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着人群匆匆赶去,却发现所谓的“骚动”并非妖物作祟。
古玩街尽头的将军府前,跪着一个束高马尾的女子,她一身粗布衣衫,背脊却挺得笔直,眉眼净是英气,双手高举一块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吾罪该万死”,周围百姓正朝她扔着烂菜叶和臭鸡蛋。
“这是……?”陆明轩眯起眼。
周围百姓的骂声此起彼伏:
“丧权辱国!”
“把祖宗基业都赔光了!”
“还有脸回来!”
珞漓随手拉住前面一位义愤填膺的大哥:“这位兄台,不知这位姑娘犯了什么事?”
“姑娘?”那人嗤笑一声,“这可是我们靖晏国的镇国大将军!两年前在金銮殿上立下军令状,说必定让北方那猖狂的瀚朔国俯首称臣……”他啐了一口,“结果不仅吃了败仗,还把国库赔了个底朝天!”
珞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那位女将军挺直的脊背上——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木牌,指节泛白,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大哥越说越激动:“当初就不该让女人去当什么将军!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上战场不是自取其辱吗!”
珞漓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突然一凛,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上:“这位兄台,此言差矣。” 他用扇尖轻轻点了点那大哥的肩头,“英雄不问出处,更不分男女,打了败仗该问责的是战略,可不是性别。”
那大哥不屑的一“切”,转过头不再理他。
赵无尘抱着双臂,同情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既承诺了却未做到,这也是无解的事实,我们还是别掺和了,别忘了此行的目的。”
陆明轩看着那位女将军,咂了咂嘴:“看着怪可怜的……”
珞漓却眯起眼睛:“你们真觉得,这事跟我们此行的目的毫无关系?”
陆明轩一愣:“我们要找的不是妖物吗?难不成这大将军就是妖?故意打了败仗?”
珞漓摇摇头:“是不是妖暂且不知。但我直觉,我们一来就遇上这样的事,很可能就是吹笛人布下的棋子之一。”
赵无尘皱眉:“可若真如此,我们插手岂不是顺了他的意?跟被他牵着鼻子走有什么区别?”
“我们就是要跟着他走。”珞漓展开折扇,轻轻摇了摇,“我师尊跟我说过,钓鱼,总得先让鱼咬钩,才能顺着线找到钓鱼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深远,“何况……我们早就被他牵着走了,不是吗?”
说完,珞漓突然轻笑一声,猛地举起双手滑稽的冲进人群,直接挡在那位女将军面前:“各位老乡们,都听我说一句啊——!”
他的声音清亮,长相也惊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咱们靖晏国啊不是向来以仁义治国吗?就算将军打了败仗,那也是为国出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用扇子挡住飞来的半个烂茄子,“再说了,你们往她身上砸菜叶,砸坏了还得自己扫,多不划算啊!”
“你懂什么!”一个壮汉怒道,“她害得我们今年赋税翻了三倍!”
“哎哟这位大哥,”珞漓立刻转向他,“您这话可就不对了。赋税是朝廷定的,要骂也该骂户部尚书啊!您想想,要是将军打赢了,功劳算谁的?肯定是朝廷的嘛,那打输了,怎么锅就全扣将军头上了?这不公平!”
“可她立了军令状!”又有人喊道。
“军令状是立给皇上的,又不是立给各位的。”珞漓摊开手,“再说了,你们现在骂得这么起劲,万一明天皇上突然下旨说将军无罪,你们这不是白骂了吗?多亏啊!”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都散了吧散了吧!”珞漓趁机挥手,“孩子还在家等着吃饭呢!”
百姓们骂骂咧咧地散去后,赵无尘和陆明轩这才走近。
陆明轩憋着笑:“大师兄啊大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朝廷当官儿呢,这么了解哈哈哈哈哈……”
珞漓白了他一眼,转过身第一眼看的却不是女将军的脸,而是她手中那块被指甲掐出深深痕迹的木牌,他啧啧两声:“‘吾罪该万死’……这罪,是得有多大啊,还该死上了。”
女将军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突然,一道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真正的重罪,可不是写在牌子上的啊。”
珞漓猛地回头,只见柳云舒和苏灵儿不知何时站在人群外围,苏灵儿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得正欢。
“云舒?灵儿?”陆明轩瞪大眼睛,“你们什么时候……”
“当然是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啦~”苏灵儿俏皮地眨眨眼,“小五师兄跟掌门说了你们此行宋府之事,特意命我和师姐来助两位师兄,我们就来啦!”
