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出现。殷自息当即望去——竟是当初在坊市遇见的那位散修！
枕瑕收回剑，仿佛刚刚不过随手耍了一个杂耍般的漂亮剑花。他看向院内唯一醒着的殷自息，微微皱眉，显然并未预料到对方也在此处。但他很快又移开，落在那倒地不起、气息萎靡的布衣青年身上。他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指尖凝聚起一丝探查的灵光，点在青年眉心。
“神魂透支，道基受损……又一个……”枕瑕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见惯不怪的冷硬，但殷自息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淡的叹息。
“枕、枕前辈？”殷自息迟疑地开口，心中充满了疑问。这位散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出手解决了连大师兄他们都一时受制的危机？
枕瑕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为何会在此？与此人交手？”他的目光扫过倒在一旁、眉头紧锁、显然在抵抗梦境的李淮归和云袅袅以及其他弟子们。
殷自息连忙将坊市昏睡事件、他们追踪至此以及方才的冲突简要说明，末了忍不住问道：“前辈认识此人？他说的‘尘梦散’和‘大梦’……到底是什么？”
枕瑕收回探查的手指，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看似平凡却暗藏玄机的小院，最终目光定格在那棵灵光黯淡、纹路消退的老茶树上，缓缓道：“一个沉溺于旧梦，试图拉所有人陪葬的可怜虫罢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对殷自息，或者说对万法玄宗有个交代，才继续解释道：“此人曾是一个小门派的天才弟子，精研神魂幻梦之道。其师门早年因卷入一场纷争被灭，道侣亦在其中陨落。他侥幸逃生，却道心破碎，自此沉沦。认为现实皆是苦海，唯有永恒梦境才是净土。这‘尘梦散’，便是他依据上古残卷，结合自身执念所创，意图构筑一个容纳众生神魂的‘大梦世界’。”
殷自息听得心头震动，没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惨痛的缘由。他看着倒地昏迷的布衣青年，那苍白清秀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苦与灰败，心中的愤怒不由得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的怜悯。
“所以……他并非有意害人，只是想……创造一个他心目中的‘仙境’？”
“仙境？”枕瑕嗤笑一声，语气带着锋利的嘲讽，“强行掳人神魂，囚于其编织的幻梦，无视他人意志，这与他师门当年被强行卷入纷遭灭顶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灭门’罢了。执着于虚妄的救赎，反而成了制造新的苦难的源头。”
这话如同警钟，在殷自息心中敲响。他想起对方之前那看似温和实则偏执的言论，以及师兄师姐们之前的愤怒，不由得点了点头。力量若失了分寸，善意也会结出恶果。
“那……前辈为何会来此？”殷自息再次问出心中的疑惑。
枕瑕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那布衣青年，淡淡道：“追寻梁仙长罢了。此人擅长玩弄心神，我想定然会引来梁仙长探查。我循着一些蛛丝马迹找来，没想到正碰上他在此布阵。此等禁术，危害甚大，不能不管。”
又是梁大哥……殷自息心中暗叹。梁大哥仿佛一个漩涡中心，总能牵扯出各种人和事。
就在这时，李淮归和云袅袅几乎同时身躯微震，先后睁开了眼睛。两人眼神初时还有些迷茫，随即迅速恢复清明，显然是凭借自身深厚的修为和坚定的道心，先一步挣脱了“尘梦散”核心被破后的残余影响。
“大师兄！二师姐！你们醒了！”殷自息惊喜道。
李淮归揉了揉眉心，看向枕瑕，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他虽然陷入梦境，但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并非全无感知。
云袅袅也看向枕瑕，神色复杂：“方才那一道剑气……是阁下？”
枕瑕抱拳，算是回礼：“路过，恰逢其乱。此人……”他指了指地上的布衣青年，“神魂受损严重，已无威胁，交由你们处置更为妥当。他所修功法与禁术，最好一并封存，以免贻害。”
李淮归点头：“理当如此。”
他们在外帮助其他弟子破开梦境，一齐将昏迷的布衣青年小心拘禁起来，并彻底搜查这小院，封存所有与“尘梦散”相关的物品。
随着罪魁祸首被制住，灵域核心被毁，弥漫在坊市上空那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开始迅速消散。那些昏睡的修士也陆续开始苏醒，虽然精神萎靡，需要调养，但总算脱离了危险。
任务圆满完成，甚至可说是解决了一场潜在的巨大危机。但殷自息看着忙碌的师兄师姐和执事弟子，看着被带走的犯人，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沉甸甸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修仙界的阴暗面，见识到执念可以如何扭曲一个人，力量又如何在不经意间带来毁灭。
枕瑕见事情已了，便向李淮归他们告辞。
“前辈！”殷自息忍不住叫住他，“您……还在找梁韶大哥吗？”
枕瑕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殷自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想到师尊的告诫，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低声道：“……请多保重。”
