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暗淡，只有零星星子点缀其间，努力闪烁着光点，瞧着有些可怜。
段望月静静盘腿坐在床榻上，垂眸看着指尖，努力绷着脸让自己看着成熟一点，可不管面皮绷的再怎么紧，眼中抑制不住的欢愉依旧能轻而易举戳破他假装成熟的表象。
师尊好迟钝，迟钝到以为自己对他有食欲，想吃了他。
忍了又忍，嘴角依旧倔强的上扬起一抹弧度，他也没管，师尊说的其实也不错，他确实是想吃。
纵使猜到师伯找理由带着师尊两人独处，会说些不想让旁人知晓的话，或许是师伯想拜托师尊为他雕刻几只纸鹤，亦或是谈论近期频繁从玄女宫送来的信件，但再怎么想，段望月也没有想过师伯找理由把师尊带走的原因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段望月眸光闪烁，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冷笑，以及...师伯早就知道他不是人了。
“呵。”
屋内并未点烛火，夜幕之下只能隐约看清家具物什的大致轮廓，钦珂维持幼鸟的形态小心翼翼落在半开的窗护下，细嫩的爪子刚刚碰到窗沿，就听到黑黢黢只能看个模糊的屋内传来一声冷笑，
爪子触电似的收回，翅膀快速扑腾，堪堪停留在窗门与窗沿之间，豆豆眼努力瞪大，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头才刚刚探出，黑暗中便快速伸出一只手将他抓住扯入房中，速度快的钦珂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被吓到的，“叽！”
在瞧见晦暗不明的房中那抹森寒的剑光时，卡在嗓子里的尖叫被压制住，发出一声声调古怪的“咕”。
段望月不知何时从床榻上起身，悄无声息的站在窗边，垂眸看着手中羽毛炸起的钦珂，慢悠悠往桌边走，空闲的那只手轻轻一抬，半开的窗户便轻轻合拢，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挡住屋外暗淡的月光。
唯一的光源消失，原本还能模糊看个大概的屋内，顿时黑得更加彻底。
段望月握着炸毛的钦珂，伸腿精准的勾出收在桌下的凳子，稳稳当当的坐下后，才把炸毛看着跟个鸡毛掸子似的钦珂放在桌上。
“你说...”
久久沉默之后，段望月突然出声，“师伯是何时知晓我不是人的。”
钦珂不敢说，但又不能不说，纤细的爪子显然支撑不起今日听到的秘密，他啪叽一下坐在桌上，嫩黄的鸟喙一张一合说了句废话：“应该挺久了，不是近期才知晓的。”
段望月恍惚想起初到六峰时，师伯看了自己一眼，想来便是那时就已然知晓了，然后就容忍他这个半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哒，直到今日，察觉到半妖对自己师弟动了心思，才想痛下杀手，抽他龙筋。
指腹轻轻在桌上轻点，钦珂夜里不大看得清，就跟补偿夜里不能视物似的，他夜里听力倒是不错，再加上又拿捏不准少主的想法，腔子内那颗此时比少主手指大不了多少的心脏，跟着少主轻点桌面的动静一上一下。
——他生怕少主一时间想不开，立即冲到仙尊面前表明心意，然后被愤怒的仙尊用不染剑一剑穿死。
敲击桌面的动静一停，钦珂的心脏却高高提起，一句少主三思刚要脱口而出，便听见少主说：“说的不错，挺久了。”
段望月抬手倒了杯凉透了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一路凉到胃里，四蹿的凉意非但没有让段望月冷静下来，反而让他愈发清醒、坚定自己脑中的想法。
他慢条斯理的开口，这话说给钦珂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可见，师伯与师尊一样，并不看重种族血脉，他看重的是，礼法教义。”
段望月话音一转，脑中浮现出萧沅的模样，“那...”
搭在桌上的手骤然握紧，终于说句那个在无数辗转难眠的夜里呢喃的称呼，“阿沅呢？他看重什么呢？”
“同师伯一样吗？”
看重礼法教义。
钦珂没敢搭话，兢兢业业的坐在桌上，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会喘气的毛团子。
*
依雪梅林小屋，萧沅看着萧子渝冲窗外抬剑挥出一道剑气，心中徒然一惊，差点就召出不染拦截了，再察觉到那道剑气并未远去，而是在屋顶晃悠了一圈，惊起林中栖息的鸟类后，才放下心。
萧子渝并没有错过萧沅缓和下来的神色，原本他以为只是那孽障一厢情愿，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意识到这一点，萧子渝脸色有些难看，最后又只能变为无奈。
只有这么一个师弟，不护着他，能护着谁？
“你怎么想的？”
萧子渝收回霜霏，像幼时牵着还是小小一只的师弟那样，牵着萧沅的手，把人从门边带到桌边，让人桌下后，最后还是问出这句话，“又或者说，你心悦他吗？”
不管他怎么想，最后还是得由萧沅自己下决定。
萧沅沉默一瞬，“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在他的规划中，主角顾君邺成为修真界霸主，而他和段望月，一人一龙就这样相伴留在六峰，过着平静的日子。
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点。
萧子渝一点都不信，轻轻叹息一声，而后缓缓引导，“玄女宫少宫主与段望月的婚事，你怎么看？”
几乎不用任何犹豫，段望月立即回答：“不可。”
话音刚落，抬眸就看见萧子渝一副，看破不说破的嘚瑟的模样。
萧沅：“......”
