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有错在先,做师父的尽管有心包庇,也不可太过明显,事到如今,必须得想个法子让景钧主动道歉,但要想从他嘴里听到“对不起”三字着实比登天还难。
许清之思前想后,依旧没有头绪,只得暂时应允戚烨:“师兄说得不错,景钧确实有其顽劣之处,这样放任不管,早晚会酿成大祸。”
戚烨见他少了平时的插科打诨,像是认真交代的态度,也没再得理不饶人,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
许清之微微一笑:“那我说的小灶房……”
“许霂,你厚颜无耻的本领还真是世间罕有。”
许清之拱手:“师兄何必这么抬举我,实在是过誉了。”
戚烨给了自家师弟一记大白眼:“宗门亏损严重,哪有那闲钱!”
许清之用平静的微笑迎接对方的冷眼:“掌门师兄又在说笑了,你这里还有这等上好的茶叶,怎么会连帮我建一个小灶房的灵石都没有呢?”
戚烨:“……”我真该把这对祸害宗门的师徒一并打包踹下山门。
许清之软磨硬泡,又说了一番好话,见对方脸色稍霁,心知自己请求的事多半成了,这才放心离开了宗主堂。
接下来几天,许清之都在想方设法跟弟子套近乎,像是拿宗内顶级心法秘籍作为好处,嘴上说着:“只要你好生道歉,师父保证你修为大进。”诸如此类云云。
而景钧丝毫不为所动,眼皮都懒得朝他抬一下,风轻云淡丢下三个字:“不需要。”
许清之被一句话噎回去,并不受挫,仍然从旁利诱,从新式糕点,到小木玩具,挨个掏出来试图收买徒弟的心,收获了景钧一堆拒绝话语:“不喜欢。”“不必。”“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景钧哪怕表现得再不耐烦,但凡问话,定有回应,这让许清之没有完全灰心丧气,至少徒弟还是在听他讲话的。
好歹是修仙门派,搭建屋舍效率奇高,左右不过两天时间,这小灶房便搭好了。
许清之倒也没有说谎,亲手下厨的确是一种陶冶情操的方式,大家都忙着修炼,也就他有这份闲情逸致摆弄人间吃食。
待灶房建好,许清之便迫不及待地牛刀小试,窝在里面倒腾了一上午。
他剑法纯熟,手握刀柄,切菜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出多时,案板上堆满了薄如蝉翼的土豆切片、细如发丝的蔬菜、以及芝麻大小的菜丁。
可惜的是,此人对调味料一无所知,要如何烹调更是一头雾水,于是食材一并下锅后,煮成了一团难辨原貌的蔬菜糊。
自行品尝一口,许清之皱起了眉头。
这味道……着实谈不上好。
又做了几番尝试,结果只是让灶台上多出了几盘样貌难辨的失败品。
尝试无果,许清之抱臂思索,修行也得从练气开始,做任何事都得循序渐进,炒菜这种高难度技艺应该在后期尝试,不如先试试煮粥,简单易懂,应该不会出错。
这么一想,许清之将先前失败品置于一旁,重整旗鼓,开始淘起米来。
偶尔有路过的宗门弟子见升起炊烟,心中不免疑惑丛生:这是什么新的修行方法?白烟滚滚,前所未见,想必是很高深的功法。
待他们凑近一看,发觉这紧闭的小屋不过是间灶房,白烟也不过是炊烟,难免呆然无语,但看到下厨的人是许清之又见怪不怪了。
众所周知,他们副宗主除了修行什么都忙活,像是卷起裤腿进河道里抓鱼,或是种个花养个草,更异想天开的时候在宗门口做点冰雕摆件也是有的。
而许清之本人把这些他做过的奇事统称为:培养个人小爱好。
过去那些小爱好他手到擒来,偏偏在做饭这件事上一窍不通。
毕竟到了他这个修为境界,已无需食物果腹,平时吃点蜜饯点心纯属满足腹中馋虫。
凭他对食物的零星了解,要烹饪出一道珍馐佳肴可比登天还难。
许清之一连忙碌了两三个时辰,专心致志,不遗余力,奈何毫无成果。
他坐在小板凳上,对炉子摇着蒲扇,在热气蒸腾中哈欠连连,一把蒲扇越垂越低,竟是直接坐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忽被某样冰凉柔软的东西触了一下。
许清之浑身打了个寒颤,在半梦半醒间,身体先于脑袋反应,倏地抽出腰间长剑,身形闪动,转瞬间已从座椅上起身,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抵在了对方喉间。
那人面对剑锋,一动未动,话音中夹着几分调笑:“师尊醒梦的方式倒是独特。”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许清之的觉登时醒了大半,睡眼这才朦朦胧胧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景钧逆光而立的身影,他手中捏着一方软帕,大概方才是在帮自己擦拭脸颊上的煤灰。
许清之有些心虚,轻轻打了个哈欠,手腕一转,银剑顺势收进了鞘里。
“是景钧啊,怎么没叫醒我。”
他轻描淡写,如唠家常,对刚刚剑指徒弟一事避而不谈,目光却有意无意偷瞄景钧脖颈,见那处肌肤光洁无伤,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没留下伤痕。
自己在梦中只是摆出了攻击姿势,剑里并未注入灵力,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最近时时刻刻惦念着那件事,连神经都变得更警觉了。
