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的铁骑踏破城门那日,满城飞花尽作血色。
姜水云执剑站在宫阶之上,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闻徵握着染血的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在烽烟中时隐时现。
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固执。
“走啊!”他再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东门还有处密道。”
姜水云回头看他,嘴角还挂着血痕,却笑得明媚:“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走的。”她顿了顿,指尖摸过他眉间新添的伤口,“父亲已经死了,这里是我的家,我的百姓都在城中,我若逃了,谁来给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
城墙方向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铁甲相撞的瞬间,他将姜水云扑倒在垛口的阴影里。
弩箭深深钉入他们方才战立的位置,箭尾缠绕的郑**旗猎猎作响。
两人血战昼夜,当郑国的黑旗终于插上内城墙头,闻徵的剑已经砍出数道缺口,姜水云的右甲也已完全碎裂,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里衣。
他们背靠背站在尸堆上,四周是渐渐合围的敌军,弓弩手已经列阵,闪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这片最后的战场。
闻徵知道,那些箭上淬得都是剧毒。
他也知道,该行动了。
剑光闪过时,她甚至没觉得疼,只是突然喘不上气,像是被人按近了冰水里,她顿顿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剑身,又抬头看向闻徵的脸。
那张她看了千百次的脸,此刻竟然陌生得可怕。
“你...”剑柄从他手中滑落,砸向地面时,脆响,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可一张口就涌鲜血,染红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道路。
闻徵的手很稳,稳得不像在杀人。
可她看见了,看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碎得干干净净。
郑国的铁骑此时毫无顾忌得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人高喊着“诛杀齐国余孽”,有人高举火把点燃宫殿,可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了,她只听见闻徵得呼吸声。
又轻又急。
闻徵突然伸手接住她下滑的身体。
他的铠甲好冰,冻得她不自主打了个哆嗦。恍惚间,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
奇怪...是下雨了吗...
自己明明睁着眼为什么眼前一片模糊...
怎么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公主...”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闭眼...”
姜水云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护腕,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六殿下立头功!”
六殿下...是那个高坐马背之人,还是竖旗攻城之人呢?
闻徵此举,大概是想邀功活命吧。
真可笑,她拼尽一生守护的城池,最后竟成了心上人的保命之物,晋升之阶。
闻徵的剑还插在她的心口,可抱着她的手臂却在发抖,姜水云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穿心之痛。
不过还好,痛着痛着...就不痛了......
“冷...”她无意识地往怀里缩了缩,如往常一般,只是这次,再也感受不到温暖了...
姜水云眼中的光彻底消散了,直到郑国将士围上来时,闻徵仍保持着怀抱她的姿势,有人要来扯开尸体查验,却被她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轮不到你们插手。”他扯下腰间染血的郑国令牌仍在地上。
众人见此纷纷跪地,朝着这位面生的男子高喊:“六殿下!”
风掠过废墟,带着硝烟味的雪花纷纷落下,渐渐盖住两人。
谎言,到此为止。
余爱,割舍不断。
... ...
偏殿内,烛火随风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影在华贵顺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像他身上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跪在软榻前,指尖轻轻拂过姜水云的脸颊。她的肌肤早已冰冷,唯有胸口那道贯穿的剑伤处泛着暗红。
小心翼翼地擦到唇角时,一块干涸的血痂整块脱落,露出掩盖下的苍白唇色。
那里再也不会扬起明媚的笑了。
“公...”他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笑,“姜水云,再等等我。”
她的发丝散乱,有几缕黏在额角,他伸手替他胧好,又轻轻合上她的眼睑。
可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
她至死都不知道,他为何杀她。
闻徵的指尖微微发颤,他解开她的护心盔,想替她整理戎装,却在甲胄夹层摸到一个软物。
拿出来后,他顿时怔住。
是一个染血的干花香囊。
香囊的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初学者的手艺,可布料却是上好的云锦,边缘已被磨损。他颤抖着打开,凑近闻了闻。
是茉莉。
里面除了干枯的茉莉花瓣,还有一张字条。
“花朝节的时候,你送了我一个花环,以此回礼。
愿我们,岁岁平安,朝朝相伴。
莫离。”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香囊上的血迹蹭在指尖,冰冷至极,可他却觉得如烧灼般。
殿外传来脚步声,副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六殿下,王上召您即刻入宫领赏。”
闻徵没有动。
久久,他俯身,在她冰凉的额间落下一吻:“等我,不会太久。”说完便拿起披风,除了偏殿。
郑王宫的辉耀殿比记忆中更加奢靡,猩红的绒毯铺满殿内外。
闻徵正准备进入,殿门前的侍卫拦住了他。
“六殿下,请卸剑。”
他沉默片刻,解下腰间的佩剑,递了过去。
“多谢。”
闻徵踏入殿内,喧哗骤然一静,数十道目光同时刺来。
他的五个兄长:闻阙、闻铮、闻锐、闻铖、闻镝,分别站在大殿两侧,或冷笑,或讥讽,或漠然。
“我们的功臣回来了,”郑王高坐在龙椅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舍不得那小美人的尸体?”
