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长老赐罪。”
请长老赐罪。
赐罪？
这哪能叫他赐罪。张执在心里冷笑，到底还是小孩，对自己多少还怨怼的。
他面上不动声色，大手一挥，石台旁的四象柱忽地开始剧烈震动起来，而后四条孩童胳膊粗的青铜锁链从四方窜出，最终紧紧地绑在了谢珩身上。
其中帮着手的“青龙”“朱雀”两条锁链高高提起，使谢珩双手被迫打开，呈大字状面朝大家。
下一秒，尖锐的“唰——”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金属锁链碰撞声破空而来。
以灵气化形的锁链猛的抽向了谢珩的背部。
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临渊宗已经很久未曾看到过断魂鞭的刑罚了，距离上一位受罚的前辈，已经过了两甲子不止，他们只在书中见识过所谓断魂鞭的厉害。但顾北城不一样，拖某人的福，他是实打实见识过断魂鞭的，那种痛苦，此时他乌黑的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的少年。
“啪——”
铁链带着巨力猛抽在少年的脊背，带着沉闷的震撼感，银色古朴的灵气威亚如水中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有人没来得及塑灵力护体，直接被震退几步，也有人惊呼，视线不离谢珩其身，“天……你们看他的头发。”
又是一鞭，谢珩闷哼出声，那些尖锐的疼痛在接触皮肤的瞬间炸开，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血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灼痛感顺着伤口蔓延，痛感穿透表层，往骨头缝里钻，带着沉甸甸的钝痛，令他浑身一颤，仿佛灵魂也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台下安静得猝不及防，仿佛刚才的喧嚣被瞬间抽走。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连风声都能听得见响，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鲜血顺着脊背的伤口晕染开，断魂鞭还在片刻不停的落下，没过多久地上就有了一滩血水。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偷偷红了眼。
而谢珩的头发，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好似他的时间他的岁月他的生命也随之枯萎。
从发尾开始，先前谢珩的长发就只有小小一节的白，但随着断魂鞭的落下，他的灵魂受到了巨大创伤，那点白色像是墨滴进清水中，惊扰的夜荡开涟漪，顺着脊背上血痕的增加，青丝越发花白。
肖子筝所期望的丑相并没有出现，他以为谢珩会跟从前一样鬼哭狼嚎，那叫一个涕泗横流，可今天不知道谢珩抽了什么风，硬是挺着一声不吭。他偷摸瞧了眼白向晚，见后者目光直直的盯着那人后心道不妙，对谢珩能硬抗断魂鞭的钦佩全然消失不见，眼神里只剩下面对情敌的警惕。
又是一声沉闷的鞭打声，谢珩紧咬着下唇，力气几乎会疼痛抽干，他的双腿依然使不上劲，全靠四象柱上的锁链扯着他不让他倒下。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意识也逐渐混沌。只是拳头握的越发用力，试图让指甲插进血肉来分散灵魂撕扯的疼痛，仿佛是要用这一点清醒的痛压住，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难受。明明额角的青筋已经绷得像要炸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地面，连呼吸都死死憋着不敢轻易泄气。
疼痛像潮水般一**撞过来，他却硬是把到了喉咙口的闷哼咽了回去，眼角被迫逼出一点湿意，又被他用力眨掉。
仿佛只要不吭声，就能把那翻涌的痛苦死死锁在身体里。
已经有人开始还是心生不忍，眉头在不自觉中皱起。亲眼看到断魂鞭这样的惩戒无疑是震撼的，这种震撼不仅仅展示于那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展现在谢珩几乎霜白的长发上。
顾北城眸中思绪翻滚，眸光不自禁落在谢珩因忍受剧痛染红的眼角，他下意识忽略胸口下的闷痛，断魂鞭抽下来有多疼他是清楚的，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如果能借此让谢珩……那么师尊就……
心里头算盘打的飞快，同时也悄无声息的侧身离开了人群。
叶濯完全没发现他们季峰少了个人，眼见大师兄这幅惨样，他急的都想爬上台替师兄受罚了，可惜张执设的结界才练气后期的他根本破不开。
萧子规则是对谢珩满脸的不解，他跟肖子筝的想法是一样的，往常普通的戒鞭哪怕只是第一鞭，谢珩就喊死喊活了，今天怕不是因为白向晚在他才死鸭子嘴硬。
越想越是气愤，萧子规憋不住想要吐槽，转头没看到顾北城，想在人群中寻找顾北城却发现后者早已不见人影。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也跟着离去。
顾北城和萧子规的离开谢珩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现在全身心都被伤痛笼罩，没有闲心去关注别人。偶尔努力死撑一把抬头想看人群中有没有师尊的身影，但每次落空，随之而来的是比□□所承受之痛更为剧烈的疼痛。
怎么可能不痛。谢珩觉得自己都要被疼死了，而这还未过半，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撑下去。
但他必须撑下去。
他一定要改邪归正，不能再让师尊失望。
双腿已经失去了力气，准确来说，他的身体早已痛得失去知觉，全凭粗大的铁链强行拉扯着他，他才没能跪下。
他再次低下头，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师尊根本就不会来。
他很想嘲笑自己，可惜现在连呼吸都能拉扯这伤痛。
