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闻言一怔，像是终于意识到小女孩的存在，咔嚓一声响过，她的脖颈像魔尺积木般撇转，深灰的眼朝向路梓岚身后的小女孩。那副白发红眼的样貌终于映入她眼中，女人原本僵硬的笑容此时越发扭曲，嘴角隐隐有撕裂至耳根的趋势。
“不行，你对茉莉花过敏。”
在小女孩的手触及杯壁之前，路梓岚及时制止，小女孩不明所以，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但路梓岚坚决的态度不容置疑。
老板娘的目光随即又移至高中生脸上，这次那股贪婪的眼神中添上了几分焦躁和冰冷。
路梓岚倍感压力，坚持与老板娘对视，一丝余光也不敢瞟向热气氤氲的热茶。普通玻璃杯中盛满的茶水似乎有种诱人的魔力，清雅香气沁人心脾，散发着似乎连大脑都能融化的融融暖意，一眼便令人口齿生津——怎么看都像有猫腻的样子。
她暗吸一口气，抵抗住心底对那份热度的渴望，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我也过敏。”
她说着突然想起先前看到的告示，顺势说到:“家里人要我们尽快回家去，就不在您这里打扰了。”
话音落下，店内的光线骤然变暗几分，老板娘的脸色瞬间沉入阴影里，身后那些悬挂的布料似乎轻轻抖动起来。路梓岚回过神，以为那是光线变化产生的错觉。
墙壁上的灯泡不安分地闪烁，忠实地反映着老板娘的情绪，将老板娘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扭曲，拉长，狂舞如鬼魅。被她影子所覆盖的木柜突然止不住地震颤起来，柜内物品被晃得砰砰作响，原本放置在木柜顶端的娃娃被震动波及，啪叽一声摔下柜台。
娃娃落地瞬间，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地炸开，瞬间充斥狭小的空间，路梓岚忍不住偏头捂住一边耳朵，另一只手握紧了口袋里的剪刀。她的伤口剧烈疼痛起来，如尖利银针一次次扎入其中，冷汗瞬间淌过额头。路梓岚低头看见脚踝处发黑伤势扩散蔓延，恰似幼童手掌紧握其上，死抓不放。
老板娘对高中生的不适反应视若无睹，身上原本那股劣质甜腻的气息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发霉的味道。
女人的眼睛死鱼般往外凸起，僵硬地锁定冷汗直流的高中生，和躲在她身后完全不敢动弹的白发女孩。突然老板娘嘴角上勾，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令人心底发毛，笑声也尖利沙哑，如猫爪挠过玻璃。
她话音一转:“急什么？你们衣服还未取，要走到哪里去？”
说罢，她探身去取一旁衣架上的两件上衣，视线移向挂满衣料的墙壁，搜寻自己要找的衣物。
路梓岚此时心如擂鼓，伤口的疼痛与恼人的啼哭持续不断的折磨着她的神经，茶杯处传来的诱人香气也愈发浓郁。她知道，这等诡异地界的吃食物件都碰不得，老板娘要给她们的衣服想必又是一道陷阱，万不可接过。
只见取衣服的老板娘身形扭转，背后完全暴露在两人视线中。
路梓岚惊觉这是一个极好的时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做出决定的瞬间，一直不安忐忑的心不可思议地沉静下来，路梓岚身体里涌起一股截而不同的鼓动，浑身肌肉放松，感知到的世界突然换了副面貌，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只余手中刀刃和目标。
剪刀仿佛成了她肢体自然延伸的一部分，她天生知道如何使它伤人。
眨眼，吐气。
脚尖点地，飞星流光直刺而出。
寒芒乍闪，命中背心。
没人料到路梓岚突然暴起，眨眼间尖刃已经毫无阻碍地没入老板娘体内，整个过程只发生在刹那，轻松得不可思议。然而路梓岚的表情却变得古怪——剪刀深深扎进女人的身躯，却没有一滴血液或是阴气溢出，而且手下分明不是陷进肉里的触感……
她瞬间反应过来，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心叫糟糕就要抽身后退，可女人的身体竟如同泥沼般死死吸附着体内的凶器。
路梓岚果断松手放弃剪刀，只是为时已晚，老板娘的后背突然像充了气的气球，骤然向外膨胀，皮肤下仿佛有什么生物在不断纠缠摩擦，发出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只是数秒的时间女人的衣服便被膨胀的躯体撑裂。
已经薄如蝉翼的皮肤陡然暴露，甫一接触到空气，便如同到达极限的气球砰然炸开。纠缠涌动的布条仿佛有生命般，兜头向两人涌来，喷了她们满脸。
