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着，林见语最后那句“灯塔最初亮起的地方”静静躺在对话框里，像一颗投入深海的、带着温度的星辰。
方知言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几个字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手机边缘。
灯塔……最初亮起的地方……那个被她视为隔绝喧嚣、独自舔舐孤独的角落，在另一个人的记忆里，竟被赋予了如此温暖而神圣的意义。这种错位的解读，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温柔，再次精准地刺中了她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茶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古筝曲已换了一首更为舒缓的调子。
方才周慕云带来的喧嚣和米糕的甜香都已散去，只余下一种奇异的寂静。但这寂静不再像公寓里那般冰冷空旷，反而带着一种……等待回响的余韵？
她端起那杯彻底凉透的苦丁茶，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苦涩和一丝清醒。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落下：
【方知言：呵，他们大概不知道，那里只是……比较安静。】
【方知言：你现在在学校？在忙什么？】
信息发送出去。方知言微微蹙眉。
她本想就此打住，让对话停留在那个关于过去的、略带感慨的节点。但鬼使神差地，她又加上了后面那句询问。这不像她。她很少关心他人的即时状态，尤其是一个“读者”的状态。
也许……只是想确认一下那颗小星星此刻运行的轨道？也许……是潜意识里对那份“灯塔”解读的一种……回应？
大学图书馆。
林见语的心脏还在狂跳，脸颊的热度尚未退去。她紧紧攥着手机，像捧着一颗随时会熄灭的、滚烫的星辰，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震动！屏幕亮了！
【方知言：呵，他们大概不知道，那里只是……比较安静。】
看到方知言没有回对她“灯塔”的回应，林见语的心微微一沉。果然……她在想什么啊。一丝小小的失落涌上心头，但很快就被紧随其后的那句询问驱散了！
【方知言：你现在在学校？在忙什么？】
方老师……在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再次席卷了林见语！这不再是关于过去的探寻，而是……对“现在”的关心？哪怕只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句问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指尖的颤抖，尽量让自己的回复显得冷静而清晰：
【林见语：方老师好。是在学校图书馆，查些资料准备期中论文。】（发送）
信息发送出去。她看着自己相对克制的回复，稍微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方老师为什么问这个？她屏住呼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
【林见语：方老师您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发送)
发出去后，她立刻又有些忐忑——会不会显得太刻意？太急于知道答案？
手机安静了下来。
图书馆里只有翻书页和敲击键盘的细碎声响，但这几秒钟的等待对林见语而言，却像被无限拉长，空气都变得粘稠。她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摊开的文献上，但那些关于福柯理论的文字却像漂浮在水面，一个字也钻不进脑子里。
终于，一声轻微的震动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见语几乎是瞬间抓起了手机。
屏幕上跳出新的信息：
【方知言：嗯。】
【方知言：既然在学校。】
【方知言：现在有空的话，过来一趟？“夜兰”茶室，清溪路 17 号。 】
【方知言：正好有些问题，或许……你会感兴趣。】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林见语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大脑一片空白，她的重点不在那最后一句。
“夜兰”茶室？清溪路 17 号？方知言让她……现在过去？！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冲击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她感觉呼吸停滞，血液疯狂涌向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纷纷侧目。
“抱歉！” 林见语下意识地低声道歉，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根本顾不上别人的目光，手忙脚乱地抓起帆布包和桌上的书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图书馆阅览区，一路跑到安静的楼梯间才敢停下来，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都泛了白，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那几行字。
是真的！不是幻觉！方知言！主动！邀请她见面！就在此刻！就在她所在城市的“夜兰”茶室！
她用力眨掉眼中的惊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激动失态的时候！方知言就在“夜兰”等着。
指尖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但这一次，她努力控制着力度，尽可能清晰地敲下回复：
【林见语：收到，方老师！】（发送）
【林见语：我现在就出发！】（发送）
【林见语：清溪路 17 号“夜兰”茶室，我记下了。】（发送）
【林见语：离得很近，大概……十分钟内就到了！】（发送）
发送完毕，林见语将手机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那端传来的、决定性的召唤。
帆布包里那本《孤岛》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手臂，带来一种无比踏实的真实感和力量感。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快步走向图书馆出口，脚步由最初的慌乱渐渐变得坚定而急促。
