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修道？又要为何执剑？”
这个问题谢弃之前或许不甚明确，此刻看着面前的流光神剑，已经能回答了：“涤荡世间不公，为受苦受压迫的弱者执剑。”
流光神剑剑身振动，好似还算满意这个回答：“不改么？不论你将经历些什么都不改么？”
人真的可以一辈子坚定自己的信念吗？谢弃开始迟疑，沉默片刻终于道：“我不知，不知未来会不会改，只知当下绝不违此一誓。”
神剑大概不太满意他的回答，居然横起剑身直直向他刺来，谢弃没想到本命法器会攻击自己的主人，一时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剑疾速朝他飞过来。
就在他以为会受伤之际身下却一沉，整个人如坠深渊，吓得他脚一蹬，而后便猛然睁开了眼睛——原来只是在做梦，当前入眼的正是一席水红色纱帐，上面绣着不知名的盘花图案，花中绣四个花体大字是花好月圆。
这教他看来有些不合时宜，却又让他感到庆幸，庆幸方才的只是一个梦，他倒也不是怕死，他是经过之前的事，深觉得人相比于妖魔鬼怪实在是过于脆弱，一剑或许划不开妖怪的皮夹和毛发，却能轻而易举划破一个人的脖颈。
所以若这世上没有恶人便好了，像春林嫂这样的人便不会被残害而死，他们这些修道之人也就不必对同胞下手，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能看清帐顶的字，谢弃突然意识到天已经亮开来，心跳瞬间加快，不知道他晕了多久，就怕一天一夜已经过去了！
他连忙就要起身，一扭头便看到宋庭遇趴在床沿，一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谢弃先是松了一口气，这家伙还全须全眼地待在这，想来还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可立刻又想到宋庭遇实在太气人，过分地不珍爱自己，有人恶事做尽，想方设法地延年益寿，他倒好经常置自己于危险之中，昨日但凡春林嫂没刹住手，他此刻已然是个死人了！
等等，这家伙为什么要握着他的手？别别扭扭的令人不适，谢弃试着要把手抽出来，没抽动，还想再试便发现自己上半身没了衣服，只有两只手臂上缠着绷带，这下子他全身的汗毛都全部竖了起来。
他不喜欢别人靠近他，更不喜欢除手和脖颈以外的皮肤露在外面，于是也顾不得会不会将宋庭遇弄醒，用力将手扯出来，找自己的纳物袋，从里面取衣服出来穿。
宋庭遇刚醒过来见到的便是谢弃着急忙慌找衣服、用灵力穿衣服的场景，瞧他那状态，就好比真的失‖身一般，吓得宋庭遇赶紧看了看自己，见自己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当即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绝对没有对谢弃做任何事。
“昨晚大夫来为你诊治，衣服不褪下没法为你包扎伤口，”宋庭遇急忙解释道，“大夫说再动你，可能会扯开伤口，我便没去为你找衣服，你这袋子我也打不开，这便——”
身体是自己的，怎么样了谢弃难道不知道吗？之所以如此着急，只是他个人的习惯而已，与宋庭遇无关：“无妨，她呢？”
“你说春林嫂吗？”宋庭遇本还紧张谢弃不信，这下便彻底放心了，“不知道，大抵还在这府里，你的那团金雾找过去了。”
“那找月秋，有什么，进展？”谢弃担心如果找不到月秋，春林嫂会彻底失控，先前她就隐隐约约有失控的趋势。
“一天一夜，已经过去一夜了，”宋庭遇坐下来，“听府上的丫鬟说，府上的小厮和府衙的捕快、师爷等人，都把府衙的事停了，一并被派出去找人，所以能不能找到只看今晚。”
宋庭遇对谢弃所担忧的持有同样的担忧：“谢弃，如果找不到月秋，春林嫂失控了，你要怎么做？”
“杀了她，”谢弃无奈却又坚定道，“我不动手，天道也，不会容她，她的怨气，会引动雷劫。”
到了此刻，宋庭遇终于完全理解谢弃先前在刘府时所说的话，受害者已然是很苦了，再要求受害者奋勇报仇有些强人所难，而且受害者很可能变成新的加害者，但是不报仇，又会有谁来伸张正义？靠一方父母官吗？这府上的知县大人不本该是持律法主持公道的人，却恰巧是让世道不公之人。
这是一个圈，对像春林嫂这样的遭遇巨大不公的人，是一个难以突破的死局。
世上像谢弃这样的人多一些就好了——宋庭遇心想，等等，我或许也可以成为维护世间公平正义之人，世上已经有一个谢弃，再加上他，不就有了两个人？
只是，作恶或许只要胆子大，多动点脑子，行善却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为底气，他一无所有，又不能入道修炼，到底得靠什么呢？
