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都的水鬼怨灵,陕肆的朱鹊悲鸣,两座大城无数生灵的消亡,以及那对应着四方神兽的诡异阵法……魔修究竟意欲何为?布下如此惊天大局,所图必然非小。
这些纷乱的线索在云舒心头缠绕不去。可他如今能做的,也仅是传讯提醒,并让小翠多加留意。至于逢渊脸上那若隐若现的青龙印记……或许,唯有龙族,才能寻到一丝答案。
云舒离去时,逢渊在霜锷山巅站了许久。晨光刺破云层,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沾满露水的石阶上。他望着东方天际那道早已消失的流光,袖中的手无意识摩挲着一枚温润玉珏——那是昨夜替师父整理衣襟时,从他袖中取下的,被他悄悄收了起来。
玉珏上还残留着极淡的冷香,像雪后初晴的竹林。
他转身,看见瘫成一张巨大毛毯、唉声叹气的山君,眸色微沉。代理宫务这些时日,这位霜锷山主确实被磋磨得不轻,连皮毛都失了往日光泽。
“山君,”逢渊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今日的卷宗在何处?”
山君掀开一只眼皮,有气无力地甩了甩尾巴尖,指向正殿方向。
*
与此同时,云舒已横跨半片大陆。
越往东行,天色越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寒风卷着冰碴,呼啸着刮过天际。待他正式踏入青龙域地界时,鹅毛大雪已铺天盖地。
举目四望,山河寂寥。昔日以富饶灵秀著称的青龙域,如今竟是一片荒芜冻土。裸露的岩石覆盖着厚厚的冰层,枯死的树木枝桠扭曲,如同向天乞讨的臂膀。稀薄的灵气在刺骨寒意中凝滞,呼吸间,尽是砭人肌骨的冷。
他不得不按下云头,落在一处荒僻的山脚下。风雪迷眼,前方隐约可见一座低矮屋舍的轮廓,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叩响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许久,才传来蹒跚的脚步声。开门的是个老人,裹着打满补丁的棉袍,身子佝偻得厉害,脸上布满沟壑,一双眼睛浑浊不堪。他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
“老丈,”云舒放轻声音,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途经此地,风雪阻路,可否行个方便,容我暂避片刻?”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打量他片刻,摇了摇头,声音断断续续:“仙长……咳咳……我们这儿,有规矩,不留仙家……您若想找地方落脚,得去……东边的万兽宗……”
“万兽宗?”云舒心中一动,是了,逢渊四象天阙会认识的那个小友。
“此地距万兽宗,还有多远?”
“远……很远呐……”老人喘着气,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东方,“往东……跨过两座山头……便是了……”
云舒从袖中取出几块灵石,递了过去:“多谢老丈指点。”
老人却连连摆手,浑浊的眼里是一片死寂的灰:“不必了,仙长……我这肺痨,已拖不了几日……这些东西,于我无用。”
他顿了顿,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目光投向漫天风雪深处,像是透过这片苍茫,看到了很久以前。“我有个儿子……很多年前,走丢了……找啊找,一直没找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含混的自语,带着一种被漫长时光磨去所有希望的麻木。
他颤巍巍地转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走回昏暗的屋内。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出来,手里捧着一物。
那东西约莫鸡蛋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颜色是一种浑浊的灰白,似石非石,似玉非玉,边缘处似乎被摩挲得稍微光滑了些。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人将东西递过来,入手竟是惊人的冰凉,仿佛握着一块寒冰,“据说……靠近我家血脉,就会发烫……”
云舒接过,那石头躺在他掌心,死寂冰冷,毫无反应。
他正要抬头细问,那老人却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猛地扑上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眼中迸发出骇人的亮光,声音凄厉得变了调,如同濒死的杜鹃泣血:
“仙人!帮我!帮我!帮我找到他——!”
