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瞧一瞧这个吧——”
时隔数日，洛轻霜牵着马在南川城内闲逛。幕篱遮住她的容貌，来来往往的百姓认不出她的模样，只把她当作来采购的人，热情地介绍新研制的小玩意。
洛轻霜颔首接过，是一个会动的木制小人。
“这个怎么卖？”
她拨了拨木头人的头，竟然还会跟着转。女子脸上顿时洋着惊喜的笑容。
“不贵不贵，十文钱。”
洛轻霜认出这人就是上次神女庙前的贩夫，幕篱后的她唇角轻弯。
“那我要两个。”
“好嘞！”
洛轻霜把两个木头人和包袱里的棉花小人放在一起，牵着马走过这片闹市。
再向西一段路，就是安州了。
太阳西沉，她必须在南川歇息一晚了。
她随意找了一家客栈，店小二热络地接过马缰，牵着马匹去了马厩。
步入客栈，洛轻霜摘下幕篱，招呼另一个店小二上几盘菜。
邻桌的少年有些眼熟，频频看过来。
不带恶意的审视视线落在身上，洛轻霜索性转身迎上少年目光。
少年冷不丁被打个措手不及，避开洛轻霜视线后又大胆迎上，定睛一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惊喜模样。
“神女！果然是你！”
丁文龙三步并做一步，几乎是瞬移到洛轻霜身边坐下。
“你不记得我了吗？数日前神居楼拍卖结束，你和我打听过一位姓云的姑娘。”
回想数日前，她的确和一位少年打听过一些事情，不想眼前人就是那人。
“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洛轻霜激动地拍了拍丁文龙的肩膀，两人很快打成一片，把酒言欢。
洛轻霜和他介绍长云门和安州的趣事，介绍和南川不一样的地方都百姓生活。丁文龙则愤愤不平地交代神居楼这些年的恶行，说到痛心之处，他恨不能一拳锤到桌上，幸好被洛轻霜及时拦住。
“正巧自从上次你来南川，朝廷派了人来打击鬼神之说，神居楼也在你们离开后被夷为平地。”
短短一句的背后不知蕴藏着多少生灵涂炭，世事浮沉。洛轻霜和丁文龙双双叹气，很快又转移话题。
直到暮色沉沉，两人才走出客栈大门。
木制匾额下白衣少年放荡不羁地抱了抱拳，“姑娘，早在见你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是神女庙供奉的那位。文龙三生有幸能与阁下结识，愿你此去顺遂。”
红衣女子朝着他点了点头，在夕阳的余晖中目送丁文龙离开。
直到丁文龙彻底消失于视野中，洛轻霜才要转身离开。
“主子！”
一道急迫的女声喊住了将要步入客栈的洛轻霜。
来人风尘仆仆，素衣驾马，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楚青……”
洛轻霜一把接住因为身形不稳差点掉下马的楚青，扶着她进入客房里休息。
派店小二送了热水和晚膳上来，楚青也终于缓缓醒来。
“你醒啦！”洛轻霜惊奇地扶起她。
楚青面色苍白，着急地跪倒在地。
“主子——”
“有话好好说。”洛轻霜扶着她坐在桌边，“你醒得刚好，我正愁没人和我一起吃晚饭，有什么话我们吃完再说。”
楚青发白的双唇轻动，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点头应下。
两人不紧不慢地用完晚膳，才终于有机会开口说正事。
“是卫听寒让你来的吧。”
窗下月光如银，洛轻霜背对楚青，仰首看着一轮明月遥望远方。
不知道卫听寒在大烨是否安好，或许他恨极了她，又或许他很快就能走出来，很快又变回那个冷漠的摄政王。
楚青心虚地低着头，想要欺骗主子，又不知怎么开口，最终化为一道低声的“嗯”。
洛轻霜垂下眼睫，思虑良久，慢慢道，“你回去吧……”
“主子——”楚青震愕的目光撞进洛轻霜的一双黑瞳里，仿佛被吸入无尽的黑洞中。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楚青，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跟着我？你打算怎么进长云门？”
“我……”楚青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一路走来唯一支撑她的信念就是见到主子。
她以为见到主子后她自会接纳她，她就可以护她周全……
洛轻霜看出她的犹豫和踯躅，面对楚青她不好似对待卫听寒和裴宸一般狠心，因此她只是缓缓地把手搭在楚青的肩上，牢牢地盯着她道：“楚青，我知晓你的赤胆忠心。回去帮我照顾好王府，等我……”
楚青纵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点点头，默默把主子的话和心愿牢记于心。
迈步离开楚青房时，洛轻霜微微一笑，“楚青，还记不记得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见到洛轻霜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记得！”楚青怎么会忘呢，这句话萦绕在她心头数年，日思夜想，夙寐难忘。
