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殷自息心头一跳，这个词他在村里就听老人们提过，总是与“危险”、“混乱”、“见不得光”联系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师尊，那种地方……我们真的要去吗？”
“嗯。”明微影似乎对殷自息的反应很满意，“万象阁这种地方，规矩太多，好东西也藏着掖着。黑市里虽然鱼龙混杂，假货遍地，但偶尔也能淘到些意想不到的宝贝，全看眼力和运气。”
他边说边往外走，殷自息连忙跟上。
“师尊，黑市……危险吗？”
“怕了？”明微影侧头看他，眼神戏谑。
“有师尊在，不怕！”殷自息立刻挺起胸膛，但声音里的底气稍显不足。
“知道就好。”明微影轻哼，“跟紧点，别乱看，别乱摸，更别乱说话。那里的人，可不像万象阁的执事那么好说话。”
明微影并未带着殷自息离开万象阁，反而在错综复杂的回廊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堆放杂物的偏殿。他指尖弹出一道灵光，打在墙壁某处不起眼的符文上，墙壁顿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浮现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光门。
“走。”明微影率先踏入。
殷自息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穿过光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霉味、腥气、劣质香料和隐隐血腥气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让殷自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眼前的景象也豁然开朗，与万象阁的明亮堂皇截然不同。
这是一条宽阔却阴暗的地下街道，两侧是粗糙开凿出的石室或随意支起的摊位，头顶是散发着惨淡绿光的萤石，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影影绰绰，透着几分诡异。街上行人不少，大多穿着遮掩身形的斗篷或戴着面具，气息各异，强横、阴冷、诡谲……毫不掩饰地交织在一起。低沉的交谈声、讨价还价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殷自息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下意识地靠近了明微影。这里的气氛，比坊市那次更加令人不安。
明微影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般自在，他依旧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甚至连伪装都懒得做，就这么顶着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中央。
殷自息努力克制着不去看那些奇形怪状、气息诡异的物品，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扫过那些泛着幽光的骨头、刻画着扭曲符文的兽皮，以及一些被封在透明晶体里、仍在微微搏动的未知器官。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沾染着血腥与隐秘，与他认知中“仙家宝物”的光明正大相去甚远。
“师、师尊……”殷自息忍不住又小声开口，“这里的东西，感觉……有点邪门。”
“邪门？”明微影嗤笑一声，拿起摊位上一個看起来像是用人头骨雕成的酒杯，在手里掂了掂，“正道修士用的法宝，材料难道就是地里长出来的？不过是披了层光鲜的外衣罢了。力量就是力量，哪分什么正邪，端看使用之人。”
他将那头骨酒杯随手抛回给吓得脸色发白的摊主，继续往前走。殷自息默默咀嚼着师尊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至少，万法玄宗的藏宝阁里，绝不会出现这种阴气森森的东西。
两人在黑市中穿行，引来了不少窥探的目光，有贪婪，有忌惮，也有不怀好意的打量。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眼睛的摊主像是盯上了殷自息，沙哑地开口：“新来的？小子，看你细皮嫩肉，我这儿有瓶‘龙虎淬□□’，便宜卖你，保你夜御十女……”
他话未说完，明微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摊主被明微影那一眼瞥中，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入神魂，后面那些污言秽语瞬间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惊恐的抽气。他整个人僵在原地，黑袍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慌忙低下头，缩回了阴影之中，仿佛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身首异处。