话音未落,那点强撑的光彩迅速从他眼中褪去,抓住云舒衣袖的手无力滑落,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风雪依旧,呜咽着穿过破败的屋檐。
云舒在原地静立片刻,俯身,将老人冰冷的身体抱起。他在屋后寻了处相对避风的地方,徒手掘开被冻得坚硬的土地,将老人安葬。没有姓名,不知来历,他只能削木为碑,刻下“无名氏之墓”几个字。
雪花很快覆盖了新坟,一片素白。
他在那废弃的屋中停留了一夜。窗外风声如泣,掌心那枚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
翌日,风雪稍歇,久违的日光透过云层,给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
云舒不再耽搁,即刻启程。他化作流光掠向东方,然而越往高处,寒气越是逼人。那风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裹挟着精纯的极寒之气,穿透护体灵光,直往骨缝里钻。不过飞行片刻,他露在外的脸颊和手背已是一片冰凉刺痛,连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无奈,他只得撑起一层最简单的防护屏障,聊胜于无。
他将那枚灰白色的石头用细绳穿了,挂在颈间,贴身藏着。石头的冰冷隔着衣物传来,时刻提醒着那份未尽的托付。
“若此行无缘……定当再来。”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那逝去的亡魂承诺。
万兽宗坐落在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山谷之中,远远望去,殿宇楼阁竟是由巨大的树木和天然岩洞构筑而成,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显得古朴而生机勃勃。尚未靠近,便能感受到谷中传来阵阵较为温和纯净的灵气,以及诸多强弱不一的生命气息。
云舒在宗门外按下云头,收敛了周身绝大部分灵压,容貌也在法术作用下变得模糊寻常,只余一身清冷气质难以完全掩盖。
守门的弟子是两名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兽类特征的少年。
“在下乃白虎仙宫外门弟子,姓白名云。”云舒声音温和,“与贵宗的灵泽道友在四象天阙会上有一面之缘,此番路过,特来拜访。”
一名弟子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另一名则点头道:“原来是灵泽师兄的朋友,请稍候,我这就去通传。”
不多时,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衫、头顶隐约可见一对小巧鹿角虚影的少年急匆匆跑了出来,正是灵泽。他看到云舒,眼睛猛地睁大,脸上瞬间涌上激动之色,张口便要呼喊:“神……”
云舒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递过一个眼神。
灵泽立刻反应过来,硬生生将后面的字咽了回去,脸颊憋得通红,连脸上那些浅褐色的雀斑都似乎更明显了些。他手足无措地行了一礼,结结巴巴道:“云、云道友……您、您怎么来了?”
他将云舒引入自己居住的树屋。屋内陈设简单,铺着厚厚的柔软干草和兽皮,散发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灵泽手忙脚乱地沏了一杯热腾腾的、带着清甜果香的茶奉上,仍是难掩紧张和疑惑。
云舒接过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来。“奉天帝之命,外出查访一些旧事,途径青龙域,想起你在此地,便顺路来看看。”他略去天帝的命令、来此地的原因,说得含糊,随即切入正题,“灵泽,你久居青龙域,对龙族之事,了解多少?”
灵泽没想到云舒会问自己这个,既觉荣幸又有些不好意思,水润的眼睛眨了眨,认真回想道:“龙族啊……他们隐居太久啦。我听师父说,以前龙族还在的时候,青龙域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风调雨顺,灵气也比现在充沛多了。大概……一百多年前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龙族好像一夜之间就全都撤回了最东边的龙岛,彻底封闭了入口,再也不过问外界之事。”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难过:“自从龙族不管事了,青龙域就慢慢乱了。好多邪修和坏家伙跑出来作乱,欺负那些弱小的灵兽和凡人。我师父看不过去,就带着一些同门,在这里建立了万兽宗,专门收留那些无家可归、或者受了伤、被抛弃的兽族。”
说到宗门,灵泽的语气活泼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和怜爱。恰在此时,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四爪是浅灰色的小猫迈着优雅的步子从窗外跳了进来,亲昵地“喵”了一声,轻盈地跃上灵泽的膝盖,蜷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云舒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只小猫,看着灵泽自然地将手放在小猫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小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他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动了一下,觉得这里不似仙界更盛仙界。
灵泽挠了挠头,有些惭愧,“不过,关于龙族具体的事情,我知道的实在不多。师父他老人家经历过那个时代,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得多。您……您要见见他吗?”
云舒颔首:“有劳。”
“我这就去请师父!”灵泽连忙起身,小心地将膝上的小猫抱到一旁的软垫上。
待他走到门口,云舒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平静无波:“便说,我是白虎仙宫的外门弟子,白云。”
灵泽用力点头:“我明白的,白道友放心!”
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云舒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脸颊,最后一丝属于“云舒”的容貌特征也悄然隐去,彻底化作一个面容普通、气息平和的白虎仙宫低阶弟子。
唯有颈间那块贴身的石头,依旧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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