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长舒脚步一顿，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当他看到叫住自己的是殷自息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复杂情绪。他认得殷自息，仙盟大会上万众瞩目的先天道体，明微影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殷……殷道友？”阮长舒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戒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惭形秽，“有事？”
殷自息被他那疏离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大事。只是方才……我恰好路过，听到了些许。”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块‘沉海铁精’，对阮道友似乎极为重要？”
阮长舒抿紧了嘴唇，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是。它是我炼制本命法剑不可或缺的主材。”他没有多说，但那简短话语中蕴含的决绝，却让殷自息明白，这绝非普通的炼器需求。
“本命法剑……”殷自息喃喃道。他虽对炼器了解不深，但也知道本命法宝对修士的重要性，尤其是对剑修而言，几乎与道途性命相连。阮长舒资质不佳，却选择如此艰难的道路，其心志之坚，令人动容。
那万象阁的执事老者见殷自息气度不凡，衣着虽不显奢华，但能出现在内堂区域，显然并非寻常客人，态度便客气了几分：“这位小道友是？”
殷自息拱手道：“晚辈殷自息，随家师前来拜访玉阁主。”
“殷自息？”执事老者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笑容立刻变得真切甚至带上了几分谄媚，“原来是殷小友！失敬失敬！令师可是明微影明长老？”得到殷自息肯定的答复后，老者腰杆都不自觉地弯了几分，“老朽眼拙，竟未认出小友。不知小友有何吩咐？”
殷自息不太习惯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硬着头皮道：“不敢当。只是想请问前辈，那块‘沉海铁精’，是否真的无法通融？阮道友既然已付定金，贵阁能否再与卖主沟通一二？”
执事老者面露难色：“这个……殷小友有所不知，那卖主脾气古怪，决定之事从无更改。而且，将物品送入拍卖会，也能拍出更高价格，于阁规而言，并无不妥。”他话虽如此，眼神却不断瞟向殷自息，显然顾忌着他背后的明微影。
阮长舒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拼尽全力也无法争取到的东西，在殷自息这里，似乎只需一句话便能带来转机。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他胸口发闷，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的残酷。
殷自息也看出了执事的为难，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不知那‘沉海铁精’作价几何？若我现在就想买下，需要多少灵石？”
执事老者一愣，答道：“寄卖价原定是八百中品灵石。但既已决定拍卖，起拍价恐怕会定在一千左右，最终成交价……难以预估。”
一千中品灵石！殷自息倒吸一口凉气。这对他而言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他全身上下，连同师兄师姐给的，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下品灵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储物袋，脸上露出窘迫之色。
阮长舒见状，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希望再次熄灭，他低声道：“殷道友的好意，阮某心领了。此事……罢了。”他再次转身，背影比之前更加萧索。
“等等！”殷自息再次叫住他。他脑中飞快转动，想起师尊那“看上什么记我账上”的豪言壮语，虽然觉得为了一个刚认识的人就动用师尊的“账”似乎不太妥当，但让他眼睁睁看着阮长舒失去如此重要的东西，他实在做不到。
“我……我可以试试帮你。”殷自息下定决心，看向执事，“能否带我们去见见那位卖主？或者，能否告知我们，如何才能在不参与拍卖的情况下，提前买下那块铁精？”
执事老者犹豫了一下，想到明微影的威名，终究不敢得罪，咬牙道：“卖主身份需保密，这是阁规。不过……若殷小友执意想要，或许……可以请示一下玉阁主？阁主或有权限酌情处理。”他将皮球踢给了玉文璇。
就在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何事需要请示本座啊？”
只见玉文璇摇着折扇，不知何时已翩然而至。他目光扫过场中情形，在殷自息和阮长舒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执事老者身上，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执事老者连忙上前，低声将事情原委禀报了一遍。
玉文璇听罢，脸上笑容不变，看向殷自息：“殷小友对此物感兴趣？”他又瞥了一眼阮长舒，眼神深邃，“这位小友是？”
“晚辈阮长舒。”阮长舒不卑不亢地行礼，尽管处境窘迫，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阮长舒……”玉文璇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可是仙盟大会上，那位毅力惊人的小友？”他显然对那届大会的出色弟子都有所关注。
“正是晚辈。”阮长舒答道。
玉文璇点了点头，折扇轻摇，对殷自息笑道：“殷小友，非是玉某不通融。阁规森严，卖主意愿亦需尊重。不过……”他话锋一转，“既然殷小友开口，玉某倒是可以破例一次。那块‘沉海铁精’，可按原价八百下品灵石，直接售予阮小友。”
此言一出，殷自息和阮长舒都愣住了。尤其是阮长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玉文璇的折扇顿了顿，目光落在殷自息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殷自息下意识地问道。
玉文璇笑容加深，缓缓道：“条件就是，殷小友需承玉某一个人情。他日若玉某有所求，只要不违背道义，小友需得应允一事。”
这条件听起来简单，实则颇为沉重。万象阁阁主的人情，岂是那么好欠的？殷自息虽涉世未深，也知其中利害。他不由得犹豫起来。
阮长舒更是脸色一变，立刻道：“不可！殷道友，此事与你无关，不必为我……”