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也在这无声的威慑下收敛了许多。明微影甚至没有释放出明显的威压，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这龙蛇混杂的黑市一隅安静了片刻。
殷自息暗暗松了口气，对师尊的敬畏又添几分。他紧紧跟在明微影身后，不敢再多看两旁那些诡异摊位，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师尊身上。
明微影带着他，看似随意地逛着，目光在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上扫过：锈迹斑斑的断剑、颜色诡异的兽骨、不知名的干瘪草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雕像碎片……很多东西殷自息连见都没见过。
“师尊，我们要找什么样的法器？”殷自息忍不住小声问道。
“不知道。”明微影回答得理直气壮，“看到了，合眼缘，就行。”
殷自息：“……”这标准，果然很师尊。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明微影似乎始终没找到合“眼缘”的东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甚至开始打哈欠。殷自息心里也有些着急，难道这趟黑市之行要空手而归？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位于角落、极其不起眼的小摊位时，明微影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这个摊位甚至不能称之为摊位，只是一块铺在地上的陈旧黑布，上面零零散摆放着几件物品，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灵气黯淡，看起来与废品无异。摊主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老头，须发皆白，满脸褶皱，正靠着墙壁打盹，对来往的客人爱答不理。
明微影的目光，却精准地落在了黑布角落一块毫不起眼的“铁疙瘩”上。
那东西约莫拳头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坑坑洼洼，没有任何规则形状，更像是一块冶炼失败的废料或者从什么地方敲下来的碎块。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丝毫灵气波动，与周围那些至少还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物品相比，简直普通得过分。
殷自息顺着师尊的目光看去，心中疑惑更甚。这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法器啊？连凡铁都不如。
明微影却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将那“铁疙瘩”拈了起来，在手中掂了掂，又屈指轻轻弹了一下。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悠长的声音响起，仿佛玉磬轻鸣，与那其貌不扬的外表格格不入。
那打盹的老头眼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明微影一眼，声音沙哑如同破风箱：“看上这个了？”
“嗯。”明微影应了一声，指尖在那铁疙瘩表面缓缓摩挲，琉璃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兴味，“什么东西？”
“不知道。”老头回答得比明微影还干脆，“捡来的，看着顺眼就留着。你想要，十块上品灵石。”
十块上品灵石！对于这看起来像垃圾一样的东西，简直是天价！殷自息差点惊呼出声，黑市果然坑人！
明微影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嗤笑一声：“十块？你这老家伙，睡糊涂了吧？这东西除了硬点，响点，还有什么？一块上品灵石，爱卖不卖。”
殷自息的表情倒是比明微影丰富一些：原来师尊还会讨价还价？倒也没完全在败家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竟然从中感到一丝欣慰。
老头浑浊的眼睛翻了翻，似乎又想睡过去，含糊道：“五块，不能再少。”
“两块。”明微影语气不容置疑，“不卖我走了。”说着作势就要放下。
“成交。”老头立刻道，速度之快仿佛生怕明微影反悔。
明微影随手丢出两块上品灵石，精准地落在老头怀里，然后将那铁疙瘩抛给殷自息：“拿着。”
殷自息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只觉得微微一沉，这不起眼的东西分量竟是不轻。他学着师尊的样子用手指敲了敲，果然又发出那声清脆的“叮”声，除此之外，再无特异之处。
“师尊……这……”殷自息实在看不出这玩意儿的用处。
“回去再说。”明微影似乎心情不错，拍了拍手，转身就走，“走了，这地方待久了闷得慌。”
殷自息连忙将那铁疙瘩小心收好，快步跟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又蜷缩起来打盹的老头，心中充满了疑问。师尊花两块上品灵石，就买了这么个东西？这眼缘……也太独特了吧？
