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月那边的天庭传奇经历暂且按下不谈。
杨岁卿在休憩时沉下仙元,走进了不息奔腾的天书文脉河岸。文脉经过他们师徒二人整理后,其中涵纳的文思变得比以往更加广阔,一眼望过去,文脉之中有无数璨金的文字浮出水面,在微微地泛着薄光,如一尾尾锦鲤跃然于急流中。
杨岁卿坐在河岸,等了一阵子,从文脉中央浮出一个光点,浑身上下淌着金灿灿的字流,正像悬崖上奔落的溪流一样落回文脉里。
它好像狮子抖水那样,抖了一下身上黏连的文字,朝杨岁卿浮了过来,与它小巧的外表不同,它的声音如洪钟一般浑厚:“管理员*杨岁卿*,找我有什么事?”
杨岁卿拿出那本《金戈传》:“书灵,我要查这本书。”
光点绕着《金戈传》飞来飞去,停在封皮上,周身飞速掠过许多繁杂字形,随后书灵说道:“这是五十年前,凡间一位老者在临死前写下的书。后来这本书被一个过路者发现,并最终刻印出来。”
“老者与过路者的名姓?”
“……”书灵沉默一阵,文脉以它为中心,泛起一圈圈涟漪,过了一会儿,它左右晃了晃,答道,“因果紊乱,名姓不详。”
“既是凡间的书籍,目前三界只有闻人月拥有录入的权限。但是他也无权读这本书。”杨岁卿说道,“天书只能由仙者参悟书籍后,才能与作者文思产生牵连,将这本书收入文脉之中。如今他都没读过这书,那这本《金戈传》是如何录入天书的?”
光点面前浮现了“闻人月”三个字,似乎又闪过了一个名字,杨岁卿还没看清就被书灵重新收了回去。
书灵说道:“闻人月仅录入了《金戈传》的凡间刻印版,在他收录成功时,这本书并未被封印。目前遭到封印的可能情况有三种:第一种,老者的文思逆流,他意识到这本书与他所思所想并不相同,在文脉中封印了这本书。第二种,《金戈传》在凡间流传的刻印版已遭人篡改。第三种,过路者借老者名义刻印了《金戈传》,不符合老者私藏的理念。管理员*杨岁卿*,不论你倾向于哪个答案,我都建议你们去凡间进一步修正《金戈传》的因果。”
杨岁卿:“你说的可能性都太天马行空了。说说你建议下凡的理由。”
书灵斩钉截铁道:“与闻人月的天劫因果牵连,无可奉告。”
杨岁卿被这答案惊了一瞬,随后攥紧那本书:“闻人月怎么会有天劫?”
“仙者皆有天劫。”书灵回答道,“就算你这样的天外之人也要渡劫。”
“但他成仙时,没有劫雷。”
杨岁卿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在凡间时屋顶穷追不舍的那几道劫雷,它们莫名出现,又在闻人月烧退就此消失。
他那时虽然觉得蹊跷,却也没有仔细想过。
如今想来,闻人月身陷梦魇时,莫非生出了心魔,因此劫雷才会追在身后?
书灵继续说道:“他曾经超脱三界之外。不过闻人月已是隶属三界轮回之内的仙人。仙人皆要渡劫。管理员*杨岁卿*,不论你是否相信我的说辞,我都建议你们去凡间进一步修正《金戈传》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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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岁卿睁开眼,对上了大张着花冠窥视他睡颜的霜月仙花,当即右手一摸,将石剑攥在了手里。
他刚摸上自己的剑,闻人月就从门口的窄缝里挤了进来,面色竟有些说不出的苦涩,还远远地瞧了他一眼。
像是一句无声的控诉。
杨岁卿对上这眼神,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手下松开了剑柄。
刚丢开剑,他就内心笑道:我怕他做什么。
随后他又心里一叹:哪有师尊当得这么憋屈,想砍自己院子里的花,还要看徒弟眼色。
闻人月也没跟他打招呼,像一阵来去匆匆的穿堂风,从他身旁溜了过去。
杨岁卿彻底丢开了剑,伸手一捞他衣袖,将闻人月定在了原处。他手下感觉到一阵颤抖,心道我还没发话,他怎么气成这样?
杨岁卿语气难得放得和缓,哄了一下这几日都不消停的徒弟:“别气,你的花都好着呢。”
“它们……嗯,它们很好,我也很好……不是,师尊也很好。”
闻人月如今不能和师尊搭上眼神,不然便会想起那狂笔萝卜文章里的污言秽语,他语无伦次地说完,抽了袖子就要跑回屋里。
谁知杨岁卿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难得和他搭话的人,如今袖子掉了又顺手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了回来。
闻人月毕竟很难与他力气抗衡,被拉到了他侧面站着,那和师尊手掌接触的皮肤一圈都像是着了火。他又难免思绪飘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杨岁卿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副涨红的脸孔,他走路时常垂着眼,只看前路,没怎么细看过个头高他不少的闻人月,更何况上一道梦境里,闻人月大部分时候还是个小兽。
这一瞧,杨岁卿才看出,闻人月这一世当了人,不仅长得太过正常,还颇有几分姿容,平日里总弯着一双清眸笑眼,像人间冰雪消融时往来周到的一缕春风。
他无端想起在南天门第一次见到闻人月时,尽管对方未能长成个小兽的模样,令他有些可惜。
但对上眼神时,他竟然感觉,他们之间曾隔过百年光景,像是在那一瞬间匆匆掠成了一息。
那一双眼瞳,该是这副模样的。
“师尊……你找我有事吗?”