萧子渝敛了戏谑，严肃道：“虽然我对觊觎自己师尊的龙崽子，一点都不喜欢，但阿沅，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师兄都在你身后。”
“你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萧沅目送萧子渝御剑离开的身影，树影摇曳，耳边响起树叶摩擦发出的哗哗声，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能有什么选择，无非就是段望月能把自己心思收敛一辈子，他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两个人继续安安稳稳在六峰过日子
或者，段望月后面破罐子破摔，对他表明心意，再被自己赶走。
除非，他能找到第三条路。
萧沅从山脚慢慢步行到半山腰，在他身后是清晰的脚印，再往后看，早些时候留下的脚印已经被风雪覆盖，只能留下个模糊的轮廓。
他走了许久，一边走，一边思考该怎么办。
为自己，也为段望月的未来。
但，不管他脑中如何推演自己和段望月的未来，都只有两种可能
——在一起，或者成为仇敌。
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第二日天边还未亮，躺在床上闭眼还未进入浅眠的萧沅，便听到外间的门被推开，紧接着响起的便是刻意放缓的足音，下一秒，萧沅变变神色，居然有种不安别扭的感觉。
更何况，他想起了个人，段望月在秘境幻境中提到过的，软软。
想到这里，萧沅也不准备装睡了，毕竟修为摆在这里，要是不知晓有人进了自己屋子那才有鬼。
段望月放下手里盛着温水的木盆，转身看着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着的师尊，并不觉得意外，他露出一个温润的笑，也就是这个熟悉的表情让萧沅放松下来，也是，昨夜与师兄的对话，这崽子怎么会知道呢？
“师尊，弟子伺候您洗漱。”
说着，
段望月挽起袖子，露出富有肌肉线条但并不粗壮的小臂，在将帕子打湿拧干放在萧沅面前，后者靠坐在床头，见状一顿，正要伸手接帕子，就被避开，
还没来得及疑惑，就感觉眼前一黑，下一秒方才还温和知礼的徒弟，欺身而上，一手捏住自己的下巴，用了点巧劲固定不让自己乱动，一手用毛巾细细给自己洗脸。
萧沅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也黑了几分，刚要挣扎，段望月就像是提前察觉到似的，收回手，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瞧着就是一个乖巧的徒弟。
当然，除了...
段望月双手背在身后，指腹轻捻，看向萧沅下巴目光幽暗，后者甚至在他这目光中品味出了几分遗憾。
“望月，你这是作何？”
他故作镇定。
记起师兄那道在屋顶盘桓一圈的剑意，不会吧，昨夜钦珂居然在倚雪梅林吗？
若它真的在，那段望月岂不是知道了吗？
就像印证他想法一样，段望月眨眨眼，面上表情依旧是萧沅最喜欢的温润浅笑，“阿沅，为什么这么问？”
阿沅？
萧沅心情平静，抬眸淡淡看着段望月，“你都知道了。”
“我该知道什么？”段望月嗤笑一声，终于撕开在萧沅面前一戴就是八年之久的假面，露出真正阴郁的内里，只不过真正的内里只短短出现一秒，就又被假面重新吞噬。
也就这一秒，让萧沅意识到，站在他面前，身量隐隐超过自己的，亲手养大的少年，在，多年来他从未真正认识过。
“阿沅，你想要师伯抽了我的筋吗？”
段望月趁萧沅愣神之际，攀附在床边，抓住他的阿沅常年冰凉的手，放在自己脊椎上，边说边向下划，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萧沅，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
他语调轻而缓，带着弄弄的蛊惑，“阿沅，你不是最喜欢我的龙身了吗？如果龙筋被抽了，那我只能日夜攀附在阿沅手上，任凭阿沅怎么碰都不会拒绝...”
察觉到萧沅眼里闪过的挣扎，心里苦涩一笑，他再接再厉，又说：“到时阿沅把我逐出师门，谁都不会知道，我盘在这里呐。”
萧沅只觉得手腕一热，好像真的感觉到段望月温暖的龙身此刻就缠在自己腕子上。
萧沅抬眸目光冷冷看着温顺攀在床侧的段望月，好像方才眼里的挣扎都是假象，轻轻一用力就抽回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问：“那你心上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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