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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商传信,地鬼现世

元始年间,人间大雪。

天虞山承天地庇佑,纳灵气润泽,倒是四季如春。

禹舟蘅一袭素色衣衫,独坐收云殿内。

忽闻外头隐有响动,禹舟蘅放下书卷,抬眼,进来个佝偻腰身拄着拐杖的婆婆。

“星婆,有事吗?”禹舟蘅礼貌道。

星婆一身鸦青色袍子,拐杖往地上一支,枯木似的嗓音道:“飞金传信,十来个村民闯结界。说是北湾村一只尖牙利爪的大鸟作乱,上天虞寻庇护来了。”

飞金,星婆的传话宝贝。

禹舟蘅闻言眉心一动,右手拇指抵住中指轻点两下,算了一指:“蛊雕?”

“应当是。”

禹舟蘅生疑:“那不是昆仑山邱华长老的坐骑么?怎会下来作乱?”

“听闻邱华云游未归,不知那畜生撒的什么疯,竟自个儿从丘山飞到咱们的地界来了。”

语毕,星婆往前凑了凑:“禹长老,我们管不管?”

“不管。”禹舟蘅垂眸,手底下翻了页书:“既是昆仑山的事,让昆仑弟子自行料理罢。”

星婆依言,同飞金耳语几句,拐杖往地上一磕,一道金光赶着传信去了。

收云殿惯常安静,只她一人住。角落焚着淡淡苏合香,香气倒衬得禹舟蘅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星婆默声瞧了一会子,面前的女人素日寡言少笑,眉眼总像结了霜似的。她喜欢素色,腰间常配一青色玉葫芦,发丝齐整如瀑,眼瞳清透。

似是察觉到星婆的眼光,禹舟蘅慢吞吞撩起一半眼皮:“还有事吗?”

星婆未言语,老朽的手将袍子一撩,禹舟蘅定睛,见个不大点儿的孩子蜷在里头。

“蘅儿,捡了只受伤的花猫给你。”

星婆向来如此,谈公事时叫她长老,说家事时唤她蘅儿。

禹舟蘅眉心一蹙,合上书,起身走近二人,小姑娘见状往后缩了缩。

姑娘看上去**岁,生养得并不富裕,头发乱糟糟的,脑后缠了根红绳,远远儿看着像道未愈的血痂。

“这孩子路上定受了不少苦,看这小脸儿蹭的。”

星婆心疼,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又拉起她热腾腾的手展示给禹舟蘅:“瞧,手背都破皮了。”

禹舟蘅于是上前几步,捏着小姑娘的下巴令她抬头。

小姑娘吃痛似的“嘶”了声,颈部几道尚未愈合的伤痕重新裂开。

禹舟蘅皱皱眉,问星婆:“天虞有结界,一般人上不来。这孩子打哪儿捡的?”

“山门口的长阶上。”星婆答:“那些闹事的村民都被结界拦住了,也不晓得什么缘故,唯她有能耐钻进来。”

禹舟蘅又瞧她几眼,小姑娘脸上灰扑扑的,眉心一道暗红色疤痕,眼睛倒是漆黑如墨,又圆又亮,怯生生盯着禹舟蘅。

“你是谁?如何上来的?上来做甚?”禹舟蘅问。

小姑娘咽了咽喉咙:“我……我来找一位姓禹的长老。”

见禹舟蘅眉心款动,姑娘低头卷着衣角,措了措辞,又道:“我叫汀儿。娘亲故去,临终前要我上天虞山,将这封信交给禹长老。”

禹舟蘅闻言略抬了抬手,玉葫芦突然一响,震得汀儿直往星婆袍子里钻。

响声落地,信笺在霜气中徐徐展开。

单看书信内容,净是些不咸不淡之乎者也之类的车轱辘话。可看清落款,星婆一双铜锅似的浊眼霎时亮堂起来。

“白商!?”