店铺里的布匹忽的无风自动，掩盖其下的焦黑墙壁再无遮挡。一条条长布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猛地卷住路梓岚和仿佛被吓呆了的小女孩。两人甚至还没发出一声惨号，口鼻便被捂了个严实，熟悉的茉莉花香袭来，不容抗拒地钻入她们的呼吸道中，两人意识瞬间昏沉，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倒下的瞬间，路梓岚最后一眼不经意地撇向暗门方向。密密麻麻狂舞不止的布料间隙，一道漆黑的缝隙竖在那里。而缝隙之后，一只满怀恶意的眼眸正死死盯着店里发生的情况。
来不及细看，不知是第几次降临的黑暗彻底吞没了她。
相对来说幸运的是，这次路梓岚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她大脑混沌得厉害，杂乱的思绪掀起沙暴，难以正确认知外部正在发生的事。
她似乎陷入某种幻觉，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歌声，轻松柔和的小调。路梓岚上幼儿园时，她妈妈也是哼着这样的摇篮曲哄她入眠。
陌生的画面顺着歌声流入她的大脑，衣着朴素的女人坐在明亮的室内，踩着脚下的缝纫机踏板，认真细致地缝制手中的衣料。明净整洁的面容与老板娘有几分相似，却比褪色报纸般的老板娘鲜活得多，微噙的嘴角里盛满对生活的期许。
未等路梓岚细看，眼前突然爆开一片火光，来势汹汹，明亮炽热的火焰转瞬吞没了女人，因高温扭曲的空气中，却隐约可见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
随即白光骤闪，疼痛重新拽回高中生的意识，路梓岚猛吸口气，睁大不再浑浊的双眼。
清醒后她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定了定神，压下伤口处的疼痛感，眯起眼打量四周。
昏暗的环境没有对她的视力造成阻碍，路梓岚立马分辨出自己所处之地已经发生变化。这里如同蜘蛛的巢穴，拥挤的空间里悬挂着各种色泽黯淡、新旧不一的布料，它们扭曲缠绕，乍一看像是斑斓蛛丝织就的蛛网。而她正头朝地脚朝天，倒挂其上。
布料的缝隙和褶皱深处，隐约可见一些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轮廓，大大小小，形态不一。空气中弥漫着混杂劣质香精味道的腐臭气息，耳边传来持续不断的、富有节奏的咔嚓声，像是在裁剪十分厚实的布料，声音却又黏腻低沉。
路梓岚抬眼望去，倒悬的视野里，老板娘脸上依旧挂着僵硬满足的笑容，她坐在两张茶几大小的方桌前，桌上各种布料和缝纫工具等散乱一团。
方桌上躺着个大概**岁身高的男孩，赤身**，后背朝天。老板娘轻轻哼着路梓岚刚听过的歌谣，手持一把锋利缝纫剪，干脆利落地裁开男孩后背的皮肤。
刺鼻的**血腥气息刹时弥漫开，路梓岚因此胃中一阵翻涌，呕吐感直冲喉头，为了不吐自己一脸她强行忍下。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滴鲜血滴落，男孩的皮肤鲜活柔软，好似还活着一般充满生机，在刀刃下柔顺如水，丝滑地从肋下滑落。老板娘动作轻柔，仿佛是替男孩脱下披在身上的丝绸外衣。皮肤组织被轻易剥离，鲜红模糊的血肉之躯就这样暴露出来，血管与肌肉纤维交织搏动，附着在肌肉上的脂肪软趴趴地滑落桌面。
眼前的一切都与难以忍受的腐臭味一同刺激着路梓岚的视觉神经，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花，她难以忍受地扭动身子，带动悬挂她的布匹轻微摇晃，从而改变了她的视线方向。路梓岚看清方桌之下，老板娘脚边还倒着个瘦小的人影，柔软白发蛛丝般随意铺撒在地。
高中生见状双眼瞪大，就见老板娘珍之重之地抱起那具孩童的血肉之躯，剥下的皮囊随即被随意丢弃在脚下。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女人的目光终于落到桌下的小女孩身上，神情带了几分满意。老板娘双手穿过小女孩腋下，提起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放在血肉模糊的躯体旁边，随即粗糙手掌来回抚摸着小女孩身躯，搓揉她滑嫩的脸颊，揉捏她纤长的四肢，最后双手捧着巴掌大的小脸左看右看，瞧上去满意得不得了，嘴角一直咧到耳根，森白尖牙与猩红牙床再次冲击着窥视者的视觉。
那把剪刀重新回到女人手中，她并未急着剪开女孩的皮肉，目光一遍遍逡巡着这具令她不甚满意的皮囊，剪刀锋利的尖端来回划过小女孩微微起伏的胸膛。
