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善慎重地一路捂着荷包回家,中途打开检查不下三次,一直到双脚踏在晴雨阁院落的地面上,她才安心。
把院门一锁,搬来炭盆,稚善和榴香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这本手札烧成灰烬。
“呼……终于……”稚善如释重负地仰面靠在小马扎上。
却忘了这小马扎压根没有靠背。
她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姑娘!!”
榴香扑来营救,却见稚善不仅没起身,反而挪了下屁股,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
稚善大力拍拍身侧,“来,榴香,我们一起躺。”
地面被太阳结结实实晒了一天,有点发烫,还有点硌人,但就是有着说不出的踏实感。
“以后可不敢乱写了,可见光用笔墨涂抹也不足以完全覆盖,还得是烧光光,灰飞烟灭。”
榴香听着稚善的感慨,心中不免酸酸的,本来婚嫁相看之事该由父母做主,帮着参谋,她们家姑娘不得不自己谋划……
可接下来又听姑娘说:“哼哼,都怪我这一手字写得太好,险些被他们瞧出端倪。”
榴香跟着笑了,她们家姑娘就是这样一个苦中取乐之人。
到了晚间,华灯初上时,竟有一小厮推车来到阮宅。板车所载之物不是别的,而是上京大名鼎鼎的琼酥斋的食盒。
送礼之人怕是早有计较,不论主仆,人手一份。一时间,阮宅到处弥漫着清甜香气。
稚善刚吃完晚饭,哪里吃得下这些干敷敷的点心,连打开看一眼都懒的,只是好奇谁人这般特别,送礼送琼酥斋的不少见,给主仆人手一份的却是未曾听闻。再有那琼酥映月,现做现售,现等现卖,搜罗来这么多琼酥映月,真是用心良苦。
阮夫人也正奇怪呢,友人都知她好这一口,却也不会送这么许多,连下人都考虑到了。
她将送货小厮留下吃茶,再三问,才问出是卫国公世子沈誉的手笔。
一时间,众人脸上精彩纷呈。
稚善随便找个借口回了小院,打开榴香的那份食盒,赫然见到除了琼酥映月,还有一份芝麻米糕——和那日她“献给”沈誉的,一模一样。
榴香也发现了这一点,“姑娘,你说世子这么做,不会是为了敲打我们,不许我们说出他拦路打劫的事吧?”
稚善不这么觉得,“沈誉这人,我对他的印象时时在变。那日我们在曹门大街排队买点心,见他当街抢人东西,还记得吗?实则沈誉是为了给孟君虞夺回属于孟君虞的东西,算是行好事。”
榴香:“我记得我记得,可我还见到沈世子当街追狗,他那么大的人,还欺负小狗……”
稚善沉吟:“兴许这背后也有隐情,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说完这句话,稚善发觉榴香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怎么了?”
“姑娘,你在为沈世子说话!”
稚善并不否认,“我确实在为沈世子说话,他知道阮昇欺负我,就揍了阮昇,他知道那本该死的手札是我的,就帮我拿了回来,榴香,他这人真不坏。”
榴香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说:“那世子送的这些糕点,也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采买的,他在赔罪。”
赔罪这个词听着太大了,榴香换了一个,“他在道歉,为那日吃了我们糕点的事道歉。但世子担心只给姑娘送的话,会被旁人误解,遂给全家每个人都送!”
稚善看着榴香,“你半刻钟前,主张的还是沈誉在敲打我们,现在就变啦?”
“因为实在太香了,这是芝麻米糕哎,姑娘你不吃芝麻不懂它的香……我可以吃了吗?”
稚善扶额,“你吃。”
人都是复杂的,不是非黑即白的,沈誉有心为朋友、为同窗打抱不平,那说不定他的另一面就是欺负狗呢?
等等。沈誉至今为止,被她们发现的恶劣之行,竟只剩下欺负狗了?!
“砰!”
一声异响打断稚善的思绪,榴香嚼得满口香,呆呆抬起头。
“门锁好了吗?”
“锁好了呀。”
之前有一回夜里,阮昇醉酒归家,借口给稚善带了夜宵,把她院子的门敲得砰砰响,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稚善都睡不了一个整觉,老幻听有人敲门。
“姑娘别怕,我去看看。”榴香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抄起一把扫帚横在身前,慢慢靠近大门。
这时,窸窸窣窣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火焰木下方,不知何时站了一条狗!!
榴香唬了一跳:“从哪里冒出来的?!”
