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倾怡猛地抬手指向官启城:“我阴损?那你呢?你帮着他坐稳位置,不就是看中他蠢笨好拿捏?你借着他的名头,在域主府安插了多少人?当我不知道?”
官启城脸色骤变,厉声喝道:“胡言乱语!”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域主府的人事安排吵到当年的旧仇,又从斗兽场的收益扯到祭祀的规矩,一来二去,竟硬生生从日头偏西吵到了月上中天。
李头儿带着手下退了出去,乐亦温则靠在墙角,起初还竖着耳朵听,后来只觉得两人翻来覆去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身上的毒解了,伤口的疼也轻了,眼皮越来越重,耳边你来我往的争吵声,竟像个催眠曲,不知不觉间,他便歪着头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官倾怡吵得口干舌燥,转头想叫乐亦温帮腔,才发现他早已缩在墙角,呼吸平稳,嘴角还沾着血渍。
她顿时气结,指着乐亦温怒喝:“你看!他都听睡着了!可见你说的全是废话!”
官启城瞥了眼睡得安稳的乐亦温,脸色更沉:“废物就是废物,这种时候也睡得着。”
此刻,中了毒还能以一杀百的“废物”,睡得正香。
夜色渐深,争吵声终于停了,只剩下两人互相瞪视的沉默,和墙角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官倾怡盯着官启城,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吵了这么久,除了让嗓子冒烟,什么都没改变。
就在这时,官灼茗缓步走来:“大哥,阿姐,难得一聚,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官倾怡冷哼一声:“我跟他有什么好谈的?”
官灼茗微微勾唇:“阿姐,给我个面子。”
官倾怡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哦。”
然而,一旁的乐亦温,又坠入了那场纠缠不休的梦。
自那日与官倾怡谈完话的第三天,她下了命令:“去,杀了域主司。”
没有犹豫,乐亦温当晚便提着刀出了门。
要取域主司的性命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潜入守卫森严的域主府。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他才成功潜入,伏在主院的屋顶上时,屋里的浪语秽声传了出来。
域主司玩得极疯,榻上横陈的美人足有四五个,时而娇啼时而求饶。
兴起时,他竟抄起手边的银鞭,劈头盖脸地往人身上抽,逼得人像狗似的趴在地上舔他的脚尖,稍有不从便是更狠的折辱。
乐亦温听着那些声音,胃里一阵翻涌,没忍住在屋顶吐了。
好在屋里的喧闹声太大,他的声音又轻,竟没惊动任何人。
里面的荒唐戏码足足闹了两个时辰才歇下。
直到榻上的喘息渐渐平息,域主司发出浓重的鼾声,乐亦温才翻身落地,悄无声息地推窗而入,手起刀落,一刀抹了他的脖子,随即迅速撤离。
可回府的路,却成了修罗场。
还未到府门,远远便见火光冲天,映红了半片夜空。
乐亦温心头猛地一沉,提刀疾冲,沿途的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影卫的尸体。
二哥、三姐、四姐……全死了,平日里鲜活的面孔,此刻都成了扭曲的尸身,死状惨不忍睹……
九个影卫,最终只剩他一人。
他疯了似的搜寻官倾怡,翻遍了整个府邸,最后在一间柴房里,找到一具无头尸身,衣裳早已破烂不堪……
大火烧了整整两天两夜,乐亦温就抱着那具残缺的尸身,在废墟里枯坐了两天两夜,眼泪流干了,喉咙喊哑了,只剩下无声的呜咽。
火灭后,他亲手将所有尸身一一安葬,坟头的土还没焐热,便开始追查真相。
可听到的,却是满谷的唾骂。
“那妖女和她养的九条恶犬,早就该杀了!域主司再放荡不堪,也比她官倾怡视人命如草芥好!”
“那晚全谷的人都去了,烧得好!烧得痛快!”
“她的头现在还挂在门楼上呢!听说都挂了三天了,风一吹还晃悠,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那九条恶犬,死得也活该!平日里仗着那妖女的势,在谷里横行霸道,如今尸骨无存,真是报应!”
乐亦温抓住一个老者,红着眼问:“影卫……是谁杀的?”
老者啐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嫌恶:“还能是谁?官灼茗啊!那小子早就看不惯他姐姐养的这群狗了,偷偷在他们的饭里下了无色无味的毒,做得干净利落!”
官倾怡的亲弟弟。
乐亦温站在原地,忽然笑了,笑得浑身发抖,眼泪却汹涌而出。
原来这整个虚云谷,除了他们九个影卫,人人都盼着他们死,盼着她死。
连最后那把刀,都来自她最亲的人。
乐亦温不知道该找谁报仇,是杀了官灼茗好,还是杀了全谷的人好……
他忽然想起官倾怡曾说过,影卫的命是她的,活要为她活,死要为她死。
可如今,官倾怡死了,他这条命,该往哪里搁?