不能入道修炼一事，宋庭遇比谢弃早许久知道，以前他听说书先生说那些普通人有缘遇到仙人，被仙人收作弟子的话本子，也曾将恢复自由身的希望寄托在有路过的道人看中他带他走。
还别说后来他真还遇到一个正在除妖的老道士，对方见他有几分勇气，竟敢主动迎过去看着妖怪，便起了几分收徒的兴趣，可一往他身上探罢，什么兴趣都当即偃旗息鼓。
他就是天生的普通人“圣体”，其他人即便没有入道修炼的资质，好歹灵脉通畅，只要有心努力一辈子，未尝不能修得点微末道行，他宋庭遇就不同了，根本没有一点这方面的可能。
之前，跟谢弃打趣说要跟他学那御剑飞行术，谢弃也欣然应下，可后来自己不主动提及，谢弃也不问，大抵也是探出这个结果。
恐怕谢弃还担心他知道了会失望，都不敢跟他提及，哪曾想他早就知道自己此生就是个废物。
不，好像也不算完全废物，他还有手有脚，还有一颗不算愚钝的脑袋：“如果找到了月秋，春林嫂也没有失控，之后又该如何处置春林嫂？”
“我亲自引她，入黄泉。”比起灰飞烟灭，谢弃觉得这才算是对春林嫂而言最好的结局。
“好，”宋庭遇亦是如此觉得，他点了点头，打起精神来，“那你好生歇息，我出去跟他们一起找，她之前拜托我的，我既然答应了就要去做。”
“我跟你，一起去。”
二人出门用了点饭才正式找起，一个时辰过、两个时辰过去……他们专门去了人伢摊子、去了青楼，还有乞丐堆里，这些地方均是一无所获，但人没在这些地方，那若是先前在人伢摊里很可能被人买走、在青楼也有可能被人赎身、在乞丐堆里也可能去了别处地方行乞，只能挨家挨户地询问。
最后，他们去找了沐风和常觉，常觉还忙着运送两门的死人，沐风受了伤干不了重活，负责安顿刘家还活着的那几个小妾和她们的孩子。
“那小姑娘醒过来后，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变成了她娘，只是没见着她娘，着急忙慌地便从破庙里跑了出去，去找她娘去了，”沐风猛咳嗽一阵，“我们没拦住她也没法拦她，我们一夜未回，会引起两个老东西的怀疑，只得各自先回去，后来也去找过却没能找到……我想她大概也死了吧。”
死亡这个结果，谢弃和宋庭遇早已想到，只是心照不宣不提而已，不止他们，只怕春林嫂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这半年间她或许找过许多地方却没能找到，早已猜到这个结局，所以她给的时间才是短短的一天一夜，而非直到找到孩子为止！
“我们先，回去。”天眼看着就要黑下来，不必须先回去控制住局势，以防春林嫂失控大开杀戒。
宋庭遇点头，他们能想到的地方，知县衙门那帮人肯定也想到了，如果他们也没能找到，回去一告知春林嫂，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果然，他们才感到府衙的大门，便见知县大人被灰雾化就得锁链束缚了手腕脚腕还有脖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那位夫人吓得瘫软在地，一直在恳求春林嫂再等等，等到天彻底黑下来。
春林嫂身上黑气四溢，显然有压制不住的趋势，谢弃只得先将一道小阵拍入她身上，希望能压制住她身上的怨气一时，她感觉到谢弃的靠近也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抗，颇有心死如灰的感觉。
她苦笑起来，语气淡淡说道：“世道艰难，人心凉薄，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承受得住呢？①”
谢弃顿时心头一紧，却不能放开手中施阵的动作，只能尽力安抚道：“再等等，或许能，找到。”
她显然是在等着的，否则悬在空中的知县大人早已经被五绳分尸了，只是她觉得，能等到的十有九成会只是一道死讯。
“就算月秋不在世了，也肯定会在地府等着你呢，”宋庭遇也上前去，“阿姐，你一定要保持清醒，让道长为你引路去找她，不要失控引动天雷。”
春林嫂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皎洁的圆月，沉默良久之后终于骂道：“天也，你是非善恶不分，枉为天！②”
①化用电视剧《爱情宝典》男主的台词。
②化用《窦娥冤》里的唱词。
第一个故事真快要结束啦，这段回忆也将要告一段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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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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