“我答应。”殷自息打断了他。他看着阮长舒那急切的眼神，心中反而坚定了下来。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阮长舒并非奸恶之徒，这块铁精对他至关重要。而玉文璇身为万象阁阁主，所求之事，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更何况，他背后还有师尊……虽然师尊很可能又会嫌弃他多管闲事。
玉文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欣赏：“殷小友果然爽快，心地纯善。”他不再多言，对执事吩咐道：“去将‘沉海铁精’取来，按原价结算给阮小友。”
“是！阁主！”执事老者连忙躬身应下，快步离去。
阮长舒怔怔地看着殷自息，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殷道友……此恩，阮长舒铭记于心，必当后报！”
殷自息连忙扶住他：“阮道友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顿了顿，好奇地问道，“阮道友为何如此执着于此铁精？它似乎并非是什么顶级材料。”
阮长舒直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低声道：“不瞒殷道友，我体质特殊，乃是‘混灵厉金道体’，寻常金属与我灵气相冲，唯有这‘沉海铁精’，性沉而韧，能纳厉金之气，是唯一能承受我本源金气、炼制本命法剑的材料。若无此物，我之道途……恐怕就此断绝。”他话语中的决绝，让殷自息心头一震。
很快，执事老者捧着一个玉盒返回。打开盒盖，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表面有着细密如水波般纹路的金属呈现在眼前。它并无耀眼灵光，反而有种内敛的沉重感，仿佛能将周围的光线都吸入其中。
阮长舒看到这块铁精，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玉盒，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他再次对殷自息和玉文璇郑重道谢，随后珍而重之地将铁精收起，告辞离去。那离去的脚步，虽依旧沉稳，却明显轻快了许多。
看着阮长舒消失的背影，殷自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助人之乐，有时比自身获得更令人欣喜。
玉文璇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殷小友，如今你可欠下玉某一个人情了。”
殷自息回过神来，认真道：“晚辈记得。只要不违道义，晚辈定当尽力。”
“呵呵，好说，好说。”玉文璇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解决了这桩意外之事，殷自息心情舒畅，正准备返回天字客房，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懒洋洋、带着点戏谑的声音：
“傻小子，本事不见长，惹麻烦和滥好心的本事倒是学得挺快。”
殷自息身体一僵，缓缓回头，只见明微影不知何时已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双手抱胸，正挑眉看着他。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嫌弃。
“师、师尊！”殷自息惭愧上前，“您……您都看到了？”
“哼，”明微影轻哼一声，“动静不小，想不看见都难。”他踱步过来，指尖弹了弹殷自息的额头，“万象阁玉狐狸的人情也敢欠？你胆子不小。”
殷自息捂着额头，小声道：“弟子……弟子觉得阮道友他不容易，而且玉阁主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吗？”明微影嗤笑，“玉文璇那老狐狸，精于算计，无利不起早。他今天卖你这么大人情，将来必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更大的好处。”
殷自息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那……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明微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欠了就欠了，到时候再说。难不成他还能把你卖了？就算卖了，也得问问本座同不同意。”
他语气里的护短一如既往的霸道，让殷自息瞬间安心了不少。
“不过，”明微影话锋一转，琉璃眸子盯着殷自息，“你帮那小子，只是因为看他可怜？”
殷自息被师尊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道：“弟子看他……眼神很真。他想要那块铁精，不是为了变强炫耀，是为了……活下去，继续走他的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确定，“弟子只是觉得，能帮一把的时候，若因为顾虑太多而没帮，以后想起来可能会后悔。”
明微影闻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直把殷自息看得心里发毛，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半晌，明微影才嗤笑一声，移开视线，语气听不出喜怒：“蠢货。修仙界弱肉强食，哪天你因为这份滥好心把自己搭进去，看后不后悔。”
殷自息低下头，小声道：“弟子会努力变强，不让自己那么容易就被搭进去的……而且，不是还有师尊您吗……” 最后一句几乎含在嘴里。
“哼，指望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明微影哼了一声，却没再继续斥责，反而转身朝客房走去，“走了，回去。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浪费半天时间，饿死了。”
殷自息连忙跟上，偷偷观察师尊的脸色，见他似乎并没有真的动怒，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忍不住又小声问：“师尊，您说玉阁主以后会让我做什么事啊？”
“谁知道那老狐狸打的什么算盘。” 明微影头也不回，懒洋洋地道，“说不定是看中你这先天道体的名头，想让你以后给他万象阁当个招牌；或者哪天他惹了麻烦，让你去顶缸；再不然……就是他哪个后辈看上你了，想招你当女婿？”
殷自息听得脸都白了：“啊？顶缸？女婿？师尊您别吓我……”
“现在知道怕了？” 明微影侧头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晚了。自己欠的人情，自己还。到时候别哭唧唧跑来求我。”
话是这么说，但殷自息莫名觉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师尊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这种毫无根据的信任，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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