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凝耗尽了力气,阖上眼帘后,摇摇欲坠的手,也从床榻上垂下。
卫临淮瞬时抬手,即便明知不可能,还是想要握住她。
到头来,却仍旧是,只徒劳的抓住一片虚空。
他眼底尽是惊惶绝望,唤着她名姓话音痛苦欲裂。
她却始终不曾再为他睁开眼帘。
那双眼睛,紧紧阖着,连恨意都难再看见。
榻上血色中的晚凝,也从不曾,真的认为,此刻卫临淮在她身边唤她名姓,更不觉得,他希望她活着。
好像,自从养父母身死的那一刻开始,两世人间,再没有人真的爱她护她。
她没有如养父所愿的那样,寻到她的亲生父亲,自始至终没有找到过她真正的家人。
也没有遇到过一个真心疼爱她,免她颠沛流离无枝可依的人。
更没有人,盼着她好生活着,希望她珍重性命,希望她平安无忧。
没有人……
如果有,或许是那一世的卫临淮吧。
可即便是那一世的他,给她的,从头到尾,也只是怜悯。
并无多少特殊,更无几分情爱。
所以,这一世,他不曾见过西北雪域荒原那个一身鞭痕的自己,也不会在意她的生死。
他从头到尾,只是因为那一日的西北冰雪地里,满身鲜红血色的姑娘,太过可怜。
他给她的,那些她以为的爱怜。
只是怜悯,没有情爱。
甚至,晚凝悲哀的想,或许就连那一世,她死在长安冬日大火,也不过只得他一声叹息。
那些年里的关怀爱护,无非是他生来如此性子,而她不过是如同往昔那些,得他寸刻怜惜的草木一般。
同一个他乐于把玩的玉石玩偶,同一个他不忍心死去的宠物并无二致。
……
门外响起一阵匆匆步音,嬷嬷急声唤人的喊声夹杂那道步音,一同落进内室床榻边沿。
嬷嬷声音焦灼,急切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姑娘难产,郎中说,十分惊险,至多再拖几个时辰,孩子再生不出来,就得定下保大保小了。”
嬷嬷同外头她唤着公子那人的话语,也句句清楚的落进内室里守在晚凝床榻边的卫临淮耳中。
门外步履匆匆的人踏进门槛,卫临淮听见步音,抬眼回首,看向来人。
光影迷离模糊,让他看不见那人面容,只能瞧见是个清瘦风雅气的男子。
他想看清楚来人的脸,下一瞬,骤然强大的来自时空的威压却将卫临淮的离魂扯到了房门外。
内室房门半阖,他意识到自己瞬间置身门外时,当即往门内走去。
却被时空的威压,严严实实拦在房门外。
明明眼前没有阻碍,可他却怎么也踏不过去那道门槛,更听不见内室的话音言语。
他像是被时空生生撕裂后,困在一个静寂无声的黑暗空间。
他听不见她,也看不见她,只能绝望的一次又一次试着踏进内室,然后一次又一次,被时空强烈的威压狠狠砸开,摔在远处的地上,然后爬起,又一次走近,又一次被砸开,又一次跌落在地,轮回往复,没有尽头,也看不到前路。
……
内室房门里,晚凝阖着眼帘,意识微弱极了。
魏弘急急踏进去后,半蹲在她床榻边沿,握着她手腕,眉心紧拧探她的脉搏。
晚凝听着步音就认出了来人,知晓这是那个,在她孕中,时常会到这处园子里来的人。
她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的声音,很像卫临淮,所以她乍然醒来时,因为不能视物,因为记忆混乱,将他认成了卫临淮。
可今日的她,在恢复记忆的剧痛后,却清楚的知道,走近内室的他和卫临淮不一样。
卫临淮不会给难以安眠的她抚琴静心,卫临淮不会笑着同她挑孩子的名姓。
卫临淮,也没有这样处处风雅的好脾性,更不会永远话音带笑,温温柔柔。
也不会待她这样的好……
所以,他不是他……
内室血腥味道极重,按着习俗,原本男子是不该闯进产房的,可魏弘还是进来了。
他看着床榻上苍白的气息奄奄的晚凝,面色焦急,问郎中晚凝眼下情况。
郎中说,这孩子的胎位不正,却也不是绝然生不下来,只不过是,母体损耗太大,眼下没了力气,更可怕的是,晚凝好似,连求生的念头都微弱的很,这母亲醒不过来,孩子自然是生不下的,拖得时间久了,定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魏弘闻言脸色沉得厉害,略一思量,启唇交代下人去取了库房里珍藏的千年老参。
伺候晚凝的那个嬷嬷和婢女都是卫惊鸿的人,能救自家主子的妹妹,自是乐意的,忙应下去拿。
二人去库房拿老参后,魏弘安排在院子里,眼下在内室帮忙的侍女却有些不满。
嘟囔道:“公子,那千年人参是老太爷给你寻的,交代说日后待您三十生辰,用了给您续命的。”
魏弘摇了摇头,抿唇道:“神医说过,那千年人参,就是用了,也没有四成把握能给我续命,但眼下若是用在晚凝姑娘身上,定能让她醒来,她有孕在身,是两条性命,又是我至交好友的妹妹,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既是有希望救她,当然要尽全力去救,一个老参而已,说到底只是物件,哪里比得过她们母子性命重要。”