“我见师尊睡得香甜,许是累了,就没叫醒您。”
“哦,近来琐事缠身,确实有些疲倦,所以……”说到此处,许清之猛地想起灶上还熬着米粥。
他三步并两步奔去灶台前,一把揭开锅盖。
登时被一股冲头的糊味逼得连退三大步。
糟了,自己竟在做饭的时候睡着了。
景钧跟在他身后走来,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锅里的物什。
许清之对着一团漆黑物,艰难地开口:“这个……”
原本以为按景钧的性子,免不了一顿挖苦讽刺,谁知他竟不置一词,只是拿起旁边的碗勺,盛起顶层尚且能看出原样的米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许清之震惊得话都忘说了,眼睁睁看着景钧把粥咽了下去。
景钧面不改色,眉头都未皱一下,实在很难从他脸上看出此刻的心理活动。
一向从容镇定的许清之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忐忑,那句“味道如何”实在没好意思问出口。
好在储物袋里还有解毒用的仙丹,不至于让自己唯一的徒弟被粥毒死。
一口下肚后,景钧又用勺子把上面一层还能吃的米糊尽皆盛入碗中。
看这架势,不会打算全吃了吧……
许清之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惊涛骇浪。
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景钧端起碗,慢条斯理吃下了第二口,随后将汤勺搁在碗边,沉默不语。
许清之紧张地呼吸都放慢了,就在他以为景钧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自家徒弟潇洒利落一个转身,竟是手端瓷碗,迈着长腿晃出了灶房,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师尊,别忘了收拾残局。”
许清之呆了呆,愣在原地,等到回过神来,景钧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无可奈何,转头看向灶房内的一片狼藉,不由得扶住了额头。
一件小插曲无关痛痒,却让师徒俩总算有了新的话题。
上次事出突然,景钧又走得匆忙,还没问他对粥的评价。
尽管许清之怎么想,自己的饭菜都不可能和美味二字沾边,还是在指导对方修行时,看似不经意间问了一句:“上次的粥味道如何?”
景钧闭眼打坐,状似若无其事地回答:“难吃。”
“哦……”完全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许清之对他的差劲厨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放在心上,继续跟徒弟搭话:“先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景钧:“师尊指什么?”
许清之:“和你大师伯的弟子道歉那件事。”
“考虑过了,”景钧开口,许清之眼睛一亮,接着听他说,“不想去。”
果不其然。
许清之在屡挫屡败中消磨了耐心,干脆放弃了劝导,转而对天叹息。
说好的徒弟跑腿打杂,自己潜心修炼呢?
现在看来,跑腿打杂的是身为师尊的他,潜心修炼的是他这位好徒弟。
两人独处时往往由许清之先行言语,他不同景钧讲话,气氛便陷入僵持,两人唯有沉默以对。
一个安静地打坐,一个沉默地抱臂站在一边。
而破天荒的,这次却是景钧先开了话头:“师尊为何突然对烹饪感兴趣了?”
许清之回答得倒很坦然:“宗里送来的饭菜都不合你口味,刚好为师也没什么事忙,便想着钻研一下厨艺。”
他说到此处,原本漫不经心的景钧倏而向他投来目光,锐利如刃的视线简直要在许清之脸上盯出一个洞。
明明自己毫无过错,许清之还是被他瞧得心虚,不由得在心里想:莫非我刚说错什么话了?
但景钧没再开口,那双犹如深潭的眸子缓缓合上,就差挥笔把“我在潜心修行,请勿打扰”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许清之对自家徒弟的叛逆程度有非常清醒的认知,他不出声,没人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
景钧心情好的时候,兴许乐意答两句,心情不好立刻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如果再多问一句,指不定要被下逐客令。
到底谁才是当师父的?自己收徒之前可没人说过还得看徒弟脸色啊。
许清之寻思,兴许他应该请教一下各堂长老,如何正确跟徒弟相处,说不定他们还会热心地给他写一本《育徒手册》。
他在心中感叹:教导徒弟,还任重而道远啊。
许清之的一天通常过得很快,上午简单教习弟子入门心法,指导他炼气,而下午的时光倒头便睡,一般睁眼的时候便是傍晚了。
待他睡了个饱觉,慢悠悠从床榻上爬起身,又不疾不徐整理好衣襟,再慢腾腾从自己的居所踱步出来,天边已染上了暗色。
许清之望着逐渐昏黑的天色,突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不知不觉已过去三日,别说劝景钧去道歉,他甚至没能问出前因后果,这要怎么和戚烨交代!