离开了那光线昏暗、气味混杂的地下黑市，重返万象阁那灵气充盈、光华流转的回廊，殷自息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仿佛要将肺腑中那股属于黑市的浊气彻底置换出去。
殷自息的心依旧悬着，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摊主沙哑的“两块上品灵石”和师尊干脆利落的“成交”。
两块上品灵石啊！足够村里几十户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就换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偷偷抬眼觑向前方那道慵懒随性的背影。明微影步履轻松，仿佛只是随手买了颗糖豆，径直带着殷自息回到了天字客房。
一进门，他便懒洋洋地瘫回软榻，指挥殷自息：“把那玩意拿出来，再看看。”
殷自息依言取出铁疙瘩，双手捧着递到明微影面前。在明亮的光线下，这东西显得更加丑陋，表面的坑洼和暗沉的颜色，实在让人无法将其与“法器”联系起来。
明微影没接，只是用神识细细扫过，指尖凌空勾勒，几道细微的灵光没入铁疙瘩内部。片刻后，他收回手，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些。
“果然有点意思。”明微影看向殷自息，“知道这是什么吗？”
殷自息老实摇头：“弟子不知。”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沉渊寒铁’的芯核，而且是在极寒深渊中被某种特殊力量瞬间熔炼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算是某种天地造化的残次品吧。”明微影解释道，“它内部结构极其稳定且致密，灵气难侵，所以看起来毫无灵光。但也正因如此，它极其坚硬，并且对大部分灵力攻击有着天生的抗性。”
殷自息听得云里雾里，但“极其坚硬”、“抗性”这几个词他听懂了：“所以……师尊，它是炼器的好材料？”
“材料？”明微影挑眉，“算是吧。不过，用它炼器，寻常炼器师的炉火连让它变软都做不到。而且它排斥灵气，很难在上面刻画符文阵法，打造成常规法器的可能性极低。”
“啊？”殷自息傻眼了，“那……那我们买它来做什么？”
总不能真当个响听着玩吧？
明微影从软榻上坐起，身子前倾，盯着殷自息，那双琉璃眸子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谁说要把它炼成常规法器了？”
他手指点了点那块铁疙瘩：“这东西，形状不规则，坚硬无比，排斥灵气但又对灵力冲击有极佳的抗性……你不觉得，它天生就是一块绝佳的‘板砖’吗？”
“板……板砖？”殷自息彻底呆住了。他想象中的飞剑、宝珠、绫罗……任何一种仙气飘飘的法器，都和“板砖”这个词搭不上边啊！
“对啊。”明微影理直气壮地点头，“以后跟人打架，法术对轰之余，看谁不顺眼，直接把这玩意掏出来，照着他后脑勺或者面门来一下。保证酸爽无比，金丹以下，没几个扛得住。简单，直接，有效。”
殷自息：“……” 他张了张嘴，看着师尊那副“我真是个天才”的表情，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用板砖……拍人？这真的是修仙者该有的战斗方式吗？！
“可是……师尊，它、它怎么用啊？”殷自息艰难地开口，“难道……徒手扔出去？”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笨！”明微影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先用神识初步祭炼，建立一丝联系，让它能听从你的基本指挥，比如飞出去，砸人，再飞回来。虽然它排斥灵气，无法像正常法器那样灌注灵力增幅威力，但它本身的硬度和重量就是最大的威力。而且，正因为排斥灵气，很多护身罡气、灵气护罩对它效果大减。”
听起来……好像有点被忽悠到了？殷自息看着那块黑黝黝的铁疙瘩，尝试想象了一下它呼啸着拍在敌人脸上的场景，莫名地……觉得似乎可行？
“那……弟子该如何祭炼？”殷自息虚心求教。
明微影摸着光滑的下巴，思索了片刻：“这东西祭炼起来有点麻烦。需要以自身精血为引，配合特殊的神魂烙印之法，强行在它内部留下印记。过程可能会有点……吃力。不过对你来说，正好可以锻炼一下神识的凝聚力和掌控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好，也是该教你一些祭炼法门了。回宗门之后，我先教你初步的法门，你自己慢慢琢磨，什么时候能在上面留下清晰的印记，什么时候就算初步成功了。”
明微影说完，又将那铁疙瘩拿在手里掂了掂，随手抛给殷自息：“收好。这可是你未来‘以理服人’的重要伙伴。”
殷自息手忙脚乱地接住，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冰凉的触感，心情复杂地将这块价值两块上品灵石的“板砖”胚子收进了储物袋。他原本对法器的所有浪漫想象，似乎在师尊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彻底崩塌，然后又被强行重塑成了一个……更朴实无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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