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刻意压制，璇璇一闪而过的轻蔑还是让司韫察觉出些许端倪：“琳琳一开始不愿随我出去玩儿，都是我硬拉她去的，直到有一日我突然发现她出去玩时特地穿了一身裙子，她往常可不兴打扮，我就留了个心眼，这才发觉两人总背着我眉来眼去的，我气不过当场提出分手，许航立即同意了。”
郗若像个知心小姐姐，同仇敌忾道：“许航算什么玩意儿啊，这见异思迁的速度，都快赶上光速了吧！”
璇璇眉头微皱，飞快瞟了郗若一眼，慢条斯理道：“你是琳琳闺蜜，按理琳琳已经过身了，人死如灯灭，我不该再评论她生前的所作所为，但要想让你知晓真相，这些又不能略过不讲。”
郗若连忙接过话茬：“嗯，有话不妨直说，想必琳琳也不希望我白跑一趟。”
璇璇出神地看着步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有捧着手机边走边独自乐呵的，有三三两两游逛校园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有情侣牵着手温情漫步的，似乎他们的热闹只会反衬得她更加孤独寂寞。
璇璇叹息着说：“琳琳很漂亮，是我们班的班花，但是吧，她感情上……比较泛滥，她成绩好又漂亮，追她的人不少，她不懂如何拒绝人，总是周旋在众多异性之间……她自杀也是因为这事被人揭穿了，她受不了同学老在背后对她指指戳戳……”
郗若插话：“这事儿是被谁揭穿的？”
璇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低头嗫嚅着说：“我……我也不清楚，但我们班很多人都清楚她那做派，兴许某个同学跟别人聊天时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吧。”
郗若没继续追问，话锋一转问出另一个问题：“你跟许航还有联系？”
璇璇脸上顿时黯然无光，眼神也沉重得让人心疼：“没有，自打他跟琳琳在一起后，我就再没联系他了，我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儿，不愿让琳琳也遭受那种苦楚，自己淋过雨，总恨不得给别人撑把伞，我虽没法继续跟她做朋友，却也是盼着她好的。”
郗若看着璇璇，笑得耐人玩味：“容得下别人的伤害，忍得了背弃的折磨，你有颗钢铁心啊！许航在男生宿舍几楼几室，我得去揍他一顿为琳琳出口恶气！”
璇璇扯了扯嘴角，望向对面一幢大楼：“许航在琳琳自杀后休学了，一直待在家里，听说连房门都没迈出过一步，他算是废了，你也甭上门找他晦气了，他已经够难受的了。”
郗若冷哼一声，一脸的刻薄气：“难受抵得上一条人命？他家在哪儿？璇璇，你别担心，只要他给我个合理的说法，我不会把他往死里揍的。”
司韫坐在副驾驶上，目送着前车一辆辆后退远离，突然想起萧彦说怀念坐郗若车时的激情，他倒更怀念心脏规规矩矩的感觉。
司韫斟酌着开口：“郗若，那个璇璇对陈容琳颇有怨念，同是背叛了她，她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许航，暗示是陈容琳主动勾搭上许航，没准儿陈容琳的事儿就是她泄露出去的。”
郗若乜斜他一眼，就这当口又超了一辆车：“你觉得璇璇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司韫脊背发凉，忙道：“郗若，开车要专心！”他稳了稳心神继续道，“七、八分真吧，你突如其来问出谁戳穿陈容琳的秘密时，她下意识流露出的真情实感，看得出来她内心很慌乱，说明这事儿跟她有关，至于她说与许航再没联系，那她如何得知许航连房门都不迈？显然她还在暗中关注许航的状况。”
郗若神情舒展咯咯笑起来，左手抵着车窗沿支撑下颌，话说得让人很想揍她一顿：“难怪你会被赵倩耍得团团转，你这脑子……多炖点猪脑汤喝吧，记得把猪脑给吃了，以形补形！”
司韫不乐意了，有事说事儿，怎么上升到人身攻击了？这还能不能好好商量事情了？
不待司韫有微词，郗若已经分析开了：“璇璇的话，打第一句就不可信，她说琳琳总是一个人待在宿舍，后面又说琳琳很多人追，喜欢周旋于异性之间，这能是同一个人？”
司韫恍然，总一个人待宿舍的人偏向安静内敛，喜欢周旋于异性之间的人势必热情大方，除非琳琳人格分裂，否则不可能同时拥有这两种迥然不同的性格。
