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窟里的小邪物跑了,据说正在满世界找当年把他关在里面的仇人。”
“哦,”许清之应了一声,端杯浅呷上好的普洱茶,“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戚烨注视他的目光相当意味深长:“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许清之状似茫然眨眨眼,语气依旧事不关己:“应当没有吧。”
“真不知道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戚烨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他逃走的时间恰好在你收徒前后,景钧这小子又邪乎得很,你再不留心点,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清之漫不经心,一笑置之:“师兄实在是过度紧张了,天下之大,哪能那么巧呢。”
“我过度紧张?你知道收徒仪式那天为什么只来了景钧一个人吗?”
“为什么?”
戚烨道:“是景钧那小子在山门必经处守着,上山拜师的弟子被他一脚一个,全给踢到山崖下面了,还有好几个险些受了重伤!”
“哦,竟有这种事。”
许清之优雅地放下茶杯,淡然地拢了拢袖摆……唉,今天也是和平的一日,如果徒弟不作妖。
“还有……”
“居然还有?”哪怕从容如许清之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损坏的建筑、灵器数不胜数,修缮这些的灵石这些加起来不计其数,”戚烨话音微顿,目光紧盯着他,“你打算怎么赔?”
“赔”这个字一出,许清之就痛苦地捂住了额头,颤巍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告饶:“师兄,看在咱们多年情分上,麻烦帮我算便宜点……”
戚烨:“我说你,干脆把那小子逐出师门算了!”
“那怎么行,”许清之重新坐直了身,“我这么多年,就收了这一个徒弟,而且我觉得他也没有你说得这么不堪吧,挺乖的啊。”
戚烨冷哼一声:“乖?你是对这个字有什么误会。自从他来了之后,弄得整个宗门乌烟瘴气,人仰马翻,我座下的弟子就没有没被他打过的。”
许清之微怔:“他动手打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是前天,”戚烨向门口传唤了一声,“去,把闫旭他们喊过来。”随后又朝许清之冷笑道:“许霂,好好瞧瞧你教出来的徒弟是怎么对待师兄的,真是名师出高徒!”
许清之拱手讪笑:“不敢当不敢当……”
很快,三个鼻青脸肿到样貌难辨的弟子便整齐划一出现在了屋里,一见许清之便异口同声道:“师叔,我们都是被景钧那小子打的,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许清之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轻咳一声故作镇定,身子微微一侧,凑到戚烨耳畔小声道:“这个,我徒弟才十六岁,他哪有这么大本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戚烨拉长字音,这两个字说得既洪亮又极具讽刺,“哼,好徒儿,跟你们师叔好好说道说道,让他听听是怎么误会的。”
带头的闫旭就等师父这句话呢,闻言忙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扶腰驼背,仿佛伤势骤然间加重了几分。他挤着一双小眼睛,向许清之哭诉道:“师叔,景钧把我吊在树上来回踹,踹累了便坐在一旁,让顾师兄踹给他看,不时还要点评几句,什么力道不足,位置不对……”
旁边被称作顾师兄的弟子也来了精神,跟着称述景钧的罪状:“还有我!他半夜三更闯入我的屋子,用被子蒙住我的头,一边笑嘻嘻,一边拳脚相加,还拿绳子把我捆在被子里,像踢蹴鞠一样,整整踢了大半夜,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我就更惨了,”另一名弟子接话,“他把我拎到湖边,飞起一脚把我踹了下去,待我爬上岸,又被踢了下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我……”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喷嚏,像是勾起了痛苦回忆,登时瑟瑟发抖。
许清之越听越头痛,纵使舌灿莲花,在事实面前也找不出话搪塞了:“这,这……”
戚烨见他半晌给不出回应,一拍桌子,恼怒道:“我看这小子纯粹是欺负人为乐!”
“消消火,别动怒……”许清之忙给戚烨的杯中添满茶水,又双手捧着递给他,见戚烨略抿了一口,还算给自己这个师弟颜面,才暗松了一口气。
安抚完师兄,许清之不紧不慢转头看向那三名弟子,道:“师侄们的委屈我已知晓了。你们受了此等侮辱,我自会为你们做主,不过事发突然,可否详细讲讲前因后果,你们是怎么动起手来的?先前可是有什么过节?”
那三人半低垂脑袋,目光闪躲,显然有所隐瞒,但还不等许清之细问,戚烨已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抢先开了口:“什么叫动起手来?这分明是单方面的殴打,许霂,你那宝贝徒弟可有半点伤势吗?你别趁机帮他说话。”
许清之那点小伎俩被当面揭了个底朝天,只得用微笑缓和尴尬,轻笑两声,才悠悠道:“师兄,瞧你说的,我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吗?”