稚善指指狗身后的洞。
稚善分到的这处晴雨阁拥有好听的名字,实际上却是旁人挑剩下的。
据说这座府邸原本在前朝某位闲散宗室名下,该宗室子弟爱好训犬,晴雨阁便是犬类吃喝拉撒的场所之一,因此稚善初来乍到时,发现个别角落气味难闻,院落里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狗洞。
“天呐!”榴香惊呼,“我见过这条狗,那时上街采买遇到沈世子追打小狗,好像就是它……长得怪怪的。”
“怪狗”丝毫未受惊吓,只是瞥了榴香和稚善一眼,旁若无人地在院落里闲庭信步了起来。
稚善&榴香:“……”
“这是细犬,天生就长这样,看着皮贴着骨头,实际上可强健了呢。”稚善道。
头长,耳朵长,背长,尾巴长,哪哪都是长而优雅的,稚善简直想用“一根狗”来强调它的纤长。
“仔细看,它长相挺英俊的。”稚善远观了一会儿,客观评价道。
榴香讶异地合不拢嘴,觉得她家姑娘审美异于常人。
“等一下,你说沈誉虐打了这条小狗?”
榴香愣了几息,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是吧……是吗……?姑娘,我没亲眼看见沈世子打狗,但确实是沈世子策马追狗,还让狗站住。”
稚善沉吟道:“看它精神挺好的,不像被人打过。榴香,你怕狗吗?”
“怕的。”榴香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她怕耗子、蛇、狗等等动物。小时候爹就老骂她生来没有小姐命还这么矫情。
“那你在这边等我,我去看看这个狗有没有事。”
榴香心上一暖。姑娘问她怕不怕狗,原来不是嫌弃她。不管她怕不怕狗,姑娘都会喜欢她,姑娘真好!
“好~姑娘当心点。”
在上京,养犬不算小众的爱好,只是见的最多的便是温顺可爱的小型犬,像细犬这样的狩猎犬,稚善只在绛州见过,特别的身形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如今再看眼前的细犬,湿润的鼻头轻微抽动,仿佛在闻稚善的气味。
稚善不知该如何跟它互动,便一动不动放任它嗅闻。
很快,“呜”的一声后,细犬后腿弯曲成弧,蹲坐在稚善面前,安静看着她。
好乖的狗狗!
“听说你被人欺负过,不知你有没有受伤,可以给我看看吗?”稚善也不管狗狗是否能听懂,只管一五一十告诉它。
显然,温和的语气和缓慢的动作给了细犬极大的安全感,从它尾巴甩动的频率可以得知它还挺高兴的,应该能配合查验。
片刻后,稚善确认了这条细犬身上无伤,而且看它并不怕人,应该没有被沈誉打。
稚善松了一口气,心道沈誉还算没那么丧心病狂。不过招猫逗狗……听起来是孩童才会做的幼稚事,沈誉都那么大了还……
稚善的思绪被迫中断,她发现自己抽不回手了——狗狗湿漉漉的鼻头顶了下稚善的手心,示意她继续摸摸。
“姑娘,这条狗看起来很喜欢你呢。”榴香在门后露出一个脑袋,提议道:“我们屋里还有些肉干,不知它吃不吃,婢子去拿?”
稚善应了一声,回头却发现细犬高兴地在地上打滚,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可爱极了。
“你听懂了?没错,来我们家有肉干吃。”稚善笑着逗它,又一度被狗狗身上如绸缎般光滑的短毛所迷惑,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细犬的状态这么好,应是有人精心养护的,加之榴香畏狗,不然稚善还真想留它作伴。
肉干拿来,细犬立马站起身,挺拔优雅的姿态在食物面前稍显急躁了些,但还是很乖,听见“吃吧”的指令,才叼走肉干,到一边咀嚼。
“哇,原来狗牙和人的牙齿长得差不多。”榴香在不远处,她属于被狗接近会紧张害怕的这一类,但不妨碍她观看狗狗进餐。
三两下的功夫,细犬吃光了肉干。这肉干是榴香腌制后晒干,姐妹两个当零嘴吃的,对狗来说可能咸了些,稚善不敢让它多吃,便拿了水碗给它。
狗没喝,看起来不渴。紧接着狗朝向稚善趴下,前脚扑踩地面,发出“哒哒哒,哒哒哒”有节奏的声响。
稚善惊喜地对榴香说:“这个姿势是它在邀请我一起玩。”
这院子里没有球之类的玩具,但一人一狗光是面对面趴在地上就足够逗乐的了。细犬高高翘起的尾巴一甩一甩,兴奋得很,稚善也一扫近日烦忧,笑得开怀。
榴香看得起劲,托腮自语道:“要是这条狗明日还来,我就缝个沙包给它玩。”
忽然,门扉被真的叩响。
所幸不是阮昇,而是阮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夫人唤表姑娘前去。”
应完门,稚善回屋更衣,却发现院中早没了细犬的身影,想来是被叩门声吓跑了。
“姑娘,这都快到睡觉的点了,夫人找你去做什么呀……要不要我陪你去?”
稚善更衣的动作一顿,榴香倒是提醒了她,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非得现在叫去。
不过她应都应了,多带个心眼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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