路梓岚的心一下子掉到嗓子眼，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象小女孩接下来的遭遇，这太残忍。她焦急地转动脑袋，想要做些什么。
她飞速思考，只是现在她自己也身陷囹圄，剪刀丢了手上也没个武器。好像除了眼睁睁目睹一场惨剧发生，继而迎接惨剧降临到自己身上，她别无选择。
不……不是的，一定还有她能做的事。
身体里截而不同的鼓动驱使她抬起手，用手肘顶住层层包裹的布料发力，束缚她的布匹在蛮力之下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彼此起伏，看来这东西还困不住她——
“等等，先别动！”
细微到近乎幻觉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如果不是因为感官能力有所强化，路梓岚定然无法察觉这么微弱的警告。
她立马锁定声音来源，余光扫去，竟是个与她同样被布匹束缚，悬挂在半空中的布娃娃，从布匹间隙可以看出娃娃模样与她在店铺木柜上看到的大差不差，只有娃娃身上的衣服有所不同，和路梓岚小学时的校服有几分相似。她心中升起怀疑，手下使力并未停止。
“别动，马上就好！”
声音再次从娃娃的方向传来，这次老板娘似乎有所感应，停下手里的动作往这边看来。
察觉到危险的视线，路梓岚飞快紧闭双眼，绷紧全身。
视野漆黑一片，因而听觉变得更加敏锐:
她听见老板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空间里寂静无声，继而传来皮鞋沉重砸落在水泥地板上声响。
“咚……”
“咚。”
“咚！”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老板娘身上的气息也随之越靠越近、越来越浓。那是一种劣质香精难以掩盖的，污垢与血肉长时间发酵后的腐烂酸臭，顺着鼻腔灌入，直冲大脑。
路梓岚不自觉中屏住呼吸，感觉到女人的脚步停在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不动了。她竭力装昏装死，布匹下双拳攥紧。
女人似乎在直直地凝视她，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冰冷贪婪的视线。面前人似乎轻轻歪了歪头，带动轻微的气流拂过路梓岚的脸颊，因为离得近了，与老板娘身上的森然寒意一同传来，令路梓岚全身汗毛倒竖。
接着路梓岚感到尖利的一点触到自己下巴，原来是剪刀的尖端抵在那儿。老板娘用未曾放手的剪刀描摹着路梓岚的面部轮廓，沿着她的下颌线，缓慢向下刮到眼角，不断响起的重重吞咽声听得路梓岚头皮差点炸开。
黑暗中不知时间流失，已经过去了一秒？两秒？还是一分钟？两分钟？这样的僵持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而路梓岚的耐心飞速磨损。
正当路梓岚准备跳起来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空间里突然响起沉闷的钟声，老式座钟的摆轮配合着钟声来回摇摆，发出咔嚓咔嚓之声。
老板娘的气息一下子远离了。当第七声钟声落下，路梓岚听见她的脚步再次响起——这次是从高中生面前远离，返回方桌的方向。然后是一阵悉悉索索，她似乎抱起了桌上的某具躯体，浓烈的腐臭与血腥气再次荡开。老板娘的脚步声朝着另一个方向响起，几步之后，破旧木门移动的声音传入路梓岚耳中。随着木门关闭，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逐渐消失，空间里陷入彻底的沉寂。
以防万一，路梓岚并没有立刻睁眼，她保持这种闭眼屏气的状态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耳边又传来那种细若蚊呐的声音:
“暂时没事了。”
路梓岚闻言，又在心里数了十下，什么也没发生，老板娘的脚步和气息也没有返回的迹象。她这才使出全力，一瞬扯断身上束缚，重力作用使她将要栽落地面，然而她在半空一个灵巧转身，双脚稳稳落地，半蹲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太强了！
路梓岚忍不住在心里猛夸自己一句，顺便赞了句残魂最有用的一次。随即疾步来到还留在这里的小女孩身边，没有皮肤的躯体已经不在了，桌上只留下一圈类似于脂肪的残渣。路梓岚没有多看，赶紧扶起小女孩上半身，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试图唤醒她再带她逃走，或是另找他处躲藏。
