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正厅,一时沉默。
“昨日,何人与他同住?”李一尘见无人说话,仍是被迫开场。
“是他同门的师弟,梅五长老。”一个女修说。
“我……我不知道。“梅五说话时踌躇,像是在逐字逐句地斟酌,“昨日我好像格外困顿,回房不多时便睡着了,连他何时出去的都没有听到。”
他看似平静,但面上还残留着迷惑与惊惧,倒不像撒谎。
据他陈述,昨日兄弟俩走得稍晚,已没有别的房间,只得选了最靠近正厅的那一间。初入迷阵,心下惶惑,他们本是约好这一夜警醒着些,不要睡觉,却没有抵过倦意袭来,相继失去意识。
“是李宗主叫醒我的,这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梅钊回忆得仔细,仿佛是想要掏尽思绪里任何一点细微的线索,来佐证自己不曾谋害同门。
“不错,我也格外困顿。”一旁的湫水阁副阁主徐晗睿说道,“昨日回房之时,便觉得昏昏沉沉。我们就住在梅长老的隔壁,也不曾听到动静。”
听见有人附和,梅钊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昨夜,他有什么异常吗?”李一尘继续问。
“我不曾注意,他比我还要早入睡,好像没有什么异常。”梅钊挠了挠头,尽力回想思绪也是一片空白。
“难道他是自己走出去的,或是找到了离开的方法?”有人质疑。
一个元婴的长老消失得无影无踪,着实离奇,况且血迹如此大片,很难让人不怀疑失踪者真的还在世吗?
结界之内,什么都不好说。
“说起来,昨日师兄倒是跟我提了一件事,”梅钊回忆了半晌,终于在记忆的旮旯里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他说他记起来那日在擂台上,正在比试的是伽舒阁与浣剑岛的弟子。”
众人从进来开始,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忘了这件事。
“是啊,”有人如梦初醒一般接着道,“是啊!这结界是从伽舒阁的那个弟子身上爆发出来的,刘长老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一时间,同样被卷入结界的刘棋成为众矢之的。
“恕在下实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刘棋却一脸平静。
“怎么会不知情,那个弟子可是你伽舒阁掌门座下的大弟子,一句不知情怎可交代?”众人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突破口,宛如救命稻草,根本不想放弃。
“那段时日,在下有些私事要处理,是以并未在门中,也不曾与他同行。”刘棋一一交代,不卑不亢。
“比赛这几日,难道你也不曾发现他异常?”梅钊急切地问。
“在下耽搁了些时日,比预计晚了一日抵达,并未参加第一日的揭花大典。因为陪同的长老是要参加赛事判分的,为了避嫌,私下都不得与参赛的弟子接触,这规矩是一直有的,我也自当遵守。”刘棋道。
这人几番说辞,将自己摘地干干净净,阁中精英暴毙都不见有丝毫伤心。众人虽觉得他有所隐瞒,却也无可指摘。
“我昨晚是否出过房间,徐阁主最是清楚。”刘棋彻底将自己撇清。
徐晗睿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无奈说道:“应当是不曾,我昨夜还想着向刘长老讨要两粒凝神静气丸,不想他比我睡得还早。”
“今日发现这血迹的是李宗主,宗主难道没有更多线索吗?”自证清白,刘棋也不欲众人窥探私事,一句话将矛头调转。
他说得客客气气,听起来却是在暗指李一尘抹去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先前已是说过,来时便只见此处血迹纵横。我若是知道更多,自是不会瞒着各位,谁不想早点出去呢?”李一尘的脾气出奇地好,被指着鼻子暗讽也不生气。
失踪者也许已经丧命,在场的活人又无一可信,四周或有不知名的强敌环伺。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凰愿见了狗咬狗又藏藏掖掖的一伙人演了一出上不得台面的杂耍,顿时陷入沉思。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想进来,又为什么会想要救这些人呢?
