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乐亦温再没来过。
崖上重归往日的清净,叶尘希日日打坐练剑,剑招愈发精纯无滞,打坐时心湖无波,道心竟比从前更显沉静坚固。
他不再日日望向石阶尽头,那道曾牵动他心神的路径,渐渐和崖间的云雾、石上的青苔融为一体,成了寻常景致。
那天,仲逸踏着云雾而来,落在石桌旁时,叶尘希刚收了剑。
这才多久未见,对方眉宇间的清冷竟比从前更甚。
仲逸望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你这性子,怎么越发冷了?”
叶尘希听了这话,也只是淡淡抬眼,语气平静:“掌门何事?”
仲逸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放在石桌上:“这是咱们染月派和慕容家签的采购文书。半个月前,慕容家主过世,新家主继位后,不认这份文书。”
叶尘希走上前,拿起文书,见上面的署名是“乐亦温”与“慕容诩”。
仲逸解释:“当初慕容诩还是慕容家的少主,这份文书便是大师兄同他签订的。如今……慕容诩弑母出逃,新家主是他的妹妹慕容雪。这份旧文书,她是断断不肯认的。”
叶尘希将文书放回桌面,指尖在“乐亦温”的名字上轻轻一顿,抬眼看向仲逸:“你想让我做什么?”
仲逸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恳切:“下山去趟慕容山庄,找慕容雪谈谈,把新的文书取回来。”
“慕容家既已易主,旧约作废本是常情,何必再费周折。”
仲逸眉头微蹙:“这是大师兄费尽周折才签成的,如今能试着谈谈续签,自然该去试试。”
叶尘希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慕容雪既已继位,必有自己的章法。强行去谈,反倒失了体面。”
“慕容雪纵然不认这份文书,却未必不给大师兄几分情面。”
“何时动身?”叶尘希终是收起了文书。
仲逸见他应下,眉宇间舒展些:“越快越好。慕容家近日似有异动,迟了怕是生变。”
叶尘希颔首:“我这便动身。”
第二日,他便从染月派赶到了谷缘宫。
谷缘宫的主殿内,宫主郁弧梧正临窗品茗。
茶杯刚触到唇边,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
“谁如此大胆——”郁弧梧抬眼怒斥,话音却在看清来人时卡在喉咙里。
闯入者一身素白道袍,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束着,眉眼间是拒人千里的清冷。
尤其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扫过来时竟让他这位修行了几百年的宫主心头一窒。
叶尘希根本没看他失态的模样,径直走到茶案前,抬手将文书拍在案上:“染月派叶尘希,为慕容家文书一事而来。闻谷缘宫与慕容山庄素有往来,烦请宫主引荐。”
郁弧梧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
这人瞧着好生面熟,偏偏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叶尘希?从未听闻染月派有这号人物。
可方才那瞬间的威压绝非作假——那是一种内敛到极致的锋芒,像收在鞘中的绝世好剑,虽未出鞘,却已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他定了定神,神色复杂:“小友客气了。只是……慕容家近日局势微妙,新主刚立,门禁甚严,小友这时候要去见家主,怕是不易。”
叶尘希没接话,只垂眸看着案上的文书,指尖在“乐亦温”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那动作极轻,却让郁弧梧莫名感到一阵压力,仿佛对方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
郁弧梧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终是松了口:“罢了,我这就派人去慕容家通报一声……至于家主愿不愿意见你,就不是我能做主的了。”
他唤来心腹,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人领命退下时,偷偷瞟了叶尘希一眼,见他始终垂眸盯着文书,侧脸冷得像块寒玉,忙低下头快步出了门。
“小友看着面生,在染月派修的是哪门功法?”郁弧梧打破沉默。
“绝情剑法。”叶尘希答得极简。
郁弧梧“哦”了一声,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总算明白这股疏离感从何而来——原来是修无情道的,难怪这气质,竟和绯月尊那般相似。
正思忖间,心腹匆匆返回:“宫主,慕容家回话,说家主有请。”
郁弧梧手一抖,茶盏险些落地。
他原以为慕容雪至少会推托一番,毕竟这位新主继位后行事素来谨慎,竟会如此痛快地见一个陌生访客?
“带他去慕容山庄吧。”郁弧梧看向心腹。
心腹颔首应下,转向叶尘希:“仙友,请随我来。”
叶尘希将文书重新卷好,收入袖中,只淡淡应了声:“嗯。”
郁弧梧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一拍额头——他想起来了!
多年前,乐亦温就带着一个孩子来过,那孩子,是上任魔尊。
不多时,心腹便引着叶尘希穿过层层结界,抵达了慕容山庄的正厅。
心腹躬身退下前,目光在叶尘希腰间的佩剑上停了停——月栖剑?这不是染月派大长老的本命剑吗?
叶尘希静立在厅中,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
清脆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慕容雪缓步走出:“仙友倒是比我预想中来得快。”
“家主既知我要来,想必也清楚我的来意,”叶尘希抬手,将文书从袖中取出,在空中轻轻一抛,“新约,签不签?”