那夜,是官倾怡把他从泥沼里捞出来的,是官倾怡给了他立足的底气,给了他向那些人报仇的机会。
他一直都记得很清楚,那些曾欺辱过他的嘴脸。
那些油腻的手摸过他的脸、牵过他的手、掐过他的腰……他一个个去找了,刀刀见血。
直到最后,官倾怡还记着他心里那点未了的怨,特意指了最后一个名字——域主司,让他去了结。
如今,仇报了,她却没了。
她活着的时候,乐亦温的命是她的,是为了替她做事、替她挡刀、替她斩除障碍的。
可现在,她不在了,乐亦温这条被她捡回来的命,竟像是没了去处。
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悬在半空,上不去,也落不下来。
乐亦温抽出腰间的短刀,缓缓架在自己的颈侧。
下一刻,梦醒了。
“不要!”乐亦温猛地坐起身,下意识摸向枕边的铜镜,“玉!”
镜面上,浮现两个字:[我在]
乐亦温大口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你还在……”他哽咽着开口,“梦里,阿姐她……她死了……他们都死了……”
镜面上的字迹已变:[别怕,那是梦,我一直在]
乐亦温用力点了点头:“嗯,你在,那是梦,都是假的,我不怕。”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炎端着药碗缓步进来:“醒了?”
乐亦温猛地从床上弹起,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二哥!”
药碗“哐当”落地,瓷片碎了一地,药汁溅湿了萧炎的衣摆。
他愣在原地,满脸茫然:“这是怎么了?”
萧散听到声响快步跑进来,见状咋舌:“哎哟,这是咋了?好好的怎么哭上了?”
“三姐!”乐亦温松开萧炎,又一头扎进萧散怀里。
萧散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抬眼看向萧炎,语气带着质问:“你对他做什么了?”
萧炎眨了眨眼:“我啥也没干啊。”
萧散皱起眉,拍了拍乐亦温的背:“估计是吓着了。这小子头回任务失败,心里八成不好受。”
她对着萧炎使了个眼色:“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不就是任务砸了吗?谁还没栽过跟头?”
萧炎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碎瓷片,闻言抬头接话:“嗯,你不必在意,此次行动,咱们几个没一个成的。”
乐亦温抽噎着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他们:“你们……没死?”
“呸呸呸!”萧散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咒我们呢?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萧炎也收拾完了,直起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做噩梦了?”
乐亦温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说什么却被哽住。
梦里他们惨死的模样太真,此刻看着他们鲜活的笑脸,心口又酸又胀,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萧散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他往床边坐:“行了行了,不哭了啊。多大点事,天塌下来有二哥三姐顶着呢。”
她转头对萧炎道:“你再去煎碗药来,九弟这身子还虚着呢。”
萧炎应了声“好”,转身出了门。
萧散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不就是任务没成么?咱们影卫哪有从不栽跟头的?当年你四姐头回出任务,把密信弄丢了,被阿姐罚去柴房啃了三天冷馒头,不也过来了?”
她戳了戳对方额头:“再说了,这次计划泄露,官启城早有防备,别说你了,咱们都失败了。”
乐亦温被她戳得缩了缩脖子,声音发哑:“四姐……她没事吧?”
萧散忍不住失笑:“你四姐好着呢。”
她把帕子塞进对方手里:“自己擦擦脸,多大了还让人伺候。”
“三姐,”乐亦温抬头,眼眶依旧泛红,“五哥……也没事?”
“你这孩子今儿怎么了?”萧散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没发烧啊。你五哥能有什么事?咱们几个里头,数他那飞毛腿最快了。”
乐亦温低下头,用帕子胡乱抹了把脸,没再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萧炎端着新药碗进来:“刚煎好的,趁热喝了吧。”
乐亦温拿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从舌尖蔓延开,却奇异地让他觉得踏实——这苦味是真的,眼前的人是真的,他们都还活着,也是真的。
萧散见他喝完药,随手拿起桌上的蜜饯递过去:“含一颗,能缓点苦。”
乐亦温含住蜜饯,甜意渐渐压过苦涩:“那……是谁把我们的计划泄出去的?”
萧散叹了口气:“官灼茗。”
乐亦温倒没有太惊讶:“那这次行动失败……”
萧炎接口:“从今日起,阿姐不再需要影卫了。”
“什么?不需要了?这是什么意思?”乐亦温满眼错愕。
萧炎垂着眼帘,声音平静:“阿姐不打算争域主司的位置了。”
乐亦温心头发沉:“那我们……”
萧散笑了起来:“阿姐是不需要影卫了,但她需要弟弟妹妹啊。以后,我们就只是阿姐的弟弟妹妹,不再是影卫,也不用再去动刀杀人了。”
乐亦温愣住了,嘴里的蜜饯甜得有些发齁。
“阿姐说,”萧散语气轻快,“咱们九条命都是她捡回来的,不该总泡在血里。往后守着一方小院,种种菜,读读书,才算真的活着。”
萧炎在一旁点头:“去留自便,阿姐不勉强。”
乐亦温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我留……”
那个“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房门忽然被轻轻推开,官倾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温。”
乐亦温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阿姐?”
他正准备迎上去,却见官倾怡身后,正站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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