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意迟的身子明显僵了僵,方书笺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对方意料之外的好说话,很快熄了手机,开口:“行。”
客厅依旧没开灯,手机一灭,眼前就黑乎乎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在黑暗中静坐着,方书笺甚至能闻到身边飘来的淡淡酒味,带着钩子似的,莫名就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身边韩意迟的声音恰好传来:“抱歉。”
声音沙哑,带着通宵过后的疲惫与干涩。
今晚发生的事太乱太古怪,连带着气氛也变得尴尬,韩意迟平时挺跳脱一个人,今晚都反常地话少起来。
方书笺简单把昨晚遇见绿帽男鱼糕,因为自己一句“你证件呢”引发的连环反应告知韩意迟。
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见韩意迟全程靠在沙发上静静听着,表情模糊。
一通说完,方书笺简洁道:“我只想知道,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找上你的?”
韩意迟没动,半晌,往嘴里灌了口酒。
屋里安静得甚至能听清冰凉的酒水滑入咽喉的声音,方书笺闭眼,舔了舔嘴唇。
“从……去年年末开始?记不太清了。”换了个坐姿,那头韩意迟开口,“其实我跑来这地方合租,也是为了躲他们。”
那易拉罐酒瓶被他捏在手里嘎吱嘎吱响,有些刺耳。
“我原先一直在沿江公寓那边独居,虽然跟他们这样又逃又追了大半年,但一直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直到一个月前,他们半夜追到我家想埋伏我,我出手跟他们打起来,家里的东西全被砸了个稀巴烂。”
“地址被扒,闹出的动静太大,我无可奈何才搬到这儿。在网上招室友,也是以为有个无辜的人在,他们或许就会有所顾忌。”
“只是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找到这儿了,甚至对你……”
韩意迟没继续说下去,语气听着挺痛苦。
方书笺原本还想问韩意迟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追杀,闻言却突然皱起眉头,没接他话茬。
一个月前自己还在任职,监管局的人追了韩意迟将近半年,这么难缠的目标,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到他耳朵里。
调取目标的个人信息也必须经过高层的许可,在自己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那帮人怎么可能动得了信息系统,更不可能大摇大摆找到韩意迟家里。
韩意迟在撒谎。
零散的几声鸟叫从阳台泄进来,他们住的楼层不低,从阳台望出去,能看到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以后再有人找我,你直接装不认识就行。”韩意迟那头估计还挺入戏,还在继续说,“这次确实是我带来的麻烦,抱歉。还有关于我昨晚复——”
方书笺听得脑热,没等他说完,抓着睡衣起身往浴室走去。
满口谎话的东西,没什么好聊的。
“哎?哎!”身后韩意迟从沙发上蹦起来,看着他背影,“兄弟,不聊了吗?”
“嗯。困。”方书笺冷冰冰撂下一句,转身关上浴室门。
韩意迟盯着浴室门,直到水声响起,才愣愣地摸了摸脖子。
这啥意思?咋突然生气了?
自己没撒谎啊。
裹着一身热腾腾的水汽再从浴室出来,韩意迟已经不在客厅了,方书笺只当他是心虚,也没多想,钻进房间往床上一倒蒙头大睡。
餐馆歇业维修,加上睡得比平时晚,按理说方书笺能睡到第二天大傍晚,结果两点半刚过,他就睁开了眼。
翻身平躺,盯着被阳光照得透光的窗帘看了会儿,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才搬来一个多月,这破班还上出生物钟来了,真是天生当牛马的好命。
离开组织后,原来的手机号,社交账号,方书笺全都不用了,所以这会儿手机里除了新闻推送就没什么新消息。
胡乱扫了一眼通知栏,刚想熄屏,无意瞥见众多APP垃圾通知底下的一条短信,缓缓皱起眉。
今早十点,自己的银行卡入账两万元。
对方户名:韩*迟。
搞什么?
往常这时候是韩意迟上班的点,估计不在家,方书笺盯着对方户名又看了一会儿,把短信页面截图发给韩意迟,稍带了个简短的问号。
对面竟然是秒回。
【又活一天】对,我转的。
封口费?
有风透过关不紧的窗缝吹进来,呼呼响,方书笺在风声中攥着手机下床,边扭门把手边戳键盘。
我不会说出去……
信息还没编辑完,打开房间门,就看见了在餐桌前站着,同样盯着手机一脸纠结的韩意迟。
视线相撞,两人皆一愣。
韩意迟最先回过神,把手机猛地拍到桌面上:“早。”
方书笺点点头:“嗯。”
走进浴室前又补了一句:“早上好。”
洗漱完毕从洗手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水,方书笺环视客厅一圈,见韩意迟仍待在餐桌前,只是由站变成了坐。
“不上班?”方书笺远远开口问。
韩意迟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盯手机:“最近……没那么多事。”
表情专注,只是屏幕上的手指滑得乱七八糟,像在施法。
方书笺知道韩意迟不自在,没打算凌迟他,直截了当转了话题:“为什么突然给我转钱?”