戚烨用一记白眼回答他:你是。
许清之偏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
场面僵到这种地步,多说已然无益,许清之决定退让一步,他抱起手臂沉思片刻,略一颔首:“这样吧,此事我先去问问景钧,了解清楚经过后,定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戚烨嘀咕了一句:“你最好是能令人满意。”被许清之用咳嗽声盖了过去。
一场兴师问罪告一段落,几名弟子纷纷退下,许清之也准备离开。
临走到宗主堂的大门,一脚刚要跨出门槛,便听戚烨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许清之脚步微微一滞,听得他说:“师弟,你修养了这么多年,眼见终于熬到了头,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祸端。”
许清之低垂眼帘,沉默半晌,终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我知道。”这才扬长而去。
日光不斜,恰是正午,时间尚早。
许清之没有回自己的居室,而是沿曲径小路往景钧的弟子房走去。
景钧是他唯一的徒弟,三个月前在宗门举办的收徒大宴上被他亲自收入门下。
许清之天生金丹有损,多年来一直靠丹药滋养修补,自己尚且顾及不暇,自然无法分心照料徒弟,因此虽在宗内贵为副宗主,座下却始终无一名弟子。
直到最近,许清之的身体经过多年调养,有了恢复转机,便主动向师兄提议:自己收个徒弟如何,一来传承衣钵,二来养徒防老。戚烨也认为师弟到了该收徒的时候,收个乖顺老实的弟子跑腿打杂,自己专心修养,岂不美哉。
两人商议过后,一拍即合,随即大张旗鼓举办了收徒大宴,昭告天下他们寒山雨阁副宗主准备收徒了!
戚烨为了帮许清之撑面子,那可谓是倾尽全力,动用全宗之力吆喝了大半个月,但凡叫得上名的修仙世家都给发去了请帖,表明家中倘若有年纪合适的小公子皆可上山拜师。这一番大撒请帖,排场十足,让许清之收徒的消息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人做足了准备,静待天之骄子上门,那叫一个满心期待。
本以为会是门庭若市,风光无限,谁曾想到了当天,两人在声势宏大的宴席上正襟危坐,从清晨等到晌午,坐姿也渐渐从端正笔直,变成了东倒西歪,仍始终不见一人上山。
莫非是山门位置写错了?寄出去前他们反复核查过无数次,绝不可能是这个问题。
那是自家宗门不知什么时候犯事,得罪仙盟了?也没有啊,请帖发出后各宗还发来祝贺,不像是回避的态度。
总不能是嫌他们宗门名气小,不愿意来吧?他们寒山雨阁虽说不算顶尖宗门,好歹也名列仙盟榜前十,不至于连一个人也没有。
思来想去,想破了脑袋,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长长叹了口气,最后把问题归结于:没错!是今日收徒运势不佳,换个日子就好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们随便找了个理由,准备收拾收拾打道回府,择日重办收徒大会,恰在这时,山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许清之和戚烨对视一眼,面色凝重点头,火速端正坐姿,整理衣襟,摆出仙师威仪。
脚步声渐近,在两人殷切的目光中,一名少年踏着落日余晖姗姗来迟。
当少年的身形清晰呈现在他们视野里,两人不由得目光一亮。
好苗子!
还未测验天资,也能看出这少年绝非凡俗之辈。
他负手踱步,每一步迈得极慢又极稳,仿佛闲庭信步,举手投足散发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身形样貌无可挑剔,甚至在俊美无俦的一众世家子弟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存在,带到仙盟弟子大会转上一圈绝对能给宗门赚足颜面。
许清之和戚烨不约而同屏息凝视,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反倒是那少年微微一笑,率先破了沉默:“请问两位仙师,这里是在招收弟子吗?”
这一声话音吐得轻,然则咬字清晰,传入耳中时字字分明,两人一个寒噤,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哦,是,是。”戚烨忙不迭回答,意识到此举有损宗主威仪,又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正是。”
许清之没回话,端起茶杯,慢慢用杯盖撇开茶叶,浅呷了一口,同时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嘴角的微笑还未消散,那张俊朗面庞因为有这一丝笑意而不显得过于冰冷,黑亮如墨的眸子正静静注视着他。
许清之不开口,那少年也好整以暇地应对,二人就这样僵着谁也没先出声。
在难捱的沉默中,急脾气的戚烨先坐不住了,终于用目光剜了一眼身旁的许清之。
许清之被他针扎般的视线瞧得调整了一下坐姿,以少年也能听见的音量朝戚烨发问:“掌门师兄,是不是该测天资了。”
戚烨“嗯”了一声,接话道:“不错,我寒山雨阁向来不拘泥于门第之见,凡天资过人且勤修苦练者,皆可入我门。”
那少年点头,缓声道:“既是这样,不知能否打开灵泉,让我一试?”
戚烨闻言,抬手一挥,一道灵力注入面前的石柱上,方才死气沉沉的柱子登时冒出汩汩清泉,他客客气气道:“请。”
少年迈步走至测试天资的灵泉旁,将手覆于水面之上。
平静的泉水漾出圈圈波纹,这与所有人相同,是测试的第一步,而接下来才是判定的关键。
许清之和戚烨全神贯注盯着那水面,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流动的水声,风吹树叶沙沙声,一时四周极静,唯有水波缓缓扩散。
两人紧盯水面,连眼都未眨一下,许久过后,眼眶已感到些许发酸。
怎么回事?