她偷偷瞥了师父一眼。
夙情面无表情。
“好了好了,大家何必这么剑拔弩张。”此时一个女修开了口,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如今我们都是奔着破解结界去的,应当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
“莫仙子说得不错。”李一尘赞同。
原来说话的这个女修名叫莫凌烟,是为数不多在仙盟也能说得上话的散修。
散修没有门派世家的支持与积累,修行不易,是以有脸有面的散修并不多见。
凰愿若有所思。
这个人不在评判席位,如今却出现在这里,好生意外。
为首的刘棋与李一尘似乎很买她的账,并不欲再多做纠缠,彼此怀疑。
“是啊,都消消火。”徐晗睿跟着道。
他似乎一直扮演着捧哏的角色,不论谁说什么,都要附和一两句,不见打眼,也不会被忽视。
“如今已有人失踪,这个结界有多危险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时间紧迫,还望各位摒弃前嫌,倾力合作。”李一尘叹了口气,“烦请诸位抓紧探查周围的情况,找出核心阵法,我们也好尽早离开。”
-
梅氏师兄弟留宿的房间一点不特殊。
夙情没兴趣理会众人的拉扯试探,同凰愿在房间里瞧了一圈,布局比之他们所住的地方大同小异。
案几上的蜡烛烧去了小半支,残泪滴落在烛台下,像是为失踪的梅二流了几滴假惺惺的哀悼泪。
凰愿剥了一点蜡油下来,扇着闻闻,不觉有什么异常:“这里没什么特别的呀,为什么失踪的会是梅长老?就因为这是第一间房间吗?”
“不一定,不然失踪的为何不是梅钊?许是梅铖昨日显得太了解阵法了。”夙情也不确定。
现在还是线索太少。
“正厅中的血迹如此之多,”凰愿不乐观道,“梅长老是不是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未必,结界中会发生什么都未可知,不要轻易下定论。”夙情蹙眉。
凰愿了然。
结界中发生的事情未必件件符合常识,若是一直用固有的视角看待,说不定会与线索失之交臂。
“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梅长老?还是他自己走的?”凰愿跟在师父身后走出房间。
方才听的那出暗藏鬼胎的戏让她觉出这些修士心思不整,保不齐甚至有人混在其中心怀不轨。
“未必是人。”夙情叹了口气,“昨日是我托大了,本以为清醒着,任何动静应该都能察觉,未曾想在眼皮子地下被钻了空子。
“这怎么能怪师父,明明是因为在人家的地盘上太被动了。结界瞬息万变,如何能全部掌握?”凰愿急道。
闻言,夙情稍稍放心。
虽然知道凰愿是安慰自己,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也受用,阵中人是死是活他并不上心,只要凰愿没有为此责怪自己就可以。
“昨日我们感知到的地下那些阵法,多数是辅助或是构建功能的,其中并没有核心阵法。”夙情对阵法不如白镜砚精通,若是直接毁阵杀出去倒是不难,但如今有这么些个人在阵里,需要找到破阵之法才能将他们带出去,就变得棘手。
结界的主人就是这个世界的造物者,规则亦由他制定。这就是为什么众人入夜了会格外困顿,法力也会被压制。
但结界之内也不是随心所欲的,其强弱依附于主人的实力,且若是与核心阵法离得太远,一般难以成形,所以只要找到中枢,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一定是被藏起来了。我们集中精力找核心阵法吧,若是有梅长老的线索也注意一下。”凰愿担心失踪的梅越,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
无法破阵的结果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如果我没有猜错,核心阵法应当是启灵阵。”夙情忽然生出一股自怨自艾的沮丧来,就好像是无法回应师尊的期待与诉求的愧疚,“换做二哥在话,一定可以一眼看穿。”
“启灵阵藏得这么好,砚砚也未必找得到。况且他若是在这里,才不会管仙盟这些人的死活。”凰愿不同意。
她会有此想法不算奇怪,白镜砚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一直以来多多少少对仙盟的人都非常看不上。
“不会的。”夙情好笑道,知道她是为了宽慰自己,也知道白镜砚讨厌仙盟这些人的理由,所以也不多说什么。
他不想驳了凰愿的好心。
“罢了,我们争取入夜前将这附近探一遍吧,不要离我太远。”夙情看了一眼天色。
阵主无疑是个高手,寻找核心阵法不是易事,也需要足够的耐心。灵力探查只能作为参考,眼下还得是认认真真地将这里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
拐过抄手游廊就是后院的一小块空地。
专心致志地检查着周围的凰愿还未所觉,走在里侧的夙情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下来。
果然下一刻,就有男子的声音隔着砖墙传过来:“你不用跟着我。”
“如何是我缠着你?”有女子回应道,声音里藏着不甘与讥讽。
夙情倚墙听着院子里的两人争执没有移动,只是凰愿刚刚被夙情一拉,没有站稳,这会儿正趴在他的胸口。
她见夙情的角度不方便,便自己偷偷探出头去。
胆子如此之大!