闻徵单膝跪地,铠甲上的血迹在地毯上漾开,融为一体:“臣,复命。”
“听说你一剑杀了姜水云?”二皇子闻阙嗤笑一声,“倒是干脆,不愧是父皇养出来的好狗。”
殿内爆发出一阵哄笑。
“听闻她长相倾城,倒是可惜了那小美人,”三皇子闻铮把玩着手中翠珠,眼中闪过一丝淫邪,“听说她医术也不错?要是活着送来军营还能给伤兵治治病。”他意有所指地舔了舔嘴唇,“当然,主要是有的用处。”
咯吱。
闻徵的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缓缓站起身,殿内发出沉闷的回音。
“怎么,舍不得?养出感情了?”四皇子闻锐讥讽道,“装什么深情?你亲手杀的,现在摆出这副样子可无用了。要不...你陪她一起去死好了。”
大皇子闻铖也抱臂冷笑:“不过是个亡国公主,死了就死了,也值得你带回来?”
闻徵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旧伤裂开,深处血丝。他抬头,看向王座:“臣请王上兑现承诺。”
“承诺?”郑王挑眉,故作思索,“哦,是说给你母亲平反一事?”他忽然大笑,笑声刺耳,“你真以为,一个宫女也配入宗庙?”
闻徵的瞳孔骤然收缩。
十五年前,他从野外被找回时,众人告诉他,他的母亲只是一介宫女,被污蔑通敌后,入了冷宫,活活被饿死。
为母亲平反,是他潜伏齐国十年留下的唯一执念。
“不过...”郑王突然压低声音,“那小公主确实可惜了,听说生得冰肌玉骨,不如带过来让大家瞧瞧模样?”
又是一阵刺耳的哄笑。
他心中讥讽,果真如自己所想。
就算在那场大战中,她不死,也挽救不了齐国覆亡的事实,届时,等待她的也只会是比死亡更屈辱的命运。
这群畜生一向如此。
啪!
殿内响起一道突兀的声响,待众人发现时,披风所藏剑鞘已经被闻徵甩出,狠狠砸在了闻铖脸上,鼻梁断裂的声音清晰可见。
殿内瞬间死寂一瞬,而后闻铖痛呼声音传近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我说过,”他声音依旧平静,“不准侮辱她。”
郑王猛地拍案:“放肆!来人啊!”
声音飘向殿外,却毫无回应。
“这...”郑王呆愣一瞬。
他讥笑:“在来之前,我已经将大殿所有门锁死。”
“现在...”他扯下上衣,露出满是伤痕的上身,“我们慢慢算账。”
第一个扑上来的是御前侍卫统帅。
闻徵侧身避开长枪,反手一剑削掉对方半个脑袋,红白浑浊之物溅在宫柱上时,他已经拧断第二个侍卫的脖子。
“护甲!”郑王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躲在桌下。
第一个死的是闻铖。
闻徵的剑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寒光一闪,闻铖的头颅已经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五!”闻锐目眦欲裂,拔剑冲他而来。
他侧身避过,转腕反手一剑贯穿他的心脏,剑刃从后背透出,带出一蓬鲜血。
“这一剑,替姜水云还你。”
闻铮和闻阙同时出手,双刀与长枪交织成致命的网,闻徵冷笑,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剑光所过之处,闻铮的右臂齐肩而断。
“啊!”闻铮惨叫着跪地,“救——”
话音未落,剑光再闪,他的喉咙被银光隔开,鲜血喷溅在绒毯上。
闻阙终于慌了,转身就要逃,却被闻徵一脚揣在膝盖里窝,跪倒在地。
“二哥,”闻徵抬脚直接踩上他的背,剑尖抵住他的后心,“你刚才说,姜水云什么?”
闻阙颤抖着,还未开口,剑刃已经穿透心脏。
“不必说了。”
郑王听着殿内惨叫,脸色苍白如纸。
待其余杂碎清除干净,闻徵一脚踹翻龙案,将郑王逼至墙角。
“这一件,替母亲还你。”
长剑贯穿胸膛,将郑王钉在墙上,直至血流而亡。
闻镝是唯一还活着的兄弟,他怯怯藏在殿角,看着渐渐朝自己走来的闻徵,只觉得大腿根处一股温热:“六...六弟...我从未......”
闻徵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个痛快。
“郑国人,都该死。”
闻徵点燃帷幔时,从胸口掏出姜水云的茉莉香囊,轻嗅着。
他靠在一根宫柱上,冷眼看着火焰吞噬那些肮脏的尸体,恍惚间,似乎有人坐在他身边。
“值得吗?”幻影中的姜水云请问。
他笑着摇头:“你活着才值得,可是我保不住你。”
他若不出手,别人的剑也会脏了她的身子。
火舌舔舐到脚边时,他突然响起那个夜晚,她脚上的金铃叮当作响。
每次只要听见响,就知道是她睡不着,要来找自己了,他握着香囊,闭上了眼睛。
叮铃。
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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