郗若留足了司韫思忖时间，估摸着他想透彻了才接着说：“许航跟璇璇没有在一起。许航跟她同住一片小区、同读一所中学，高中不同校却也能在小区碰上面，那么长时间、那么多机会，许航都没跟她表白，独独在大学表白，又在表白后不久移情别恋，这话着实没多少说服力。璇璇说她和许航日久生情，据我所知，男人可没几个会日久生情，男人大多只跟第一眼就有好感的姑娘交往，一眼万年就是那状态的真实写照。一个是认识近十年都没感觉的姑娘，另一个是漂亮成绩优秀为人热心的姑娘，你会选谁？”
司韫可没那么傻落入圈套：“我又不是许航，怎知他会选谁。总之我决定跟你一起，任凭别人千好万好，都与我无关。”
郗若瞥他一眼，啧了下道：“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懂不懂？要是我的话，压根不带想的。所以璇璇撒谎了，我推断她看到自己暗恋的男生跟好朋友谈恋爱，气不过把琳琳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导致琳琳承受不住舆论压力跳桥自杀。”
司韫回想起璇璇柔柔弱弱的模样，委实没法把这些钩心斗角的手段跟她联系在一起：“她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未必会做出这样的事。”
郗若猛踩一脚油门：“要不要下个赌注？”
司韫突然想起在大坑村，郗若也曾与江炽打赌，这是她的喜好？他点头：“行，赌注是什么？”
郗若抹转方向盘，车子驶入一片小区，她随口道：“我输了，你随便要，我赢了，你随便给。”
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规矩吗？司韫没异议。
两人杵在许航家门外，司韫问：“我们以什么身份上门拜访？”
郗若没答话，直接抬手揿门铃，没一会儿门内传来踢踏、踢踏趿着拖鞋趋近的声音。
司韫端看郗若使什么招数蒙混过关，随着吱呀声响屋门被朝内拽开一条缝，一个47、8岁的妇女自门缝里探出头来，看见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站在门外，她警惕的把门缝又推窄了些，皱着眉头冷声道：“你们是谁？敲错门了吧？”
郗若换上职业化微笑：“许太太，我们是廊北大学的心理咨询师，许航休学在家近四个月了，学校领导很担心他的情况，特地安排我们过来看看他。”
话音刚落，嘭声响彻整个楼道，司韫下意识看向郗若，郗若目瞪口呆，双眼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司韫忍俊不禁，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声在郗若冷峻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两人拐进消防楼梯间，郗若明显仍在气头上，脸色阴得快要滴出水来，司韫自知理亏，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铁定没错：“是我不好……”
反省的话才开了头，郗若冷冰冰打断道：“我没辙了，你想办法敲开许家大门吧！”
司韫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已经露过脸了，他俩而今的身份就是廊北大学心理咨询师，要是这身份管用，他们也犯不着灰溜溜躲进楼梯间了，既然这身份不管用，顶着这身份的他该用什么借口混入许家？
怪道古人常言：祸从口出，他怎就没能多憋一憋呢？
郗若指示下达完了，果真当起了甩手掌柜，倚靠着墙壁仰头望着曲折交替的楼梯发呆。
司韫过去挨在她身边，也仰头却没发呆的福分，他得琢磨混进许家的办法。
两人再度杵在许家门外，郗若问：“我们以什么理由上门拜访？”
司韫径直抬手揿门铃，郗若见状利落送他一个翻上天的大白眼。
很快门内又传来踢踏、踢踏趿着拖鞋快速趋近的声音，这回声音比上回的更急且重，郗若阖眼准备迎接撞门声。
吱呀声响过后，司韫只一句：“我们能让许航迈出房门，甚至重返学校。”
郗若忐忑地端坐在许家客厅沙发上，乘着许太太进厨房倒水的空隙，她凑近司韫压低声音问：“司韫，你当真有办法让许航重返校园？”
司韫泰然自若答：“你说呢？我又不是心理咨询师。”
郗若被他的话噎得脑袋空白半晌，末了近乎耳语道：“你先头说得信心十足，只是胡吹？”
司韫脸皮是真厚，丝毫没有惴惴：“你不是让我敲开许家大门？我顺顺当当完成使命了。”
