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望都刚刚初显的战事端倪相比,凉州城外已经风声鹤唳。
就在两日前,北戎十万大军突袭凉州,宋觉亲自指挥,这一仗打得尤为艰辛,因谁都没料到,北戎军竟来得这样快,简直像鬼魅般,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凉州士兵和北戎兵交手多次,但这一次,却感觉尤为焦灼,因在他们的认知里,北戎属于游牧民族,这个民族犹擅长游击闪电战,而攻城则属于短板。以往多次的交手也证明了这一点。
只这次却不同。
凉州府内,宋觉扫过刚刚哨子传来的情报,沉凝着递给一旁属官。
众属官看完,俱都沉默着不说话。
宋晖远也在议事将领之中,只他虽是宋觉亲子,但毕竟资历尚浅,所以当前面属官看完,才轮到他接过信报。他匆匆看毕,按着刀柄的手兀自一沉,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髡头丑虏!卑劣至此!真当我景朝无人了!”
属官们无人说话,宋觉脸色阴沉。
从情报上看,北戎这次异动绝非偶然,而是精心策划。因谁都知道,北戎内部分化严重,各大部落之间亦连年纷争,正因此,北戎骑兵虽然强悍,但他们也只是在边境侵扰,并不敢大规模寇犯,然而此次颉可利与仓措居然联手,这是宋觉没有想到的。
不光如此,北戎不先进攻凉州,反而挑选更为偏远的瓜州,也是给凉州守城将领一种假象,让他们误以为北戎不敢进犯重镇。殊不知,北戎骑兵已经潜行而来,就在宋觉大军全部归城,在全城防守最为松懈的时候,给他们致命一击!
而且信报上还显示,本该十天前就到的粮草补给,却迟迟未至。凉州城虽有存粮,但早在瓜州被攻之时,就已经调拨一部分,如今的存粮仅可再支持十日,若十日后再无补给,北戎又久攻不去,他们就会被活脱脱困死!
宋觉掀起眼皮,问:“你们有什么对策?”
属官们道:“听说朝廷亦派了征西军增援,只不知眼下到哪了?”
征西军什么的,宋觉也收到过消息,还是他启程不久后收到的,只消息上说,朝廷征的这批兵虽然有五万之众,但里面大有水分。在望都时,宋觉就查过兵部档案,大致了解了京畿一带府兵情况,说实话,当时还是让他大为惊诧。因在十年前,京畿府兵约占全国府兵的四成之多,却不想短短几年,竟少了十多万人。
如今这批征召兵,实打实操练过的恐怕不到四万人,余下诸人,还不知道是从哪拉来凑数,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水平。这样一批士兵,宋觉还真不认为他们能援助凉州多少。
只这些对着属官是不能说的,宋觉坐镇凉州,首要的是安定军心。
属官们又道:“援兵久不到,也不能干等着,不如突袭。”
如今之计,防守是最下等之策,只有傻子才会等着北戎再次进攻。这些宋觉当然也知道,但如何突袭,派谁突袭又是一个问题。因北戎同样不傻,他们在和景朝经年作战中,也已经摸透中原人狡黠的伎俩,失了几次手后,俱都提高了警惕。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北戎士兵不像以往松散地驻扎城下,而是挖掘堑壕又设壁垒,为了就是防止城内突袭。
宋觉将心中顾虑对属官们分析,果然属官们又都不说话了。
宋晖远左右看了看,握住刀柄,起身道:“都督,北戎兵所倚仗的,不过是他们人数上的优势,但据我所知,颉可利部落与仓措部落素有旧怨,北戎兵内部,也非坚不可摧。”
宋觉眉头一动:“你有何计?”
“可以派人假冒颉可利手下,刺杀仓措,仓措老贼疑心重,必然起疑。”宋晖远嘿然一笑,“一旦这两人离心,北戎围击自然不攻而破。”
宋觉沉吟片刻,又道:“计是好计,但我们的人与北戎人差异甚大,如何能骗过仓措?”
此计宋觉也想过,但瞬间就被他否定了。因若想离间成功,必须要不留纰漏,莫不说景朝士兵与北戎兵外貌上的差异,单北戎兵内部,不同部落之间的人举止习惯也有差异,而他们仓促之间想要扮演颉可利手下,并成功让仓措起疑,难度太大。而且一个不慎,让北戎知道是他们搞的鬼,必然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加紧对凉州的攻势,那样反倒坏事了。
属官们也纷纷点头,他们原也考虑过采用离间计,但稍一思量,便放弃了。一来是人员安排太难,二来北戎几成团围之势,想要出城,必会暴露。
不料宋晖远却并不担心,他扬了扬手,道:“袁力,你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劲瘦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等看清这人容貌,众人又是一愣。
宋晖远道:“此人名叫袁力,是我返程途中偶然救下的,他原是颉可利部落的,会说胡语。”
听到是颉可利部落的人,属官们纷纷对视一眼,目露怀疑。
都督这个儿子行事不拘,他们原也知晓,可这种时候,他居然捡了个北戎人,还推荐他去行刺仓措,难道他不怕,这是北戎的反间计吗?