文书打着旋儿落在慕容雪面前的案上,纸页展开,露出上面的字迹。
她望着文书,指尖划过“慕容诩”三个字时,指节微微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我兄长签下的东西,我不认,”她抬眼看向叶尘希,“何况,他现在是弑母的逃犯,叶仙友觉得,用一个罪人的名字来谈新约,合适吗?”
叶尘希的目光落在案上“乐亦温”的署名上,声音平静:“文书是染月派与慕容家签的,从来不是某个人的私诺。”
“说得轻巧,”慕容雪冷笑一声,“我兄长当年签下文书时,是以慕容少主的身份;如今他成了弑母的逆子,这份文书自然也沾了污名。我身为慕容家主,怎能让家族蒙羞?”
“你兄长的事,与两派盟约并无关联。”叶尘希的语气依旧平淡。
“新约可以签,但我有条件。”
叶尘希静待下文。
“帮我找到兄长,”慕容雪目光锐利如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派盟约,不该牵扯私怨。”叶尘希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波澜,不是犹豫,是冷意。
慕容雪忽然笑了:“倒会说漂亮话。你还记得当初乐亦温,是怎么签下这文书的?”
她的笑意里带着讥诮:“为了让我母亲松口,又是弹琴又是起舞,还被扒了外袍——他为这份文书折了多少面子,你如今倒来跟我讲‘不该牵扯私怨’?”
叶尘希面色微沉,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慕容雪往前倾了倾身:“他乐亦温能为这份文书做到这般地步,你就不能为了文书去找个人?”
“他是他,我是我。”叶尘希的声音压得很低。
慕容雪眨了眨眼:“好啊,既然如此,那就联姻吧。只要乐亦温做我的夫婿,如此,别说文书了,整个慕容家都是你们染月派的。”
“慕容家主,”叶尘希声音冰冷,带着明显的不悦,“玩笑该有分寸。”
慕容雪的指尖在案上轻轻点着:“我从不开玩笑。要么,你去找我兄长;要么,就让乐亦温来娶我,选吧。”
叶尘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三日,”他一字一顿道,“三日内,我会找到慕容诩。”
“你倒是爽快,”慕容雪眼中漾开笑意,那笑意却半真半假,“只是我兄长藏得极深,三日内若找不着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叶尘希紧绷的侧脸:“我便去跟你们掌门提联姻的事。”
叶尘希没理她,转身离去。
出了门,他凝起传音诀,置于耳后,将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传了过去。
仲逸那边回应:“放心吧,我会帮大师兄拒婚的。只是这文书……你尽力便是,能找到慕容诩最好,找不到也别太勉强。”
叶尘希收回手,传音诀的微光在指尖散去。
罢了,找就找吧。
经过一日的查探,他大致摸清楚了。
慕容诩弑母那天,正好是半个月前,乐亦温离开的日子。
据当时的下人称,那日傍晚,家主院落里传出激烈的争执声,隐约提到“家主”“神水”“魔水”等字眼,随后便是器物碎裂的巨响,再之后便没了声息。
等众人撞开门时,只见家主倒在血泊中,而慕容诩早已没了踪影,唯有窗台上留着半个带血的脚印,像是仓促逃离时留下的痕迹。
更让叶尘希在意的是,他在慕容山庄里,察觉到了一丝尚未散尽的魔气。
那气息很淡很淡,却无比熟悉——正是乐亦温身上独有的。
如此一来,半个月前乐亦温离开,同日慕容诩弑母失踪,这两件事之间,必然藏着脱不开的关联。
不远处,一个老仆正佝偻着身子清扫石阶,动作迟缓而费力。
“老丈,”叶尘希走上前去,刻意放缓了语气,“敢问家主出事之前,可有什么异常?”
老仆应声答道:“没、没什么……就是那日傍晚,我瞧见少主领着一个穿黑袍的人,进了家主的屋子。”
叶尘希心头一紧,追问:“黑袍人?看清模样了吗?”
老仆摇了摇头:“那人戴着兜帽,脸都藏在阴影里,只瞧着身形……倒像是个年轻人。”
“他们进了屋,多久出来的?”
老仆皱起眉,似在费力回想:“没等多久,屋里就吵起来了,后来……后来我怕惹祸,就躲起来了。”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颤:“再出来时,就见大家往家主院里跑,喊着‘出事了’……”
叶尘希指尖在袖中蜷起。
黑袍人,傍晚的争执……那黑袍人会不会就是……
正思忖间,老仆突然指着他的黑色栀子玉:“对了……那黑袍人腰间,好像挂着块白玉佩,一晃一晃的,跟你这块还挺像。”
叶尘希瞳孔微缩。
果然是他——如此一来,慕容诩十有**是在魔界。
慕容雪怕是早就知晓慕容诩的下落,只是忌惮魔界凶险,不敢亲自前往,才故意让自己来寻。
分明是想借他之手,把慕容诩从魔界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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