柳云舒心善,上前就要扶起那位跪地不起的女将军,却被珞漓拦住:“让她自己起来。”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女将军绷直的脊背。
他蹲下身,视线和女将军平视,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将军,你若真想赎罪,就该用剑,而不是用膝盖。”
女将军的指尖猛地一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原本涣散的目光开始重聚,那双带着狠厉的眼睛直视珞漓——不是愤怒,不是屈辱,而是一种被看穿后的震动。
柳云舒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地退后半步。苏灵儿咬着糖葫芦含糊道:“大师兄这话说得……”
“像沧澜仙尊是吧?”陆明轩接话,却被珞漓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女将军突然单手撑地,染血的掌心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鲜明的血印,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木牌“啪”地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多谢各位点醒我。”她的声音沙哑却坚定,“请随我到将军府内上座。”
珞漓点点头,回头冲众人使了个眼色。一行人跟着女将军穿过朱漆斑驳的府门,在庭院的老槐树下围石桌而坐。
珞漓借着等女将军更衣的间隙,将插手此事的缘由和吹笛人布局之事跟后来的柳云舒和苏灵儿简要说明。
“所以……大师兄你是想让吹笛人和国师认为你正在按照他们布好的棋盘走,最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柳云舒指尖反复磨着杯口。
珞漓点头:“对。下棋的人若是发现棋子不听话,就会急着重新布局,会变得更谨慎,更高明——”他指尖在石桌上轻敲,“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本就不利的局势就变得更加难以掌控了。”
赵无尘皱眉:“所以你的计划是要帮她打仗?还要打赢?”
珞漓笑了笑:“这得问过那位将军才能知道。”
正说着,脚步声传来,女将军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武袍,黑发高束,眉眼间的英气更甚,手里还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
几人起身相迎,女将军却摆手道:“诸位快请坐,不必多礼。”
她将木匣放在石桌上,当众打开——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银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多谢诸位方才解围之恩。”她声音沉稳,却掩不住疲惫,“这些是将军府最后的积蓄了,若诸位不嫌弃……”
她将木匣往珞漓面前推去,却被折扇“啪”地挡住。
“将军误会了。”珞漓笑着摇头,“我们不要这些。若真想谢我们……”他收起折扇,正色道,“不如说说将军尊姓大名,还有这次战事的来龙去脉。”
女将军的手指在木匣边缘收紧,骨节发白,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在下姓晏,名单字一个禾。”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原本这场仗,我们本该胜利的。”晏禾的声音很低,却字字如铁,“敌国主力已被歼灭,最后一支援军也被我军将领截杀于隘口……这本是必赢之局。”
她忽然闭了闭眼,仿佛在强压某种翻涌的情绪。
“可就在我们发动总攻时——”她的声音骤然一沉,“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笛声。”
“那调子极诡异,低沉得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而敌国那些残兵,本已溃不成军,却在笛声响起的一瞬间,全都变了!”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们双眼漆黑,身上还长出来许多绒毛,就像是……像是妖!连指甲和牙齿都开始变长变尖!甚至……像是被什么操控着一样,每一招都精准狠辣,仿佛有人在背后提线指挥。”
“我军死伤殆尽,活下来的……不足百人。”
几人听完晏禾的叙述,庭院陷入短暂的沉寂。
柳云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釉色青瓷映出她微蹙的眉头,苏灵儿咬住下唇,糖葫芦的竹签在指间转了个圈,陆明轩与赵无尘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刻他们终于相信,珞漓坚持插手这件事是对的。
这就是吹笛人布下的又一场杀局,环环相扣。
珞漓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联,正如他当初断言“凡间尘埃里必藏着妖物的饵料”。
晏禾看着突然沉默的众人,正要开口,却见珞漓“啪”地合上折扇,唇角扬起一抹了然的弧度:“看来这局棋,我们押对宝了。”
他直视晏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晏将军,实不相瞒,我们乃仙门中人,此次调查之事,与你这仗败得蹊跷,有莫大的关联。”
晏禾瞳孔猛地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匕首上。
珞漓轻笑一声,朝陆明轩使了个眼色,陆明轩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枚莹润如玉的门派出行玉佩,上面“天衍”二字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灵光。
“这……”晏禾接过玉佩,指尖触到那温润的玉质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抬头看向众人,声音有些发颤:“我晏某何德何能,竟能得诸位仙长相助……”
“将军错了。”柳云舒忽然打断,她将一盏新茶推到晏禾面前,雾气氤氲了她温柔的眉眼:“是这天下苍生有幸,得将军以脊梁撑起倾塌的天。”
苏灵儿跟着嘻嘻一笑:“就是就是!何况我们大师兄最爱管闲事啦!”
