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柯辽平眼里却闪过几分心虚，偷偷往仲垩身后缩了缩，像是怕乐亦温真把这事捅到师尊那里去。
仲垩这时忽然抬手，指尖在柯辽平头顶轻轻敲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点无声的提醒。
柯辽平立马蔫了，挠着后脑勺笑了两声，试图蒙混过关：“前辈您看，我这做包子的手艺也是练得有模有样了，不信您尝尝刚出锅的？”
乐亦温斜睨他一眼：“免了，刚被你的‘开胃’包子辣怕了。”
柯辽平脸上一热，赶紧转移话题：“那……那前辈接下来打算去哪？要不要在这儿多住几日？我让当家的给您做甜口的点心，保证不放辣椒！”
乐亦温摆手：“我们来找人。”
柯辽平一听，立刻凑近了些：“找手腕带红痣的？”
说着，他抬起手，露出了手腕内侧的红痣。
乐亦温剜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结了不少仇家？一听说有人找你，就叫绯月尊动手清理？”
柯辽平瞥了眼叶尘希肩上的伤口，顿时面露窘色，声音都低了几分：“抱……抱歉，我确实结了些仇家。”
乐亦温哼了一声，下巴朝叶尘希的伤口抬了抬：“所以就不分青红皂白动手？你看把人伤的。”
柯辽平脸上更烫了，对着叶尘希深深鞠了一躬：“这位仙友，真的对不住了！”
叶尘希语气平淡：“无妨。”
柯辽平挠挠头：“对了，乐前辈，你们找有红痣的人做什么？”
乐亦温抿了口茶：“我们找的是百里后人，听说跟你这红痣有关联。”
柯辽平一愣：“百里后人？”
方霖忍不住插话：“清蛊水让我想起红痣在白竹城，还以为是百里后人，没想到……”
他看了眼柯辽平：“原来是你。”
柯辽平更糊涂了：“什么清蛊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乐亦温指尖敲了敲桌面：“你这痣是天生的？”
柯辽平愣了一下，缓缓摇头：“不是。”
乐亦温眉峰微挑：“不是天生？那是何时有的？”
柯辽平挠了挠头：“前辈，我要是说了，你们可不许笑我。”
“说吧。”
柯辽平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我娘在我七岁时就病逝了，我是靠坑蒙拐骗长大的。那时白竹城有个吴富商丢了儿子，年纪和我差不多，手腕上还有颗红痣……”
他顿了顿，无意识摩挲着手腕的红痣：“后来……我就给自己点了颗一模一样的红痣，跑去吴家认亲了。”
乐亦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呢？认成了？”
柯辽平垮了脸：“哪能啊？那吴富商精明着呢，拉着我问了好些小时候的事，我哪答得上来？”
他撇撇嘴：“没两句就露了馅，被追着打了三条街，差点没跑掉。”
乐亦温抿唇：“那你这红痣，点上去就没再弄掉？”
柯辽平摇了摇头：“当时年纪小，觉得这红痣还挺特别的，也就懒得弄掉了。”
乐亦神色复杂：“合着我们找了半天的线索，竟是你小时候糊弄人的玩意儿？”
柯辽平一脸无辜：“我哪知道这红痣还能跟百里后人扯上关系？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忘了这茬了。”
方霖在一旁听得咋舌：“那你胆子也太大了，敢冒充富商的儿子，就不怕被打死？”
柯辽平咧嘴一笑：“那时候饿疯了，总想着能混口饱饭，哪顾得上那么多？再说了，我跑得快啊。”
乐亦温哭笑不得：“你倒是会为自己找借口。害我们白忙活一场，还平白挨了顿打。”
柯辽平小声嘟囔：“要不……我请你们吃三个月包子？就当赔罪了？”
乐亦温挑眉：“三个月？你这包子铺能撑到那会儿吗？”
“怎么不能？”柯辽平拍了拍仲垩的胳膊，“有我当家的在，别说三个月，三年都没问题！”
仲垩垂着眼，没应声，却默认了他的话。
方霖忽然想起什么，凑过来问：“那吴富商后来，找到儿子了吗？”
柯辽平点了点头：“找到了。听说那孩子发高烧，差点没了，是吴富商请了仙师救人，才算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方霖眨眨眼：“那孩子……没记恨你？”
“记恨啥？”柯辽平嗤笑一声，“他都不认识我。倒是吴富商，总觉得亏欠孩子，对白竹城里的孤儿都多了几分照拂，建了个小院子，专门收养无家可归的娃。”
方霖听得眼睛发亮：“那挺好啊，也算因祸得福了。”
柯辽平冷哼一声：“好啥？我后来想去那院子蹭口饭吃，结果被吴富商认了出来，又挨了一顿打，被赶了出来。”
乐亦温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柯辽平被笑得脸颊发烫：“那能怪我吗？谁让他记性那么好！再说我当时都快饿晕了，哪顾得上那么多。”
乐亦温眼底还带着笑意：“行，不怪你。那后来呢？总不能一直靠坑蒙拐骗过活吧？”
柯辽平偷偷瞄了眼仲垩，声音放轻：“后来，我遇到了当家的……小命都差点没了。”
乐亦温若有所思，瞥了眼仲垩：“那确实，碰上他，你还能活下来，是你的本事。”
柯辽平吐了吐舌头，没再多说。
叶尘希忽然开口，声音清浅：“吴富商的儿子，手腕上的红痣是天生的？”
柯辽平愣了愣，点头：“听说是。”
叶尘希目光微凝：“既是天生，或许与百里后人有关。”
乐亦温笑意淡了些：“你是说……那孩子可能是百里后人？”
“哪能啊？”柯辽平连忙摆手，“都过去两百年了，如今吴家当事的，早就不是当年那位吴富商了。”
乐亦温摆摆手：“去瞧瞧也无妨。反正线索断了，总得找个方向接着查。”
柯辽平一听，立刻来了兴致：“我熟！白竹城就那么大点地方，吴家现在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绸缎商，我带你们去，保准找得到！”
乐亦温望了望门外：“天色不早了，明天一早再动身吧。”
柯辽平立马应道：“成！那今晚就在我这包子铺凑合一晚？后面有一间空房，收拾收拾还能住人。”
乐亦温似笑非笑：“绯月尊没意见？”
柯辽平双手叉腰：“他能有啥意见！我说了算！”
乐亦温扬眉：“那敢情好，省得我们再找客栈。”