宋觉仔细盯着底下的人,他注意到这人虽外貌和北戎人大体一样,眸孔却略深些,眼睛也没有那么深陷,顿了顿,他问:“你母亲可是汉人?”
袁力单膝跪地,抬起头:“都督,小人的母亲是灵州人,被虏去北戎欺凌至死,我从小虽长在北戎,却无时无刻不忘血仇,势要杀死北戎兵,为我母报仇。”
这些年,北戎从景朝边境一带虏去的女人不少,这些女人到了北戎后就被糟蹋,不停地生孩子,生下的孩子也不被北戎部落承认,叫他们是奴产子,让他们做最下贱肮脏的活。所以这些孩子仇视北戎人,一点都不奇怪。
只不过,北戎人不承认这些孩子,景朝百姓多少也不待见。那脸一看就是北戎的种,这是景朝受欺的铁证,搁谁心里能开心。
所以,宋晖远遇见他时,他正被十几个浮浪子拽着头发打骂嗤笑,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比乞儿还可怜,宋晖远一时同情心发作,便解了围,这之后,这人就跟着他,怎么撵都赶不走,就这么一路跟到了凉州。
不过,就这段路,倒叫他发现这人十分机警,反应力很快,他找了个士兵特意和他比试,竟发现这人拳脚也很不错。后来他告诉他,原来他在北戎时,有偷偷看过士兵操练,知晓一些基本的拳法。
自然,这些内情宋觉是不知道的。他问:“如果让你假扮颉可利部下去行刺仓措,事后成功逃脱,你有多大把握?”
袁力一双眼眸幽幽,那眼睛浸着仇恨的光,让人心惊。
他开口,语调坚定:“必不辱使命!”
宋晖远从议事厅出来,眉头却仍紧拧着。
方才他虽引荐了袁力,也让父亲同意他的计划,但如何将人送出城外,仍是困扰他们的问题。
因凉州城不同于关内其他城池,它是在戈壁上修筑的,说白了,四周鸟不拉屎,连棵树都没有,若直接从城门出去,目标太显眼,必会被北戎发现。
他低头想着事,走到角门边,没意料斜旁里有人走了出来,两人险些撞上。
宋晖远反应很快,倏然后退两步,又抬手一抓,也扶住那人。
那人抖抖衣袖,等看清面前人,立马惶然躬身道:“二,二郎君。”
宋晖远也认出来人,见他脚步匆匆,问:“苏先生,这是要去哪?”
宋晖远口中的苏先生,自然就是苏遮。
只不过和一月前相比,苏遮黑了许多,人也精壮了些,若非言谈中还带着文人的习惯,乍一看,和军中其他武卫也无甚差别。
宋晖远见他一脸防备,想起这一路他被拉着比试的场景,嘴角不由浮出笑意。
又道:“凉州可还习惯?”
苏遮原还害怕二郎君又想什么幺蛾子,说实话,行军路上,他算是见识到二郎君的真面目了。临行前,薛雨生说他为人热情,说得也太保守了,他哪是热情,根本就是太不见外了!哪有天不亮就钻进人营帐里,拉人起来比试的!苏遮这一路不知道多少次只穿着中衣被他揪出来,有一次甚至连中衣都没穿,就赤膊着出来了!
羞耻!真是羞耻!
不过,苏遮后来倒是习惯了,因他看到军中这种赤膊大汉简直不要太多,武人本就没那么多讲究,相反,他这儿扭捏,搞得像小媳妇一样,别人指不定在一旁看他笑话呢!
苏遮好歹也是秀才,正正经经的潘公学生,说什么也不能让那帮莽夫瞧不起,于是每日比试时就放开很多。如今,光光膀子什么的,简直毫无心理压力,不得不说,人的底线就是这么被拉低的。
不过,这一路来,他虽也没打得过,但和军中上下混熟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似乎觉得自己体力好了不少。最后一次比试,他竟也能接住副将十招!要知道副将的武艺在军中可是数一数二,比二郎君还厉害!
当然他是不敢和二郎君比划的,也没时间比划,因还没到凉州,就传来瓜州被占的消息,大军一行不得不加快脚程,几乎日夜不歇,终于抵达凉州城。
苏遮如今是宋觉幕僚,虽不是核心成员,但也知晓如今凉州被围,局势十分紧张。
他看了眼宋晖远,想到方才宋都督召集左右属官商讨军事,抿了抿唇,道:“二郎君,凉州这里……是不是会经常下雨土?”
宋晖远盯着他,怔了怔,道:“为何这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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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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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刀枪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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