婢女闻言心下再不满,可主子有了决断,到底也轮不到一个奴才再开口多言。
伺候晚凝的婢女嬷嬷很快取了人参来,熬出了碗参汤端来。
嬷嬷一勺一勺把参汤送进晚凝口中。
魏弘握着她手腕脉搏处,探着她脉搏跳动,低声在她耳边喊她的名字。
“晚凝……晚凝……你醒一醒,醒一醒……”
意识微软的晚凝,听着说话人的话音,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人话音里的急切担忧。
他的声音和卫临淮的嗓音极其相像,却又并不是卫临淮。
参汤一口口落入口中,床榻气息奄奄的晚凝,真的睁开了眼。
她眼神仍旧空洞,不能视物。
也愈加觉得,方才眼前看见的,那个急急奔入内室,声音满带焦灼惊惶,让她撑一撑的卫临淮,只是幻梦。
她看不见人,看不见物,看不见内室的一切,却能清楚感受到弥漫满室的血腥味道。
魏弘见她睁开眼帘,握着她脉搏的手更紧了几分。
“总算是醒了……总算是醒了。”
他庆幸的低语,晚凝听着耳畔这个像极了卫临淮的声音,抬手,抚过半蹲在床榻边沿说话之人的脸庞。
她微凉的指尖落在身旁人的眉眼鼻峰,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只是声音像他,并不是他。
唇角不自觉的带着几分虚弱中自嘲的笑。
长安大火里九死一生,醒来后的一切记忆乱的厉害。
方才竟又迷迷糊糊以为是卫临淮在眼前,多少次了,为什么总是记不住难堪,真是可笑。
魏弘握着晚凝手腕,感受她指尖的微凉和颤意,手上力道更紧。
他想起郎中口中说的,晚凝生志微弱,想起她抚过自己面容时眉眼的神色,和指尖颤意。
隐隐猜出,晚凝应当是想起了什么,才会受惊难产。
魏弘抿了抿唇,想着卫惊鸿临走前的交代,想着这数月来,总是眉眼沉静温温柔柔的晚凝,想着书房里,笑意璨璨同他一起挑着腹中胎儿名姓的她。
握着她手腕的指节,格外用力。
声音满带忧虑的同她道:“晚凝,我不清楚你的从前如何,也不知晓往日的那些记忆,给你多少的苦痛,但我知道,你的兄长一定很爱你,一定盼着你平安活着。
你还记得吗,你是他千里迢迢历尽周折从长安带回来的,他知道你遭逢大火知道你挨过冰寒,江南的晚冬初春,他不敢让人在内室里燃半点火星,只交代人一盆又一盆热水往卧房送着。
怕你惊恐于火焰,也怕你受冬日严寒。
他说过,你和你们的母亲生的一般无二,他看见你就好像是看到了离世多年的生母,生母死时,他年岁尚幼,无力护住母亲,而今,他不能见小妹再受苦痛磨折。
临行前交代我,一定要好生照料于你,要你平安,要你康健,要你喜乐无忧。
晚凝,我自小受尽病痛折磨,旁人都说我活不过弱冠,可我还是艰难撑了过来,我总告诉自己,人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即便再渺茫。
晚凝,你不要怕这个孩子不被人期待,更不要怕他生来受人冷眼得不到旁人真心疼爱,我和你兄长,都会好生照顾你和孩子。
我日日来园子里探望你,同样看着这个孩子在你腹中长大,盼着他平安出生。
如果可以,如果你愿意,我有生之年,必定好生照料于你们母子。
晚凝,你记得我们为这个孩子选的名字吗,是熙字。
你真的忍心,让这个孩子,看不到人间的日光吗?
晚凝,世上不是只有从前的苦痛,还有光明灿烂的来日。
你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艰难活了下来,难道,是为了再死一次的吗?”
魏弘的话语,带着担忧,带着急切,落在晚凝耳畔。
晚凝掌心紧握,空洞的眼眸里,猛然亮起微光。
是啊,九死一生,艰难成活,难不成,是为了再死一次吗?
她撑着心念逼着自己重燃生志,忍着疼痛,忍着满身的冷汗和血污,在满室血腥中一次次挣扎。
忘了多久多久,忘了她,又喊了多少遍疼。
忘了身体几次痛得被撕裂又重合。
终于,终于,听见了婴孩的啼哭。
那道婴儿啼哭声,和着晚凝力竭之时的痛吟,一道传出。
也落进了门外,被时空威压隔开的卫临淮耳中。
在内室里魏弘抱起孩子的同一刻,卫临淮的离魂,被时空之力狠狠拖了出去,砸在了距离姑苏城数里之外的马车里,重伤的躯体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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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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