闻人月快要被师尊盯穿了,被对方这么看下去,他后背都一阵阵泛起凉意,心下碎碎念道:该不会师尊早就发现那些□□之事,就是等他回来发作的吧!
杨岁卿回过神,放开他,忽然转念问道:“以前我作为师尊,疏于问候你那些凡尘之事,前些时日师姐提点我,我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是怎么成仙的,可曾师从过什么人或是什么修仙门派?”
闻人月猛松了口气,如实答道:“师尊可别不信,我们那村子里虽然有流传神鬼之说,但是大家平时只会逢年过节拜个土地爷,从没听说过有修仙的人。”
杨岁卿在长椅上坐了起来:“你们那里,从没有修仙的人?”
闻人月也用仙诀给自己搬了个木椅来,反坐在椅子上,回忆道:“是啊,我小时候只听过妖魔鬼怪抓人吃人的传说,但村子里的小孩子都能平安长大,并没人真的见过妖魔。后来,是我父母将我硬塞给村里的一位‘疯夫子’,他成日嘴上念叨着修仙修仙,但是功课却教得很好,而且文武双全,村里的壮汉无数,却没人能打得过他。”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要怎么修仙,”闻人月手臂叠放在靠椅上,下巴搭在手上,“是夫子硬要让我修仙,还说我有什么仙缘……若不是他教的仙诀真有几分能耐,还能让我登上天阶,我是真的不信他说的话。”
“那他成仙了吗?”
“他说自己没有仙缘……”
“没有仙缘,”杨岁卿念了两遍,“但他却知道教你仙法,而且教会你的也并非名门仙法,而是些旁门的法诀。此人还知道怎么开天阶……”
“师尊,天阶不是夫子开的,”闻人月听到师尊低语,纠正道,“是有一日我梦见了大地与天空被红云笼罩,还有一方漆黑的通天巨口,有个身披金甲的将军……那将军还看见了我,他说,这东西叫‘梦涡’,终有一天会吞并天地,是三界大害。
杨岁卿听到“梦涡”二字,眼神凛然一变,他收敛心神,继续听闻人月细说。
“……那将军说完了话,就没理我的呼喊声,径直走进了梦涡里……后来第二日,那天阶就出现在我家门口了!夫子匆匆忙忙将我拽起来,推到了天阶上,好多孩子们都赶来送我呢,有些没起床的,就没赶上……”
闻人月成仙之期本就短暂,说起他成仙前的事,仿佛那些事就发生在昨日,他眼神里带着怀念。
杨岁卿等他情绪过去了,才说道:“你想回去看看吗?”
“当然!”闻人月直起身子,不过他很快又趴了回去,用一双含着愁绪的眼睛侧看着杨岁卿,“师尊,成了仙,还能惦记凡间事吗?”
他又想起了紫苏,仙凡有别,仙者若是频频回忆凡间的执念,终究要落下心魔,最终变为一道生死劫。
杨岁卿将《金戈传》放在他手里,说道:“这本书与你的……”
天边忽然炸起一道闷雷,将坐着闲叙的两仙都惊到了,他们一眼对视,杨岁卿抿起嘴,那道雷音才逐渐远去了。
闻人月轻声喃喃道:“那是什么?我第一回在天庭听到劫雷的声音。”
杨岁卿冷声道:“看来天道不让说,罢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无妨,跟着我下界,走一步看一步吧。”
闻人月茫然地握住手里那本《金戈传》,想到杨岁卿问的种种问题,做口型道:“和我有关?”
惊雷直直劈在盘踞在文泉司的一株霜月仙花的花冠上,将它劈成了焦糊状,那根系瞬间萎缩,变成了一粒开裂的种子。
闻人月大叫一声,从木椅上蹦起来,冲过去看他的宝贝仙花。这下他也不用得到答案了,原来这本书真与他有关。
杨岁卿跟在他身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明日我们下界,带你回去看看。”
他朝闻人月看去,他根本不知劫难将至。对上师尊自上而下审视的目光,手里捧着那花种,只露出了一个平日惯用的苦笑。
杨岁卿心里忽然转起了一道疯狂的念头来,那念头当年在梦涡里就疯长起来,这些年早成了与他共生的恶念心魔,被他一直紧紧压着。
他心道:若借着天书的能耐,不知还能不能再扭转一次他的命道。不够的话,再加上我呢?
在他看不见的长椅旁,石剑柄忽然裂开了一道细缝,里面吐出一丝浓黑的细雾,等杨岁卿似有所察地回身去看,那道裂纹又合上了。
下一章开新卷下凡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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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文脉书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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