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的程茉偶尔也会怀念十几年前父亲还在的时候的日子,那时候,莫允臻也没有和程栢铮离婚,他们一家人幸福美满,家中总是充满欢声。
那日下葬,是程茉最后一次见莫允臻。
“茉儿,”雨幕将天空渲染如墨缸,雨点开始凝结成珠,连成细线,密集地落下,莫允臻撑起长柄黑伞,出现在程茉的视线里,“对不起,我来晚了。”
莫允臻的道歉,程茉已经听腻了。
第一个发现出轨对象的,是程茉。很偶尔的周五放学,她回家的路有两条,其中一条会经过莫允臻开的美容店。
程茉一般不会走那条路,因为那条大路属于商业闹区,人多,车也多,密密麻麻的,喧闹得很。
她宁愿走小路,虽然绕了点,但是胜在清净。
那天她之所以走大路,纯粹是因为天气太热了,美容店离学校近,又是周五,她可以在莫允臻那吃完晚饭再蹭个顺风车回家。
程茉偶尔会去美容店里帮莫允臻看店,来光顾的客人多数都是一些熟客,中年女性居多,当然也不乏一些年轻男女一起来。
那天下午程茉推开美容店的门,照往常一样,生意不温不火,前台店员听到门响抬头望向程茉,脸色骤然变化。
程茉作为店长的女儿,所有店员都认识的,而现在这样的神情,是面对“不速之客”的慌乱。
故而程茉在推开莫允臻休息室的门,看到她倚靠在梳妆台上,面前还压着一个男人,两人你情我侬地调笑模样时,程茉心里早有底了。
那时的莫允臻不慌不忙地遣走那小白脸,用坚定的语气向程茉发誓自己一心一意对他们父女俩,绝无二心,现在想来全是放屁。
直到后来那小白脸愈发过分,甚至像个女人家家一样为了个不值钱的名分闹到了家里,程栢铮气得心脏病发作,指着那小白脸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着他被憋得红紫的脸,那小白脸怕闹出人命,才悻悻逃跑。
程茉放学回来,与那小白脸擦肩而过。
进门只看见程栢铮推开莫允臻,坚持自己吃药,那副模样,叫人看了又心疼又好笑。
她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上去扶住程栢铮的瞬间,只感到鼻头一酸。
那天,是莫允臻向他们说的第一句对不起,情深意切地让他们再次选择相信了她。
而换来的,就是离婚证摆在程茉眼前,莫允臻的第二句对不起。
而如今,听她说对不起的另一位已经不在了,她甚至连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
来参加的追悼会,下葬,莫允臻什么都没有赶上,姗姗来迟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向她说抱歉。
“早去干什么了。”程茉冷笑着,转身的同时,带着愠怒的语气,“你干脆就死在国外,和你的小白脸厮守一生,还回来做什么?恶心!”
莫允臻握住伞柄的手腕被程茉挥到,吃痛下,伞被掀翻,豆大的雨点随之落在发丝和衣物上,水珠顺着耳畔的发丝划过两人的脸颊。
眼睑被雨点和风吹得睁不开,又或许是泪水晕满了眼眶,让程茉模糊了视线。
她看不清莫允臻的神情,拉远的距离才让她正式看清对方的模样,一年未见,她的母亲还是这样的好气质,就算是被雨水打湿了发丝,那眉眼间一颦一笑,比起她操劳过度中年就白发的父亲可以说是风韵犹存。
莫允臻捡起了雨伞,对于女儿无礼的斥骂她充耳不闻,在程茉眼里是这样,而实际上,她并非不在意,反而是照单全收。
那句“恶心”犹如弯弓搭上的一把利箭,被削得尖锐又锋利,从肌肤到□□,贯彻得毫不费力。
而她只是笑了笑,浑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发作,她走上去,雨伞重新覆盖住了程茉的额头,她温热的指腹划过程茉脸上的水珠,拭去后留下一道痕迹。
“茉儿,是妈妈不好。”
而面对莫允臻真的低头认错了,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让程茉的怒与怨一并消散去了。
她也矛盾。
在程茉的内心里,又如何割舍对莫允臻的爱,她们之间流着相同的血液,示外又用着相似的面容,连骨子里的性格都难分。故而,纵使再多的劣行,她也难以真的怨恨。
相拥的怀抱,将彼此的热传递,莫允臻的大衣肩膀处湿漉漉的,一半是天上的雨水,一半是怀中女儿的泪。
那天夜里她带着程茉去外面吃了一顿晚饭,辗转又去了酒吧,这是程茉第一次去酒吧,也是第一次喝酒。
毕竟她还没有成年,平日里又是顶呱呱“遵纪守法”的“好孩子”,酒吧这种地方她就算是想去,也进不去。
莫允臻买了啤酒小食套餐,整整十二瓶,她一口未动,喝到第三瓶的时候,她要去上卫生间。
从卫生间回来,程茉看见莫允臻被一个高挑的男人纠缠着,长得不赖,戴着个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手中拿着酒杯和手机,页面看起来是交友二维码。
“哥哥,你要加我妈?”