只是无论路梓岚如何用力前后左右晃动小女孩，甚至用手背拍打她的脸颊，按压她的人中，小女孩依旧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正当路梓岚束手无策，又担心老板娘会随时返回时，身后的娃娃再次出声了:“没用的，她醒不了。”
她扭头循声望去，就见还是之前提醒她的那个校服娃娃，圆溜溜的纽扣眼睛移向她这边，和活人眼睛一样灵活。
暂时放下小女孩，路梓岚三两步快速走到校服娃娃下面:“你怎么知道？”
校服娃娃:“你先救我，放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路梓岚紧紧盯着它，突然伸手扯住吊着它的布条，把它拽到自己眼前，逼着那对纽扣眼睛和自己对视。校服娃娃布做的脸因此整个凹陷下去，似乎在抗拒高中生的靠近，脸部唯一能动的眼睛移向同一侧，声音变得更小了:“我只想得救……不骗你的……”
它大概也是刚才见了路梓岚大力出奇迹，此时有些害怕惹了路梓岚不快，黑色的纽扣表面慢慢凝结出水珠。
路梓岚看着校服娃娃畏畏缩缩的样子，想起不久前它的好意提醒，决定暂时相信它——实际上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双手用力一扯，捆绑校服娃娃的布条刹时变得粉碎，只不过路梓岚仍牢牢把它捏在手心里。
“好了，现在能说了？”
校服娃娃眼睛闪了闪:“那个妖怪剥皮前会给人喂一种迷药，喝下的人会睡得很死，要再喝下解药才能醒。”
“解药在哪儿？”
校服娃娃的纽扣眼睛暗下去:“这我不知道。”
路梓岚眉头皱起，手臂一伸，拉过头顶的布匹就要把校服娃娃再次绑住吊起来。
“别别别！”纽扣眼睛开始像两只没头苍蝇在校服娃娃脸上转来转去，细弱的叫声都变得尖锐起来:“应该就在这个屋子里，你可以找找那些布匹下面，具体在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闻言路梓岚还是无动于衷，她撕下一块布条把校服娃娃重新绑成一团，确定它挣脱不了后把它塞进自己的校服裤子里。这才开始打量眼前蜘蛛巢穴般的空间，想要找出解药下落的线索。
方桌上的物品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疑似解药的物品，路梓岚心念一动，从桌上顺了把钢尺防身。
剩下是蛛网般交织掩盖的布匹和衣物，光用眼睛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路梓岚只能手脚麻利地一一翻开查找，她惊愕地发现之前看到的大小不一的人形轮廓，都是一个个样式不同的布娃娃。而在那层层叠叠的布料之下，随意抛叠着数不清的人皮皮囊，无一例外都来自年幼的孩童，不小心触及时还能感觉到残留的温热，路梓岚虽然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但眼下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思考。
围着方桌翻找一圈，路梓岚居然真的在厚重布匹下扒出了一个木柜，木柜与在店铺里看到的款式相近，抽屉上有着同样的锁孔。路梓岚试着拉了拉，抽屉都锁得死死的，完全打不开。
她不行邪，一个个试过去。未免打草惊蛇，她并未尝试从蛮力破开，只是大部分抽屉确如她所见一般，牢牢地上了锁，没有丝毫打开的可能。
一番努力无果将路梓岚耐心耗尽，她正打算破罐子破摔，再次尝试大力出奇迹之时，一个抽屉在她手下晃动几下，竟意想不到地顺利滑了出来。她赶紧低头去掏抽屉里面的东西，令她失望的是，抽屉里并没有她所期望的解药，而是拿出了一本老旧的相册。
相册是千禧年之前使用的风格，早已经发黄泛旧，散发出淡淡的霉味。
鬼使神差地，路梓岚翻开了相册的封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母亲带着孩子，在学校门口的双人合影。
因为年代久远，照片材质早已发生变质，合影之上老板娘褪色的脸庞正勾着相纸变形后扭曲的笑容，幽深眼珠紧紧盯着照片外的人。她的手中死死攥着身穿校服的男孩的手臂，男孩强行挤出个不情愿的笑容，被镜头瞬间定格。
路梓岚觉得两人背后的学校眼熟，细看两眼回想，未曾注意到身后，传来门板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一双陈旧的皮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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