“你当时说，见到洛轻霜后不想问她洛轻风的去向，也不好奇传闻真相，你只想问一句她这几年过得好吗。”
“是。”
洛轻霜唇角轻弯，缓缓掩上楚青的门，也将屋外的她和屋内的楚青隔开。
“从前或有些许艰辛，可自从去了大烨，却是我近几年最快乐的时光。”
轻声隔着门窗传入楚青耳中，她暗自发誓，一定要回王府替主子守护好那份净土。既然主子让她等待，那么她便一定会回。
翌日楚青醒来，客栈里早已没了洛轻霜的身影，她只好驾马回途。
不出几日，洛轻霜就到了安州。她本打算在城内休息一日，明日再回长云门，可方才路过城中古树，途径街角小巷，不受控制地回忆从前和师兄一起下山历练的点点滴滴。
何况安州百姓尽尊敬洛轻风，洛轻霜没有勇气面对这些旧识，也不敢直视他们诘问的双目。
是她弄丢了师兄。
一路驾马北去，行至长云山下已是夜幕降临。
洛轻霜拍了拍马的屁股，“去吧，去找新的主人。”
马儿忧伤的双目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要流出眼泪。最终骏马撒娇一般用头轻轻拱了拱她的身子，嘶鸣一声跑远。
马儿走远后，洛轻霜整理行囊，手持长剑，仰首看着高耸入云的台阶。
这一条回家必经之路，竟然已经两三年未曾涉足。
洛轻霜抿了抿嘴，拎起衣摆踏上征途。
夜半寂静无人，明月高悬。漆黑的夜晚除了凉风便只有沙沙作响的枝叶声。
长云门前的守门弟子还在四处探查，隐匿于草丛后的洛轻霜一个趁他们不查一个轻功跃过。
“刚才是不是有黑影？”
“什么黑影？你看错了吧。”
“我……或许是我眼花。”
“哎，好困啊——”
洛轻霜踏着师妹师弟的话入了长云门。
更深露重，无垠峰上大约一片寂静。
洛轻霜未直奔无垠峰而去，率先敲响了师父的门。
“徒儿不肖，失忆一年忘却前尘，未曾给师父来信。”
一声响头磕下，门上总算点燃亮光。
随着咯吱一声，道骨仙风的老者打开了那扇木门。
长长的叹息落下，无忧真人把洛轻霜扶起，“你在外受了许多苦，师父怎么会怪你。”
洛轻霜这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白发苍苍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满脸褶皱，唯有一双黑瞳闪闪发光。
“下山这些日子，还没有想明白吗？”
“罢了，你去看看你师兄吧。”
无忧真人背过身，不敢看这徒儿，怕多看一眼又会想到那光风霁月的大徒儿是如何英年早逝。
“徒儿告退。”
洛轻霜见师父果真没有再看自己，遂转身离开。
从无忧真人的住处走到无垠峰尚有一段距离，头顶的月光尽数洒在洛轻霜的肩上。她在清冷的月色中一步一步爬上无垠峰，回了家。
无垠峰上一片寂静，唯有银白的月光和鼓鼓风声陪伴洛轻霜推开那扇数年不曾打开的大门。
门扉吱吱作响，吹了洛轻霜满手灰尘。
“看来阿河也很久不曾回来了。”
无垠峰上早已无了人气，屋内墙角已经爬上藤蔓和青苔。
洛轻霜蹲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没有见师兄的勇气。她神色如常地摘去杂草，用青霜剑割去青苔。
随后，她又冷静地把院子洒扫干净。直到这所久无人居的院落恢复生气，好似只是长云门上再普通不过的一座山头，洛轻霜才看向窗外冉冉升起的新日。
橘红色的晨光照射到她的脸上，仿佛把她从阴冷的下界带回人间。
去见重要的人，自然是要重视的。
洛轻霜换回从前在师门的衣服，整理仪容无误后方才去拜见师兄。
阿河不知，她的屋子里有一间通往地下的暗室。
此刻寒冰萦绕，躺在冰棺之中的便是那位传闻之中的天下第一剑客。
少女对着早已没了气息的男子三叩首，随后缓缓起身，拖着步子走到洛轻风的身旁跪下。
“师兄，我回来了……”
“江玄青说……这世间根本没有起死回生之术，而九叶花于你也没用……”
“可我不信！”
洛轻霜当着昏睡的洛轻风的面慢慢展开掌心，手掌里赫然是三片九叶花的叶子。
纵是一路奔波，它也安好。
江玄青既然已经承认九叶花无用，那传闻中的起死回生的秘方自然不存在。因此，洛轻霜得了九叶花也不知该如何让师兄服下。
她把九叶花碾碎后用热水送服到师兄的口中。
洛轻霜静静地趴在洛轻风的冰棺旁，她把脸贴在师兄的掌心。这样，师兄醒来他就能立发现他的动静了。
不知多久过去，躺在冰棺里的男子竟还是一无动静。
“怎么会如此……”
少女喃喃，用温热的掌心摩擦男子的手掌，可不论怎么用力，白皙的手掌始终如一块冰玉，杳无生机。
乌黑的眼睛透着绝望的光，连年的执念和压力几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洛轻霜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一块巨石压住，又或是有什么利刃捅入了她的胸口又搅了一番。
几乎喘不过气的少女感觉她的心仿佛已经七零八碎，失神的双目业已流不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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