夙情一惊,下意识地散出灵力凝成隐匿符,将二人的身形与气息消去。
争吵的两人,一个是嫌疑在身又私事不清的伽舒阁长老刘棋,一个是为人圆滑且来历成谜的莫凌烟。
此二人先前不见交流,没想到竟然认识。
凰愿缩回脑袋,抬起头用口型比划着影壁那头两人的身份。
夙情早已通过声音猜出隔墙人是谁,但眼下他的注意力俨然被抽离——
凰愿踮脚伏在他的胸前,离他之近,一呼一吸间,所有的气息都吹拂在脖颈间。
鼻尖萦绕的气味是凰愿房里常燃的香,与他自己惯用的一模一样。这香气往常在夙情身上显得冷冽干净,但或许是白榯制香时少放了一把广藿香,此刻从她身上闻到,竟多了一丝缱绻的甜意。
一颗心蓦然砰砰跳起来。
被逼在墙角与凰愿娇躯之间无处可躲的夙情,险些无暇去偷听墙角。
“你何苦跟进来呢,这里多危险你不知道吗?”刘棋埋怨。
师徒俩对视,从对方的眼里读到震惊。
莫凌烟居然是自愿进来的,她想干什么?
“再危险又如何?你可不要忘了当日答应过什么。”莫凌烟恨声道,全无在正厅时的婉婉笑意。
“我自然不会忘记,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你再给我些时日,我自会给你答复。”刘棋像是不欲与她争吵,但说的话却很是敷衍,也难怪莫凌烟生气。
果然,莫凌烟立时被逼急了,要挟道:“你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如果再无法解决,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何必呢,你也身陷其中,如此一来,你我两败俱伤,你又能得着什么好。”刘棋不解。
“事到如今我还会在意得什么好?”莫凌烟冷笑,“当初选择的时候,你没想过今日吗?”
“哎,我知道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棋无奈道。
“你若是再做拖延,小心连累整个宗门给你作陪。”莫凌烟并不以为意,“自被宗门赶出来之后,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儿子吗?名声吗?”
“你也拿宗门要挟我……”只听刘棋长叹一声,“也罢,如今在结界中多说无益,且出去再说吧。”
谁能想到来历成谜的莫凌烟竟是伽舒阁弃徒,那她与刘棋又是什么关系?
刘棋说了“也”……还有谁要用阁中人性命相要挟呢?
凰愿听得疑窦丛生,抬头看一眼师父。
夙情也摇摇头,他从前对仙盟的事情不感兴趣,了解甚少,不曾听说莫凌烟拜入过伽舒阁。
莫凌烟当年因在漠北猎得一只极厉害的凶兽而声名鹊起。那时候她已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不知师从没有来历。众人只知她善于制药炼毒,却无人知道所修的功法为何。
“你最好不要同我耍花招。”莫凌烟咄咄不放。
刘棋像是被逼到了极限,冷笑一声:“整个宗门都捏在你手里,我又能耍什么花招。”
这二人有什么龃龉,苟且之事?谋财害命?
凰愿在山上的时候虽然勤于修炼,但话本也没少看,如今就着只言片语,脑补出一场大戏。
但忽然间,刘棋一声厉呵:“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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