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门照射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此时的林见语也许并不知道，她不再是一个只能隔海眺望灯塔的航船。
夜兰茶室。
方知言看着林见语简洁却难掩急促的回复——“我现在就出发！”、“十分钟内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传递出的那种被巨大惊喜砸中后的、强自镇定的迫切。
没有夸张的感谢语，没有星星眼的表情，只有最直接的行动宣告。
这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地干脆利落，但是她内心竟然有一点可惜，好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没有再看。目光转向窗外，春日午后的阳光正好，将街道染成温暖的色调。她端起那杯凉透的苦丁茶，又放下。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
周慕云带来的那本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的校刊复印件，此刻正静静躺在她的包内层。她并没有真的“正好”带在身上，只是在发出信息前的最后一秒，临时想到了这个可以充当“合理”理由的物件。
她需要一点时间。
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那份迟来的、关于“沉默灯塔”的真相在她心底掀起的余波。
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锚定自己因主动打破界限而微微偏移的坐标。
更需要一点时间……去思考，当那个曾在她“灯塔”下长久仰望的女孩，即将带着穿透时光的目光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这座孤岛，该如何自处。
她叫来服务生，低声吩咐：“麻烦换一壶热水，再……加一份桂花米糕。”
服务生点头应下。
方知言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沉静地望向茶室入口的方向。
深褐色的眼底，映着窗外流动的光影，那层习惯性的冰封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裂隙在悄然蔓延。等待的时光，第一次不再仅仅是消耗，而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过的、模糊的期待感。
那座孤岛的灯塔，在无人察觉的深处，光束似乎微微地、不稳定地摇曳了一下。
林见语几乎是跑着离开校园的。
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却远不及她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滚烫。
清溪路 17 号，这几个字像烙铁般刻在她脑海里，驱使着她的脚步越来越快。风掠过耳边，吹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背包里那本《孤岛》随着奔跑一下下撞击着她的腰侧，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着她的力量感。
十分钟？她只用了六分钟。
当“夜兰”那扇古朴雅致的木门出现在视线里时，林见语猛地刹住脚步，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干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用力深呼吸，试图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和快要烧起来的脸颊，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襟。
隔着茶室通透的落地玻璃窗，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方知言坐在靠里侧一个安静的角落，背对着街道。
她穿着是那天沙龙会上的烟灰色真丝衬衫，微卷的深棕色长发随意拢在肩后，露出修长而线条柔和的脖颈。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窗外庭院里的景色。
就是她。那个在她青春记忆里如同“沉默灯塔”般遥远的存在，此刻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等待着她。
她从不讳言自己是个颜控——那张沉静得近乎疏离的脸，是初时便精准抓住她目光的锚点；而令她渐渐沉溺、无法自拔的，却是那副美丽皮囊之下，于字里行间无声流淌的、深海般孤绝的灵魂。
一股巨大的、近乎眩晕的紧张感瞬间攥住了林见语。她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软，喉咙发干。刚才奔跑的勇气仿佛瞬间蒸发，只剩下面对未知的忐忑。她紧紧攥住帆布包的带子，指尖冰凉。
进去。林见语，进去。
她在心里对自己命令道。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这声音似乎惊动了窗边的人。方知言缓缓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茶室内柔和的光线落在方知言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沉静的五官。
深褐色的眼眸，隔着镜片望过来，带着一种林见语熟悉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感，但似乎……又比记忆中签售会或沙龙上，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探究？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深潭，林见语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潭水中的石子，瞬间无所遁形。
方知言看着门口那个因为奔跑而微微喘息的年轻女孩。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 T 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扎着清爽的马尾，鼻尖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额角还沾着细小的汗珠。那双标志性的、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眸，此刻正毫不躲闪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显而易见的紧张，凝视着自己。