许清之以为自己算不得能说会道,也称得上善于交际,怎么和景钧相处就如此举步维艰,以至于跟对方讲话能得到些许回应都已是万幸。
应该不是只有他家徒弟这么难带吧?
好歹景钧目前没有涉及邪门歪道,只是单纯的不服管教,也许徒弟长大后就忽然开窍了,变得异常尊师重道,那也是有可能的……许清之这么安慰着自己。
无论如何,此事不能再拖了。
许清之决心现在前往景钧的弟子房,再同对方分析一下利弊,语重心长地讲述一番为人处世的道理,让弟子知晓失态的严重性,多半也是能听进去的。
他打定主意,在心中预备语言,打磨措辞。
怎料出师不利,刚一迈出居所,便迎面跑来一抹水蓝色身影,险些撞进他怀里。
许清之不动声色退开半步,那人也顿住了脚步。
他目光下移,一张秀丽明艳的脸庞撞入眼底,好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
那少女粉白的小脸上全是细汗,似乎有什么急事。
许清之认出对方是戚烨座下的徒弟,也是时常被他那帮师侄簇拥着的小师妹黎苏玥。
许清之取出一方白净帕子递给黎苏玥,等待她说明情况。
黎苏玥抚着胸口调整呼吸,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额头,结结巴巴道:“多,多谢师叔。”
许清之淡淡一笑:“不必客气。”
宗内弟子众多,他自然不是每个都记得。
只不过自从景钧入宗,黎苏玥就隔三差五跑过来,向他打探一些景钧的喜好和行程。
——让他不想记住对方都难。
许清之原以为这次她也是要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谁知黎苏玥定了定神,竟是道了一句:“许,许师叔,不好了,景师弟他遇上大麻烦了!”
许清之面色一变,脸上温和的笑容立刻敛了,追问:“什么意思?景钧他怎么了?”
黎苏玥道:“我师兄说既然师叔不给他们交代,他们就自己讨回公道,带了好大一帮人,说要给景师弟点颜色瞧瞧,他们……”
这是决心报私仇了。
许清之深知事态严重,片刻不得耽误,赶紧跟随黎苏玥来到后山林地。
他的居所离后山林地有很长一段距离,再加上山路难行,尽管心急如焚,也只能等黎苏玥跟上再走。
许清之料想以景钧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吃亏,但他那帮师侄就不一定了,万一有几个缺胳膊少腿了,戚烨绝不会轻饶,说不定还要废景钧的手足来抵偿。
许清之越想越是胆战心惊,但愿自己这些天给他灌输的兄友弟恭思想能奏效。
待两人来到林地附近,还未走近,远远便听到一人的声音传来:“景钧,你别以为攀上了副宗主,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许师叔包庇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另一人道:“你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吗?有本事便进入这秘境里,猎到一百只妖兽,我们就算服了你了。”
景钧一笑:“一百只还不是轻而易举,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我。”
对方道:“景钧,你莫不是怕了?”
景钧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低笑了两声:“我怕什么?”
对方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弱点,你每次随我们上山都会刻意避开阴暗狭窄处,夜里也必须点灯才能安眠,你害怕黑暗闭塞的地方,是不是?”
许清之正赶至他们跟前,听到此处,不由一怔。
再看向景钧,只瞧见他沉默伫立的背影。
许清之下意识察觉到不妙。
紧接着,一股凌厉的杀意向周遭蔓延,寒意丝丝入体,让人不禁汗毛倒竖。
糟糕,这是要动手了!
许清之忙在足尖汇聚灵力,一个冲刺,奔赴众人身前。
这剑拔弩张的节点,时间仿佛慢了下来,许清之挡在师侄身前时,恰好与景钧目光交汇。
那一瞬,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在景钧脸上看到了一抹很浅的带有嘲弄的笑。
许清之微愣。
只见景钧身形一动,他来不及细想,连忙做好防御姿态。
谁知预想中的攻击并未袭来,景钧身子一转,却不是朝他的方向,而是脚步轻踏,迈向离他们不远的断崖处,二话不说跃入了秘境内!
许清之呼吸都要凝滞了,连忙扑上前去,但哪里还有景钧的踪影?
秘境的入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一旦进入,只能走完全程,从出口离开。
众师侄知道此番闯下大祸,紧张地结巴起来:“许,许师叔!?”
许清之却那还有心思顾得上搭理他们。
他交代了一句:“我下去看看情况,你们待在此处,不要乱动。”随后咬了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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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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