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吴漾指出，陈述其实没意识到自己皱着眉。
他只是在想这样近的距离，吴漾到底是把火机藏哪里了，又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烧完纸后把火机变走的。
可吴漾后半句话说得实在是温柔，听到陈述耳朵里，让他萌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个贪玩的小孩，闯了些不大不小的祸，所以被大人半宠溺半埋怨地斥责了一句。
……他不是孩子，吴漾也不是那个慈爱的长辈。这种错位的亲昵语气让陈述头皮轻轻麻了一下，忍不住反驳他：“不是镇魂安神的符吗？”
言下之意，就算这东西真的有用，他画了也不打紧。
吴漾轻笑：“先不说画得对不对吧，你这凡人身体硬来那么两笔，也不怕把自己气血画虚了。制符可不是简单活，你要是感兴趣，不如拜我为师正儿八经学学？有师父看着，也不容易出事。”
陈述：“……你洗完了吗？没什么事的话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认真的呀，你没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吗？跟着我绝对突飞猛进，包管你成为名扬天下的符篆大师，一符难求的那种。到了那时，也就不用费心省钱租这鬼屋了。”
陈述表情空白了一瞬才拒绝他：“不用麻烦了。”
哪怕他已经知道吴漾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可还是觉得吴漾这般做事说话的风格，很难不让人把他和骗子挂钩。
吴漾笑出声：“也是，陈老师可是s大的老师，怎么能拜入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呢。不开玩笑了，反正我不在的时候，别写这种东西。”
陈述正后悔着自己怎么就画了张符，又恰巧在比对的时候被吴漾看到，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还会有下次。可他看吴漾打趣两句后语气一转，虽然脸上还挂着笑意，叮嘱的模样却十分认真，就被唬住了片刻，轻微点了下头。
下一刻，吴漾抬起手。
“……你做什么？”陈述躲闪不及，脑袋被揉成了鸟窝。
“不好意思，实在是忍不住。”
“你……”这不是吴漾第一次弄乱他头发了，陈述想问问他到底是忍不住什么，才总要这么做。可他一抬头，突然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吴漾上半身什么都没穿，顿时哑了口。
那是一具十分健硕的身体，肌肉饱满，锁骨清晰，没有及时擦干的水滴顺着胸腹上分明的沟壑淌下，散发着丝丝热气。腰侧两道青筋凸起，蜿蜒着向下，直到被浴巾边缘遮挡。
在医院里看吴漾包扎伤口的时候，陈述就已经见过吴漾脱下上衣的样子。可陈述觉得他这会儿眼前的吴漾，和那日看到的不太一样。
和他刚才想象的也不太……
“看哪儿呢？”吴漾怪着，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反而单手叉腰，将肌肉线条撑得更加明朗了些，“我自己带的浴巾，别担心。”
陈述：“……我知道。”
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呢？陈述说不上来，只觉得头顶涨麻得厉害，整个脑袋莫名发热，对着吴漾没处下眼。
他默默撇开了头：“你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我回去就两步路的功夫，穿了还要脱，多麻烦。”
“噢，那你早些回去。”
“又不看了？”吴漾侧身，强行又出现在陈述面前，“躲我干嘛，你不会是在害羞吧？”
“……没有。”
“就是，咱们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有的你都有，一起洗澡都没事的。”
“……不要。”
“什么不要？”吴漾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谁说真要你和我一起洗澡了，你这个人……”
他伸手，像是又想要揉起陈述的头发，可想到他先前还有些抗拒自己接近的神色，心里念叨着“慢慢来”，然后强行把那冲动摁了回去，放下了手。
“好了，不耽误你工作了。”吴漾将收拾好的洗漱用品袋子拿起，再一次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千万别乱画，你体质特殊，阴气极盛，气一虚最是招鬼，可别不当回事。”
陈述想，吴漾在别人面前惯会说讨人喜欢的话，怎么在自己面前毫不讲究。他已经变着法地被吴漾说好几次体质特殊，容易招鬼、吸引脏东西了。哪怕是不信这套说辞的，几个人喜欢被人摁着头说“命不好”呢？
可陈述又确实不太在意这些，游絮一样无根可寻的人，落到水面上泛起的涟漪都难圆满，又怎么会试图用命理谶言这些同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多博取片刻清风的驻足。
他只是觉得自己隐约有些发烧的征兆，要不然为什么头昏昏的，脸颊也烫得厉害。
伴随身体不舒服而来的还有思维与反应上的迟钝，往常吴漾说这样的话时，陈述不管心里怎么不认同，都不会轻易表达出口。但他这会儿难得脑子动得没嘴快，脱口而出：“凶宅都住这么久了，还怕招别处鬼吗。”
话一说出去陈述就有些懊恼，他没抬头看都能想到吴漾揶揄的眼神，用手抵了抵额角，话锋一转：“我记下了。”
吴漾却没对他这和平日里差异很大的发言有所表示，又环视了圈陈述的屋子，对他说“明天见”，就离开了陈述家。
陈述听到门外走廊里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后，闭眼舒了口气，好像随着吴漾的离开，刚才身上的怪异感觉一道消散不少，脸上的温度也没先前那么烫了。
不生病就好，他想，明天上午还有课，要是身体不舒服精神不好，肯定影响上课状态。
回卧室拿洗漱衣物的时候，陈述余光瞥过客厅墙壁上的一幅画，突然调转步伐走了过去。
这是一幅水墨山水印刷图，边边角角露出的马赛克影子，和画面主体上斑驳的墨痕，都体现出它的粗糙廉价。