珞漓反手用扇骨敲她发髻:“这叫替天行道。”
——
推开晏禾安排的客舍木门时,烛火正映着窗边一抹雪色身影。
珞漓眼睛一亮,几乎是蹦跳着蹿到桌前:“师尊!你怎么来了?”
纪云澜执笔的手未停,墨迹在宣纸上蜿蜒,声音如冷泉击玉:“天梯石查验好了。”他笔尖微顿,“除了林清弦带回的那块‘天’字石,其余三块——”
“都是假的?”珞漓撑在桌沿的手指一紧。
“嗯。”
纪云澜见徒弟皱眉,他笔杆轻敲了下珞漓腕骨:“紫霄宫的‘问泉引灵阵’七日可成,届时自会寻到真石下落。”
珞漓嘴上应着,心里却像坠了块浸水的棉絮,吹笛人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四块天梯石全部掉包的呢?
正出神,忽听师尊道:“这几日可曾……”纪云澜抬眼,“入过幻境?”
“幻境?”珞漓歪头,桃花眼眨巴两下,突然击掌,“有!就昨晚,我梦见自己变成只鸡,差点被陆明轩炖了汤!”
纪云澜执笔的手一顿,抬眸看他,那眼神像是写着无奈却又透着几分笑意。
“阿漓,”他道,“为师问的是幻境,不是梦。”
珞漓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跳——
上次中幻境……不就是宋府后山那片坟地吗?他在幻境里抱着师尊的腰说了什么“阿漓心悦您”,把自己老底都吐了个底朝天,还差点亲上去……这要是说出来,他这脸往哪儿搁?
“没……没有啊。”他眼神飘忽,指尖无意识地卷着扇坠流苏,“师尊你知道的,我修为这么高,哪那么容易中幻术……”
纪云澜垂眸,长睫在烛火下投出一片阴影。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轻得几乎像是错觉,却让珞漓心头一紧。
纪云澜搁下毛笔,雪色衣袖拂过案几站起身来:“夜深了,早些休息。”
见师尊要走,珞漓突然慌了神,脱口而出:“师尊!你……不想听听我在筹谋什么计划吗?“
纪云澜驻足,回眸看他。
烛火在那双清冷的眼里跳动,他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阿漓。”
只这一声呼唤,便让珞漓屏住了呼吸。
“你的计划,成也好,败也罢,”纪云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刻,“为师只在意一件事。”
“你知道的。”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明灭灭。
珞漓喉结滚动,垂下眼帘:“……弟子明白。”
纪云澜转身欲走,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师尊……”珞漓低着头,声音闷闷的,“阿漓好久没见你了,能不能……抱抱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急忙松开手:“不是,我就是……”
熟悉的雪松香突然笼罩下来。纪云澜将他揽入怀中,广袖如云般覆住他的脊背。
珞漓僵在原地,鼻尖抵着师尊肩头的衣料,听见胸腔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烛花“啪”地爆响,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送走师尊后,珞漓才注意到案几上那张被镇纸压着的宣纸。
烛光下,墨迹未干的桃花枝桠舒展在纸间——分明是云澜别苑里那个品种的桃树的模样。
珞漓轻笑一声,轻轻挥袖给画中桃树天上一些灵光。
灵光闪过时,满树桃花违背天时地绽开,落了他满身缤纷。
久等久等,今天还会更一章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只要你平安就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