断魂鞭还在持续不断的落下，银白古朴的灵气向电流一般透过伤口游走在谢珩全身，灼烧他的灵魂，惩罚已近尾声，他的长发也尽数花白。
“唉……”
张执轻叹，心里边对谢珩的怨怼早消了，他是唯一一个背对谢珩的人，因此谢珩背上的伤口他看得最是清晰。
两甲子前，那位前辈受罚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当时那位前辈时金丹巅峰的修为，当时前辈也是头发慢慢花白，抛开□□伤害不说，神魂重度受损，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年。虽远远比谢珩多受了四十五鞭，可谢珩现在才练气期，能实打实的承受三十六鞭不昏迷，实在也是个可塑之才。
张执对谢珩有写刮目相看了。
他想，若这回谢珩当真有悔改之心，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张执也愿意祝他一臂之力。
三十六鞭，也只是一炷香的功夫，绝情台上一大摊的鲜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以一种奇怪的形态顺着石台上的古老纹路陷进了石台里。整个执法堂好似空气都被冻结，安静的可怕。
张执在锁链退回四象柱前挥手撤回了结界，一道小小的身影，在谢珩倒地前“嗖”地一下窜到了后者身上。
“师兄……”叶濯本来不想哭的，但一开口却控制不住的带上了哭腔。
谢珩虽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听到这熟悉的哭腔又心中一暖，想笑又疼得实在是笑不出来。
嘴唇上下开合却没能发出声音，只能竭尽全力想要伸手摸摸他的头，可惜没等他把手举起来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手臂无力的落下。
“师兄！”
张执及时站出来替谢珩检查，然后又是一声轻叹，眼见叶濯满脸担忧的望着他，他心中无奈，这小子先前还一副想撕了他的样子嘞。
“他灵魂破碎严重，但人还有口气，带回去好好休养以后还不至于会残。”说着将一个小瓷瓶塞进了叶濯的手里。
叶濯半扛着自家师兄没法拱手，只能微微颔首道谢。
台下的逐渐散去，肖子筝也准备带白向晚一行人离开，“白师兄，我们回去吧。”
白向晚将目光从谢珩的身上转移过来，面前人每次同他对视就忍不住眼神闪躲，面红耳赤，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将峰师弟的心思。
但这也方便了他，索性就没点破。
“伞给我，我自行回去便可。”
“啊？为啥啊？”肖子筝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被抛弃了，瘪嘴耷拉着脑袋好一副淋雨小狗狗的可怜模样。
白向晚轻飘飘的瞟了眼，眸光再次回到谢珩和叶濯身上，“我没记错的话你虽没破金丹，但似乎已会御剑飞行。所以可否帮那小弟子将谢珩带回季峰。”
肖子筝：！
白师兄竟然还记得我会御剑飞行！他果然心中有我！
“好！白师兄交代的事，那我肖子筝必定办妥了！”
“嗯，这是一些伤药和养魂丹，你也一并带给他们吧。”白师兄接过伞，木制伞柄带着些许微凉沁入他的皮肤。他没再看肖子筝的脸，挥袖留下两三只小瓷瓶，等肖子筝收下小瓷瓶跳下纸鸢走向绝情台，他才叫人控制纸鸢离去。
等离了执法堂一段距离后，站在纸鸢尾部的几位药峰才敢低头叽叽喳喳争论了几句，说来道去还是弄不明白白向晚的所作所为，他们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于是其中站在最后边年龄最小的师弟就探出脑袋来。
“师兄为何要给那姓谢的送丹药啊？”
有这句话开头其他师弟们也一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啊师兄，之前那姓谢的还找人偷摸画你的画像挂在他居所，真是恶心至极。”
“还有上一回，他还偷摸去看白师兄洗澡……额。”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话之后，那位弟子悻悻然的闭上了嘴，引起阵阵窃笑。
“我说我们白师兄就是太善良了，对谁都太好啦，所以才让姓谢的得寸进尺。”
“那姓谢的真不要脸！”
“还得是咱们白师兄，要换做我，我就……”
“搞笑呢吧你！真换做是你姓谢的也看不上你好吗哈哈哈哈。”
“许四书你小子！”
“……”
白向晚站在纸鸢的鸢首上，身后吵闹声不断，他没回头，垂眸望着脚下的一切。从纸鸢上往下看能看到整个临渊宗。
除了挺拔的四象柱，和比四象柱还要高还要大，还要震撼人心的破九洲。
破九洲是一座矗立在临渊宗后山里巨大的塔，其模样有些像插入土中的剑格。白向晚经常去后山采药，每每站在破九洲前都不禁感叹人类的渺小。而此时踏于纸鸢之上，就连四象柱子都隐隐又被他踩在脚下的趋势，却依然看不到破九洲的顶。
这一甲子的宗门大比临近，届时破九洲也该开放了。
“都是同门师兄弟，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白向晚转过身来，太阳西下，夕阳洒满大地，将整个世界都染得通红，只有白向晚因为撑了伞所以并未被红色侵染。
“大道至简，不外身心。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后天修行，自心性中生。我等皆是丹修弟子，虽不能立于前锋，却可令前路人感到安心。往后若是有需要之人，我都将竭尽全力，救死扶伤。”
年龄最小的云落眨眨眼，他觉得很奇怪，明明大师兄站在撑花阴影之下，可却好像发着光。兴许是受到了师兄那些话语影响的原因，他觉得心脏一阵发麻，伸手揉揉胸口，一阵涟漪荡开。
其他几位也都愣住了，虽然都入了药峰，但其实大伙都心知自己没有作为丹修的自觉，更没有作为医者的担当。相反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剑峰人数过多不收弟子了，实在没办法才随便进的其他峰。
而药峰大师兄这袭话，极大程度上都撼动了他们，并不是那种知识上碾压带来的震撼，而是心性和觉悟上的震撼。
说到底大师兄的年龄跟他们也都差不多罢了。
有人忍不住感叹。
“白师兄可真是医者仁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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