方霖早就困得打哈欠，一听有地方住，连忙点头：“太好了！我这腿都快遛断了，要是有水池就好了，哪怕是个大点的水缸也行。”
柯辽平好奇地凑上去：“要水池作甚？难不成是想泡澡解乏？”
“不是泡澡啦，”方霖摆了摆手，“我是鲛人，比起在陆地上，还是泡在水里更舒服。”
柯辽平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眉眼清秀，瞧着和寻常人也没两样，忍不住挠挠头：“你是鲛人？”
“骗你做什么？” 方霖双手抱臂，“我们鲛人在陆地上待久了，皮肤会变得干燥，关节也会发僵，哪有泡在水里自在。”
柯辽平眼睛一亮，凑近了些：“那你能变鱼尾出来吗？”
“在这儿可不成，”方霖撇撇嘴，“得有水才行。再说变来变去怪麻烦的，今晚能有个水缸蜷一晚就不错了。”
柯辽平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伸手想去掀他的袖子。
方霖拍开他的手：“干嘛呢？想验身啊？”
柯辽平嘿嘿一笑：“就是有点稀奇嘛，我活了两百年，还是头回见鲛人呢。”
他拍了拍胸脯：“水缸的事就交给我吧。保管给你寻个宽敞的，蜷着睡肯定舒坦。”
夜渐深，包子铺里的灯火陆续灭了。
后院角落，柯辽平扒在缸沿，看着方霖蜷进水里，眼睛瞪得溜圆。
“哇，你的尾巴好漂亮啊！”他的手指蠢蠢欲动，想去碰又不敢，只能眼巴巴地瞅着，“比画本里的还好看！这鳞片摸起来是不是滑溜溜的？”
方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尾巴往水里缩了缩，耳根微微发烫：“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睡吧，都这么晚了。”
柯辽平却摇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再看会儿，就一会儿！活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真的鱼尾呢！”
这时，仲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柯辽平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不舍，但还是悻悻地松开缸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仲垩走了。
隔壁房间，乐亦温正对着窗外出神。
“先生，在想什么？”叶尘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刚整理好床铺，见先生久久不动，便走了过来：“夜深了，露气重，早点歇息吧。”
乐亦温回过神，转头看他，唇角勾了勾：“好。”
说着，便转过身，在床沿坐了下来。
叶尘希走上前，替他解开外袍的系带，动作轻柔：“先生今日累了吧？”
乐亦温垂着眼帘，看他指尖在系带处轻巧翻动，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哑：“还好。”
外袍滑落肩头，露出内里月白中衣。
叶尘希将外袍挂在衣架上，转回来时，手里多了块温热的帕子，递到他面前。
乐亦温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向他：“倒是你，带伤还这般照顾我。”
叶尘希动作微顿：“些微皮肉伤，不碍事的。”
乐亦温没再接话，只将帕子递还给他，而后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叶尘希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吹灭油灯，走到角落盘膝坐下，闭目打坐。
夜色渐浓，房里一片寂静。
乐亦温侧躺着，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沉沉睡去。
叶尘希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像有细针时不时刺一下。
他却连眉头都未曾动过，只闭着眼，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呼吸平稳如旧。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吟，像梦呓又带着几分隐忍。
叶尘希猛地睁开眼，几乎是瞬间起身，快步走到榻边。
借着月光，他看见乐亦温此刻额上布满细汗，眉头紧蹙，一只手正用力抓着被褥。
“先生？”叶尘希放轻了声音，抬手拭去那些冷汗。
乐亦温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眼神却有些涣散：“……凝音水。”
叶尘希心头一紧，在乐亦温的外袍里找到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一瓶凝音水喂他。
待乐亦温咽下，他才低声问道：“先生，您的瘾又犯了？”
乐亦温喉间滚了滚，好半天才缓过来，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嗯。”
叶尘希坐在榻边看着他，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乐亦温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你不必这般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
叶尘希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回到角落坐下。
这一次，他没再打坐，只睁着眼望着榻上的人，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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