话落,韩意迟的手指才如释重负似的一停。
“我今早去找了你餐馆老板,把损失赔上了。”他接得很快,似乎早有准备,“那些人是我招惹来的,没必要让你承担责任。”
语气非常诚恳。
方书笺随手抹了把下巴挂着的水珠,勾起嘴角。
这人有意思。
如果真想默默做事,大可以让老板直接把钱退回,现在这么拐弯抹角用自己卡转账,摆明了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好让他主动去问。
有点心眼,但不多。
“行。”方书笺打开房间门,“晚上请你吃饭。”
韩意迟闻言突然抬起头,对上他视线后愣了愣,露出个笑容:“靠,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都想好怎么劝你了。”
方书笺摇摇头,走进房间:“矫情不能当饭吃。”
–
晚饭是韩意迟找的店,一个在马路边卖些烧烤小糖水的简陋小摊子,座位全都露天摆着,客人还挺多。
是家让钱包很有安全感的店,只是方书笺心情有些复杂。
韩意迟,能包室友70%房租,可以随手掏出两万帮餐馆填补窟窿的人,家境怎么说应该都算殷实。
现在选了这种路边的小摊,一看就知道是为了照顾自己这个穷鬼。
有种不顾人死活的贴心。
韩意迟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找了桌靠马路的位子坐下,大大咧咧脚一翘就开始玩手机。
老板娘的锅就架在店门口,热火朝天翻炒着炒粉,味道随着烟雾四处乱飘,附到人皮肤上,还带着南方秋夜固有的,让人难以忽视的淡淡潮热。
方书笺盯了他半晌,又扭头看了眼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老板娘,有些犹豫地开口:“你吃什么?”
“嗯?我不知道啊。”韩意迟没动,“等服务员来问问呗。”
意料之中的回答,方书笺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烟火气,看了韩意迟一眼:“这种小摊没服务员,得自己去找老板点菜人家再送过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一起说了。”
“啊?”韩意迟闻言放下手机,似乎想跟着站起来,对上方书笺视线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坐好了,“跟你吃一样的,谢了啊。”
方书笺没说话,穿过身后摆得毫无章法的塑料桌椅,找老板娘要了两份炒粉两份甜水。
扫码付钱,转身。
位置上的韩意迟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他对人的视线很敏感,能感觉到韩意迟的眼神里没恶意,但对面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货色,他还是无法放下警惕。
顶着炯炯的视线坐下,听见韩意迟撑着下巴开口:“你长得真挺好看的。”
“谢谢。”方书笺对上他目光。
“要不要试着打扮一下?抓抓头发什么的?”韩意迟点点自己刘海,“你现在就是头发太呆,看着傻。”
方书笺暗暗打量着韩意迟的发型。
自己天生顺毛,有时候刘海还会挡眼睛,看着就是有点呆,韩意迟倒是经常把头发抓成不同样子,每天造型跟开盲盒似的。
他低头笑笑,摇摇头:“我不会。”
自己就是个小服务员,打扮得再好看也没用。
小摊的锅很大,一次炒粉能炒好几人的份,估计是点菜的时间正好撞上出锅,没等韩意迟再说话,那头老板娘便端着四个碗上来了。
炒粉香料夹着砂锅的香气扑面而来,很烫。
方书笺往后挪了挪,方便她摆碗。
“吃辣椒的话自己加。”老板娘用方言说了句。
“好。”方书笺点点头。
“什么?”韩意迟愣了愣。
“吃辣椒的话自己加。”老板娘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
“好。”韩意迟点头。
等老板娘端着托盘离开,韩意迟才压低声音看他:“你是本地的啊?”
“不像吗?”方书笺抽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丢了一双到韩意迟面前。
“不像。”韩意迟抽出筷子往炒粉里一插,胡乱搅了几下,香气很快就散了出来,热腾腾的,“你普通话没口音。”
“你不是本地的?”
“不是,我在邻省上大学,毕业了才来这边住。”
方书笺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都专心吃粉,气氛一下就变得十分安静。
方书笺挺喜欢这样互不干扰的氛围,边挑炒粉里的丸子片吃边听着后头大叔们讨论彩票。
“下次我请你吧?”
他愣了愣,抬起头:“嗯?”
“市东有家披萨做得特好吃,下回我请你去。”韩意迟正看着他,“你爱吃吗?”
“不爱。”方书笺摇摇头。
拒绝得无比迅速,韩意迟还有些惊讶,半晌才道:“……这么果断?”
“小时候吃过,不好吃。”方书笺舀了勺小糖水送进嘴里。
糖水冰冰凉凉,冻得牙有些发酸,但还是好喝的。
“怎么可能?”韩意迟满脸惊讶,“你吃的不是刚出炉的那种吧?”
“对。”方书笺又把一小勺冬瓜薏送进嘴里。
冬瓜薏又糯又韧,带着丝丝甜味,心情都忍不住扬了起来。
“只吃过那种烘焙店的廉价披萨。”把冬瓜薏咽下肚,方书笺补充道,“用料简单,而且到家后都凉了,很难吃。”
他抬头,对上韩意迟的视线,“从那时起我就不爱吃披萨了,觉得全世界的披萨都难吃,广告里那些能拉丝的都是假的。”
这点小事他没跟几个人说过,如今重新提起,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鸡飞狗跳的少年时光。
“nonono,恰恰相反。”对面韩意迟毫无察觉,大大咧咧一摇手指,“披萨全世界最好吃,尤其是刚出炉的。”
“是吗?”方书笺没打算跟他争,笑起来,“我有机会去吃。”
韩意迟闻言似乎挺满意,低下脑袋认真吃起炒粉,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沁出了层薄薄的汗。
不会有机会的。方书笺噙着笑,又舀了勺糖水。
他太忙了,也没那闲心和闲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