郗若而今只想敲开他脑门：“司韫，你许诺许航会迈出房门，甚至重返学校，我们办不到！”
司韫仿佛压根没觉得这是个问题：“郗若，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操心未知状况，操心了也是白搭，我们待会儿随机应变就是。”
郗若简直没话去接，这会儿许太太已经端着托盘过来了，郗若凶巴巴甩他一记眼刀，随即若无其事地重新端坐着。
许太太捧着温水分别送到他们面前，脸上笑容极为尴尬，没敢与他们对视，装做摆弄托盘局促不安道：“两位老师，我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有意针对你们两位！我家孩子的情况，你们应该很清楚，我领他去过不少医院机构，刚开始他们都拍着胸脯保证指定能治好，末了却又委婉的让我上别处看看，我们家花了大半积蓄，只买到无数失望，所以一听到‘心理咨询师’五个字，我就……实在不好意思啊，你们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郗若忍不住又斜睨司韫一眼，司韫察觉到了，朝她抚慰一笑。
郗若硬着头皮笑道：“许太太，许航是我们的学生，我们会尽全力帮助他的。”
司韫听着郗若官方且不忘为两人留后路的说辞，嘴角止不住上扬。
许太太闻言不禁千恩万谢，随后引着两人来到许航房门外，许太太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笃笃声响过后，许太太温声道：“小航，学校老师过来看看你，你开开门……”
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上房门，嘭的一声震响，不单单许太太和郗若吓得一哆嗦，连司韫都愣了有一、两秒。
许太太眼含热泪转身朝两人勉强扯了下嘴角，这笑脸跟哭丧也没两样了。
郗若于心不忍，过去握着许太太的手，带她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许太太，要么您先回房里歇会儿？许航似乎有些排斥您，您在场的话兴许会影响治疗效果。”
许太太的眼泪终归还是落了下来，她哀伤地点点头，想勉力笑笑然而失败了：“好，我回房里，小航就麻烦老师了！”
目送许太太进入卧室后，郗若折回许航房门口，与司韫相视一瞬，上前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许航，我只一句话：陈容琳是你女朋友，纵使她生前做错了事，她已经自杀了，你躲在房里任由别人戳她脊梁骨算什么爷们儿？”
门内半天没有动静，郗若回头，两人目光相触，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失望，司韫上前一步凑到郗若身边，抬手正想再次敲门，房门被人拽开，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人杵在房门口，他眼神涣散，脸色木然得令人心头发毛。
司韫下意识侧身把郗若护在身后：“许航，我们过来是想了解陈容琳自杀的始末，你能够跟我们详细讲讲吗？”
许航眼瞳徐徐挪向司韫，半天没能聚焦在司韫脸上，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又竭力张了张嘴，额头、颈间青筋随之凸起，这回终于含糊沙哑地迸出了一个字：“进。”
司韫走在前头，带着郗若迈进许航房间，两人刚踏入房内，房门在他们身后砰声撞上了。
郗若下意识往司韫身边凑，司韫自然地转身挡在郗若和许航之间，郗若不喜欢陌生人，况且许航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着实让人不舒服。
郗若趁机四下打量房内，房间倒是收拾得干净整洁，最里头是张双人床，床铺整理得井井有条，被褥也叠得像军训时的豆腐块，四个角还是支棱着的。
房门斜对面有扇窗户，能看到小区里的小公园，这扇窗户视野开阔，可以眺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还能看到……廊北九堑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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