……这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该不会是灵泉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宗内已有三四年未招收新弟子,这东西搁置许久不用,出现故障也实属正常。
正当两人想着要不要过去检查一下的时候,刹那间平静无波的水面腾起三尺高,如沸腾一般,笔直上蹿。
戚烨被惊得向后一仰,后背严丝合缝贴上了座椅后背。许清之也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
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宗内弟子众多,没有上千也有百余人,但考核时何曾有过这样的奇观。
见所未见,也闻所未闻,至少新弟子中绝无可能出现这样的资质,宗主级别的人物倒是能达到这等水平,可是既已身居宗主之职,当然没必要利用入门弟子的灵泉来测天资了。
然而这却让两人犯了难。
门内弟子天资卓越自是好事,但好苗子就要用好心法来栽培,后天的资源补给缺一不可,对于小宗门而言,一个高阶弟子形同饕餮,轻而易举就能将宗门资源蚕食殆尽。他们寒山雨阁家底也算得上丰厚,可要培养这种等级的弟子还是有些不够资质了。
许清之犹豫着,和戚烨小声嘀咕:“这……天资未免太过优异,我们怕不是会耽误人家。”
戚烨也踌躇不决,低声道:“养这样一个得花多少灵石?”
许清之:“一月三四十万,恐怕还是少的。”
戚烨眼前发黑,培养一个高阶弟子撑场面自然是好的,但要是把整个宗门都拖死了,那就本末倒置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跟三尺峰的宗主算得上有几分交情,要不还是建议对方出山门左转,到隔壁第一大宗三尺峰拜师学艺吧。
戚烨心思甫动,还没开口劝退,便见那喷泉一样的水面顷刻间坍塌,成了一汪无波无澜的死水。
戚烨:“……”
许清之:“……”
两人面面相觑。
接着,那少年缓缓转过头,斜乜着眼,朝许清之的方向不轻不重道了一声:“师尊。”
少年嗓音低沉清冽,这一声师尊喊得不卑不亢,他神情自信笃定,像是确信许清之一定会收他。
许清之高坐席上,出尘俊逸,一派光风霁月的仙君模样,不管多少年岁逝去,他始终容颜不变,看起来依旧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
许清之在心底叹气,被喊了师父,不收人家做徒弟,像是在讨便宜,况且眼下只来了这么一位,又是一个资质绝佳,挑不出毛病的前途无量好少年。
更何况……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句师尊听得人泰然舒畅,以前总眼馋师兄的徒弟,现在自己的徒弟终于来了,总不能因为太过优秀把人赶跑吧。
许清之瞥了一眼戚烨,戚烨痛心疾首避开视线,心里只有每月三四十万灵石的账单。
于是许清之自己拿了主意,他端地正儿八经,颇有做师父的样子:“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座下徒弟。修行路漫漫,非一日可成。勤修苦练是必然的,而品行更是重要,我宗门绝不容不忠不义之徒,可记得了?”
那少年唇边似有淡淡笑意,应了声:“是。”
这少年便是景钧。
现在许清之知道了,为什么没人上山,是因为全被景钧踹下去了。
为什么景钧来得这么迟,因为他正忙着踹人,没空。
收景钧为徒后,许清之也询问过他的出生和家世,但是对方每次说的版本都不一样,显然是不走心的胡编乱造。
许清之当然知道对方有多可疑,但这好歹是他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他想做到有始有终。若是这孩子并未犯过大错,仅仅有一点劣性,他希望能加以引导,尽可能把对方导到正途上来。
况且景钧的确是天纵奇才,什么东西都一点即会,甚至能融会贯通,省心省力尚且不论。许清之金丹受损,总觉得自己实力不足,时常感慨景钧这样的天纵奇才,拜入自己门下乃是吃了大亏,他心存愧疚,有意无意便对徒弟袒护迁就。
许清之心想,目前看来,景钧除了顽皮了点,淘气了点,没事喜欢和人动动手,毁坏几座建筑,打烂些许灵器,其他的……也都挺好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要确认,不论景钧是何身份,在这件事未确认前,他决不能放对方离开。
思索间,已走到了弟子居所,许清之没有到景钧的房间寻人,而是先到了饭厅。
桌上放了一份饭菜,他早上端过来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一口都没动过。
许清之叹了口气。
是了,他徒弟还有个小毛病。
虽说修为提高之后,是可以辟谷,十天半月不进食都不成问题,但他这个小徒弟年仅十六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一天天的闹绝食,饿坏了身子怎么办?
许清之犹豫了一下,端起餐盘,决定连同这件事,一起和他好好说道说道。
刚走到景钧住处,便听到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那箫声中包含着浓郁的哀戚,让人联想到瑟瑟秋风,皑皑白雪,延绵不绝的黄沙荒漠。
许清之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心道:“他那样肆意潇洒的少年也会有烦心事吗?”
他听得入神,过得片刻,箫声中断,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那少年低沉的嗓音随风送至耳畔,有些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师尊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
这本是边写边发的,所以更得会很慢……但是再拖下去不知猴年马月能开了,于是开坑鞭策自己。建议看官老爷养肥再杀,平时多催催更是很欢迎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收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