枕瑕没有再回应，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院落之外，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
而远方——也许隔了几座山的距离。一个小镇上，阵阵清风将梁韶的衣袍吹起。他忽然抬头，帷帽下的眸子一凝，似乎看到了什么新奇事。
他压低帽檐，遮住了若有所思的目光，转身又融入熙攘人流之中，不见踪影。
流云坊市的事件处理完毕，殷自息跟着李淮归和云袅袅返回万法玄宗。
一路上，他都有些沉默，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小院中的情景——布衣青年偏执的眼神、枕瑕凌厉果断的一剑、师兄师姐挣脱梦境后的凝重，以及那些昏睡者醒来后的茫然与虚弱。
“小师弟，还在想坊市的事？”云袅袅心思细腻，察觉到他的异样，柔声问道。
殷自息点了点头，有些困惑地开口：“二师姐，那个人……他好像真的相信梦境才是净土。力量……难道不是用来帮助人、保护人的吗？为什么他会用来做这种事？”
李淮归接过话头，声音沉稳：“小师弟，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使用力量的人和他的‘心’。那人经历惨痛，心生执念，将自身的悲痛投射于外，妄图以己度人，强行改变他人，这便是走入了歧路。其情可悯，其行却不可恕。修仙之路，修的不只是法力神通，更是心性。持身不正，力量越强，为祸越烈。”
“大师兄说得对。”云袅袅补充道，“所以宗门才一再强调心性的磨练。那枕前辈，出手果断，剑气凛然，但其目的明确，只为破邪，并未滥杀，这便是对力量的掌控。而师尊他……”她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形容，“师尊行事看似随心所欲，实则自有其底线与准则，从未真正逾越。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你日后慢慢体会。”
殷自息认真听着，将这些话牢牢记在心里。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已经完成、闪烁着微光的任务令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修仙之路并非只有光鲜亮丽、飞天遁地，更有隐藏在深处的复杂人心与沉重责任。
回到云缈峰，李淮归和云袅袅去向执事堂复命，殷自息则独自返回息心院。他刚踏入院门，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便在庭院内响起：
“事情办完了？没缺胳膊少腿吧？”
是师尊！
明微影早早坐在他院中的石桌旁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灵果玩。殷自息连忙对着他躬身行礼：“回师尊，弟子无恙。任务……已经完成了。”
“嗯，还算没丢本座的脸。”明微影停了手上动作，抬眸看他。
殷自息自然而然谦虚道：“都是大师兄和二师姐主导，弟子只是从旁协助……”
“找到阵眼的是你。”明微影打断他，语气平淡却肯定，“面对敌人的蛊惑，能守住本心，直接质问其根源，也算没傻到家。”
殷自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弟子只是觉得他说的不对……”
“觉得不对就对了。”明微影拿起灵果啃了一口，汁水淋漓，他却毫不在意，“这种打着‘为你好’、‘寻净土’旗号行偏执之事的家伙多了去了。以后遇到，直接打趴下再说，省得听他们啰嗦。”
殷自息：“……” 师尊的教导方式果然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以他目前的阅历，又无法精准反驳。
明微影三两口解决掉灵果，果核随手一弹，精准地落入角落的灵植土壤里充当肥料。他拍了拍手，站起身，琉璃似的眸子在殷自息身上扫了一圈。
“筑基初期，境界还算稳固。看来这次出去，也不全是看热闹。”明微影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赞赏，但熟悉他性子的殷自息却能感觉到，师尊此刻心情似乎不坏。
“弟子谨记师尊和师兄师姐的教诲，不敢懈怠。”殷自息恭敬回道。
“嗯。”明微影踱了两步，忽然问道：“那个用剑的散修，又出现了？”
殷自息心头一凛，连忙将枕瑕突然现身、一剑破开灵域核心、以及后续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枕前辈他似乎……仍在执着地寻找梁大哥。”
明微影听完，轻哼一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又是梁韶那衰神惹来的麻烦！那家伙自己躲得没影，倒让这些牛鬼蛇神到处乱窜，扰人清静。”
他瞥了一眼殷自息，见他似乎还对坊市的事有些耿耿于怀，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修仙界这种脑子不正常的家伙多了去了，你一个个同情过来，同情得完吗？力量就是力量，想用就用，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喊人，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赶紧巩固你的修为去，别在这儿杵着碍眼。”
说完，也不等殷自息回应，身形一晃，便如同清风般消失在原地。
殷自息看着师尊消失的地方，无奈地笑了笑。师尊的话虽然粗暴，却总能奇异地驱散他心头的迷雾。
第一卷完！[撒花]以及——
休息一个周末，下周一更新[点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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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天明，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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