程茉走上前去,尽管衣着还是颇为正经了些,但脸蛋明显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男人有些尴尬,摆了摆手逃似得离开了。
程茉望向坐在沙发上,一脸娇媚看着自己笑的莫允臻,浑身有些不自在,她没好气地坐在她的身边,“你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懂拒绝?”是个男人你就想撩是吧?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这太无礼也太不像话了。
莫允臻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如何说,毕竟她摆出的态度不咸不淡,在任何人看来,是红颜祸水的典范,并不算稀奇。
她从桌上拿起啤酒瓶,将剩余的半瓶全都灌进了程茉的杯子中,端起来递到对方眼前,“生什么气呀,这不是没加吗?来,喝酒。”
虽然程茉也不理解,为什么莫允臻执意要带自己来喝酒,完了她一口不动。
她也不是没有在网络上看到过什么,父亲带着女儿去喝酒,自己不喝,将女儿灌醉,次日女儿醒来在床边发现醒酒茶和一条纸条,上面写着喝到断片的底线。
换做别的父女,母女,程茉可能还会敷衍地感叹一句真好,要是这样做的人是莫允臻,她只会觉得她真的脑子被门夹了。
但是看着莫允臻纯粹的眸,程茉决心她不会想到这一层。
最后喝到了第几瓶,程茉也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是被莫允臻扶着去的卫生间,连裤子都是她帮忙脱的。
换在平日里肯定羞涩得把莫允臻赶出去的程茉,喝醉时却只闷闷地把脸靠在对方身上,任由动作。
“我没有喝醉,”从酒吧门出来,程茉还跌跌撞撞地甩开莫允臻搀扶的手,大声地抗议着。
“好,好——”莫允臻宠溺地上前几步,快速将站立不稳的程茉拉进怀里,“茉儿没有喝醉,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
程茉会以为莫允臻至少在江海市多待一段时间,一年太奢求,半年也有点多了,一个月,是她预估的时间。
而事实上,莫允臻不会因为程栢铮的死而留在女儿的身边,她甚至连程家的门都没进。
第二天从自己床上醒来的程茉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愣神,断片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扭头在床头柜上看见了醒酒茶和一张纸条。
吗的。莫允臻你脑子真的被门夹过。
程茉自然是撇开醒酒茶去拿底下的纸条,谁知道却没有扯动。
定睛一看,纸条粘在茶杯底座,露出的一角是莫允臻的字迹,写着,“乖乖喝完再看。”
真拿她没办法,程茉无奈地将醒酒茶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带些微甜,喝进肚中让胃都暖烘烘的。
她扯下字条,上面的确写着“啤酒八瓶混鸡尾酒两杯”的字样,只是在下面还写着一段小字,“外衣口袋”。
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程茉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去门口的衣架挂着的风衣口袋一阵乱摸,手插进去的瞬间,指腹触碰到冰凉的坚硬物。
她心里一沉,捏着细链状的物品将它夹起,意料之中,是格外熟悉的项链。
是属于莫允臻的。
那是一条金项链,二十几克,很重,莫允臻也很珍爱。
是程茉出生那年,莫允臻买的,说是未来有一天要留给程茉,她没有说清楚是什么时候,但程茉一直理解的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这条项链昨天还在莫允臻脖颈上,在酒吧的霓虹灯下泛着奢靡的光,衬得她整个人都贵气,又孤傲得难以驾驭。
而现在,它在程茉的手里。
那莫允臻去哪里了?
她下楼,见到任何一个佣人都问一遍。
“莫允臻呢?”
“莫允臻去哪里了?”
回复她的只有茫然的神色。
程茉忘记了,现在的佣人都是新的了,以前的都因为程家主人地离世而辞职了,唯一还在的,是陪伴着程茉长大的管家。
他已经年迈,头发也都花白,他从门外进来,看着坐在沙发上捧着黄金项链的程茉,缓缓开口,“茉儿,夫人她昨夜将你送回来就离开了,那茶杯与字条是夫人托我办的。”
“至于她去了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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