是她。那个在书架后偷偷注视她高三时光的学妹。
那个在签售会上紧张得指尖发颤、拿到签名后喜悦得像要飞起来的“勇敢的小语”。
那个在沙龙上递来咖啡、执拗地阐述“冰层论”的莽撞女孩。那个在邮件和微信里，用冷静剖析精准刺中她文字隐秘角落的敏锐评论者。
所有散落的形象，在这一刻，随着这个鲜活地站在门口、带着青春气息和紧张汗意的身影，瞬间重叠、凝聚，变得无比具体而真实。
方知言的目光在林见语脸上停留了几秒，深褐色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茶室内的背景音乐和低语：
“来了？这边。”
她的语调依旧是惯常的平稳温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一个约定好的事实。但林见语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声音里似乎少了一丝公式化的距离感，多了一点点……属于“学姐”的、极其自然的熟稔？
林见语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被巨大的暖流包裹。她快步走过去，每一步都感觉踩在云端。
“方老师。” 她在桌边站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恭敬而不过分拘谨，“抱歉，让您久等了。”
“没有，时间刚好。” 方知言示意她坐下，目光落在林见语因为紧张而微微攥紧的手指上，又很快移开，看向桌面上放着的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的复印件，“坐吧。”
林见语依言在对面的藤椅上小心坐下，帆布包放在脚边，那本《孤岛》的一角露了出来。她的目光立刻被桌面上那本复印件吸引——是那本《寒冬独行》。
但方知言没有立刻去碰那本校刊，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面前茶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随意：
“周慕云提起了你的那篇，我看了会儿，” 她顿了顿，目光抬起，再次落在林见语脸上，那沉静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写得不错。观察很细。”
“写得不错。观察很细。”
这七个字，像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轻轻拂过林见语尘封了多年的、属于少女时代的隐秘心事。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一直红到耳根。鼻尖猛地一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合着迟来的、巨大的满足感瞬间涌上眼眶。
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翻涌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帆布包带子。
“谢……谢谢方老师。” 林见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努力控制着，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方知言的目光。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水光潋滟，里面盛满了激动、紧张，还有一份褪去了青涩、却依旧纯粹明亮的赤诚，“我……我那时候，就是……觉得您很特别。在图书馆看书的样子，写文章的样子……都特别……吸引人。”
她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每个字都发自肺腑。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的、跨越了时光的倾慕。
方知言静静地听着，深褐色的眼底映着林见语年轻而真挚的脸庞。窗外的阳光斜斜照入，在两人之间的木桌上投下一方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清雅的茶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旧纸张的微尘气息。
孤岛的灯塔，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那艘执着靠近的小船，以及船上那个仰望了她整个青春岁月的、真实的灵魂。坚冰覆盖的海面之下，那长久沉寂的、名为“被看见”的活水，似乎正悄然涌动，试图突破那层她以为坚不可摧的壁垒。
方知言端起手边服务生刚续上的热茶，袅袅热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眼神。她轻轻吹了吹茶汤，没有看林见语，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喝点水吧。这里的苦丁……还不错。”
这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像一句无声的邀请，将林见语正式带入了她此刻的世界。不是作为需要指导的读者，也不是作为遥远的崇拜者，而是作为一个……带着共同过往印记的、此刻坐在她对面的人。
方知言完全违背了自己的过厌人靠近的本能，她在看完那篇文章后，她便想试着靠近女孩一点，想从女孩眼里看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有私心，但那又如何。
林见语连忙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倒好的、澄澈微黄的苦丁茶。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
她学着方知言的样子，小心地啜饮了一口。
苦涩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凛冽的清醒感。
这滋味，像极了此刻她心中翻涌的、复杂而深刻的百味杂陈。但她知道，这杯苦丁茶的对面，坐着的是照亮她整个青春、并即将照亮她未来的光。
她愿意尝尽这世间所有的苦涩，只为能靠近这束光，哪怕只有一寸。
[彩虹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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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的指引灯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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