吴漾走之前扫视他屋子时，目光停留在这画的时间好像比其它都要长上片刻。
仔细想想洗澡前吴漾对着客厅出神，似乎也是冲着画在的方向。
陈述这间房子的上一任屋主留下了许多东西，这幅画也是其中之一，陈述搬家来的时候还特地请了清洁工，将那些用不到的老旧物件统一打包带离。那日他们正在收拾，刚要把这画从墙上取下来，说要过来看看陈述新租房子如何的柳院长恰好赶到，阻止了大家的动作，说：“这画不是挺好的？摘它做什么？留着作点缀吧。”
陈述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这简陋的画好在哪里，但既然柳院长说好，那留下也没关系。
平时陈述回家以后基本不会待在客厅，所以这幅画虽然一直挂在那边，陈述后来并没有怎么留意过它。
吴漾看它做什么呢？是觉得它出现在这里太过突兀了吗？
按照吴漾的性格，如果真觉得画的存在碍眼，多少是要评价两句过过嘴瘾的。但他只是多看了它一眼，就迅速将视线转开了。
这反而不同寻常。
陈述走到画前端详片刻，突然发觉这画本身依旧没什么值得观赏性，可它所在的位置有些特殊。
“明堂，东北。”陈述轻声说。
因为所学专业，陈述对于风水一道有些了解，但他从没想过将这些“知识”应用于自己平时的生活里。可此刻或许是受吴漾举动的影响，他破天荒地换了个视角审视起了自己的屋子。
“时年的五黄煞。”
可廉贞属土，若是这画与普通人家信奉风水所要掐算的太岁宫位有关，屋主怎么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放上一幅木框的山水图。
陈述摇了摇头，对自己的突发奇想感到可笑。他对学生们沉迷玄学的作为总是不敢苟同，怎么现在自己也开始疑神疑鬼的了。
身边人的影响可真是不容小觑。
这么想着，陈述伸手想将有些歪了的画框扶正再去洗漱。
可手指触摸上木框边角的时候，他在画后摸到了一张东西。
*
“听风岭的裂隙正在增大，上午我听同事的学生说，附近有几个村落出现了村民离奇死亡的传闻，尸体血液干涸，经脉寸断。我想办法把消息封锁住了，准备联系几大家族和门派的负责人一道协助，您看这样行吗？”
吴漾一边调息，一边听着电话里的柳源良这么说道。
他睁开眼睛，过了会儿才“嗯”了声：“你是这任玄门尊者，往年怎么处理这种事的，照旧办就行，不用问我。”
“好，这些村子都挺闭塞的，留在村里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和时代有些脱节。”柳源良继续说，“他们也没想着向警方求助，反而找了些不入流的小道士去做法。要不是死者惨状吓到了几个道士，求助到了我们这里，等事情闹大就不好收尾了。说起来，听闻他们现在正带着祭品，要去镇上的长明宫拜神呢。”
吴漾嗤笑了声：“随便他们。行，我差不多知道了，s市我也会紧看着，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好的，那我先去……啊对了。”
柳源良喊住了正要挂断电话的吴漾，却没立刻说下去。
“还有什么事？”
他过了会儿才回答：“我先前是不是和您说过，我在小陈的房子里放了镇祟符？”
“说过，毕竟是凶宅，虽然魂魄都被你超度过了，阴气还是会重些。我看过的，你那个结界虽然扎得有些次，防些怨气不重的孤魂野鬼不成问题。”
柳源良沉默了会儿，道：“我把符放在一幅画后面，叮嘱过小陈不要去动它。可我前面刚打电话给您的时候，感觉到小陈把它拿下来了。”
吴漾：“拿就拿吧，反正我就在他身边，有没有结界问题不大，你要是不放心，我回头再放一张过去，还比你的牢靠些。”
“您不是说，有信心让他慢慢接受这个世界有他认知以外的人和事物存在吗？”
“……”吴漾“哈”了一声，“所以你支支吾吾这么会儿，是想来嘲笑我在陈述那儿碰壁的？”
“不不，不是。”柳源良像是在内心做着什么斗争，半晌才下定决心道，“我是想说，小陈……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善良真诚，努力又踏实。我不是要质疑您的决定……只是他这二十多年生活虽然没多精彩，但至少平静安稳。既然他不愿接受玄门之流，为何不尊重他的意愿，让他继续做个普通人过完一辈子呢？”
吴漾用了点时间才弄明白柳源良话外究竟想说的是什么，失笑道：“你要是知道他是谁，就不会这样说了。”
柳源良的嗓音有些沙哑：“我看着他一路孤零零地长大，在我眼里，他和我的孩子没有两样，无所谓他到底是谁的转世。”
第一次见到陈述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小，要不说是个高中生，柳源良差点误以为他还在读初中。
那么瘦弱，懂事，漂亮得不像话的眸子清澈见底，有一种脱离世俗的澄净与悲悯。
柳源良想，不管他是不是吴漾要找的人，这个孩子就跟着他好了。
他是真心爱护陈述，即使发觉陈述体质特殊，暗示几回见他确实对玄门一术没有任何兴趣后，就任他自由生长，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直到把他带至吴漾面前。
可现在，柳源良却又有些后悔，生怕陈述从此面临的一切，他自己并不喜欢，却又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我记得你被你那曾祖父亲手带过几年吧，也不知道他怎么和你提我的，竟然叫你误会成这个样子。你以为我挖空心思找陈述，苍蝇似的围着他转，是要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舍不得了？”吴漾说。
柳源良没吭声。
可吴漾总觉得他对自己“不怀好意”的指控顺着听筒传过千里，震耳欲聋。
“放一百个心吧，他会好好的。”吴漾笑道，“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想害他，我也是最后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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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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