首,眉心一蹙,转身一掌劈在承灵阿胸口。
承灵阿劈手拆招,短短一个呼吸间,两人已眼花缭乱地对了数招,红袍黑袍在雪地上抡出圈,扬起细细新雪。
碎发散在眼前,明兰子眉眼漆黑明亮,更衬得额间流云纹赤红似血,她抬手格挡,嗤笑一声,“你这个时候倒知道那是你堂哥,是你亲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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