“自百年前地鬼被天尊封印,神使白商便和地鬼一同隐世了。如今传信天虞,莫非……”

星婆枯朽的嗓音一滞,抬眼同禹舟蘅对上,惊诧道:“莫非地鬼现世了?”

地鬼现世……

禹舟蘅眼波一转,视线浅浅落在汀儿眉间,那道暗红的疤痕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隐约泛着诡谲的光。

香风浮动,禹舟蘅蹙着眉,冷香把汀儿一寸寸拢住,清声问道:“你方才说,这信是谁让你送上来的?”

汀儿发怵:“我娘……”

“撒谎。”

禹舟蘅声音仍冷清,指尖在信纸边沿轻轻一划:“神使托天地而生,与日月同岁,乃是天尊当初封印地鬼时最后一抹灵气所化。六识尚且残缺,怎么会有孩子?”

汀儿怔然听着,实在不懂她说的什么天尊什么六识,只知白商养育她**年,从未提过自己是什么神使。

见禹舟蘅含霜的眼神紧逼,汀儿只能实话道:“她不是我亲娘,我是捡来的。”

“捡来的?”

这话倒让禹舟蘅心上软了软。

小猫被人弄丢了两次,灰扑扑的样子,叫人心疼。

禹舟蘅眼睫一落,两指捻过纸张的功夫生了一抹蓝火,把那封信烧成灰了。

汀儿未见过仙人施法,瞪眼瞧着,睫毛不可思议地颤了颤。

“看够了?”禹舟蘅抬手敲了下她的脑袋,汀儿回神,“长老……”

“别动。”

带着冷香的手抚过她结痂的脸颊,凉意渗入肌理。

汀儿刚要开口,忽觉伤口处似有绣花针穿梭缝合,痒得缩起脖子,指尖触到一片温润光滑,上山时蹭破的伤口全都没了,脚踝扭伤的筋骨竟也变戏法似的接好了。

这就……治好了?

汀儿睫毛小巧一颤,抬眼,随即“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一声闷响:“谢长老...”

话未说完便被拎着后领提起,对上一双秋水似的眼:“刚接好的骨头,想再碎一次?”

这话没什么语气,听起来却叫人骨缝子冰凉。

“我没……”汀儿耳尖烧得通红,闻言俶地支起脖子,支支吾吾道:“我不想。”

她不会讲漂亮话,只是担心长老误会。眼见禹舟蘅没什么旁的表情,以为是惹人家不高兴了,兀自咬了咬嘴唇,将下巴往胸口藏。

禹舟蘅牵了牵嘴角:“你怕我?”

汀儿猛地摇头,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摇头道:“不怕。”

禹舟蘅清点头,自上而下扫了遍全须全尾的汀儿,十分满意。

眼风一滞,却见她眉心那道疤还在,抬手轻点一下,仍是未有变化。

“你这道疤......”

汀儿眼睫一扇,“唔”了一声快速应她:“这个是胎记,我自小就有。”

思忖着,她这话应得实在机敏。

禹舟蘅身为天虞掌门,既都混到长老这么个级别了,法术功力自然也是天虞数一数二的。

今儿若在她这小丫头身上失手,岂不是驳了面子?

汀儿心里得意,她虽不会说漂亮话,却也不能让人听去误会禹长老能力不行,显得她不尊敬长辈。

禹舟蘅并未应承她的甜言蜜语,只摆了摆衣袖道:“任务既完成了,下山吧。”

汀儿还未反应,禹舟蘅已转过身欲离开,临走前又撂了句:“这孩子不会御剑,星婆,劳烦相送。”

声音薄薄落下,像初雪似的。

见禹舟蘅要赶自己走,汀儿急着反驳顾不得礼数,紧跟两步拽了把禹舟蘅的衣袖,皱眉道:“禹长老,我不下山!”

“不下山?”禹舟蘅反问她,好看地咧咧嘴巴:“那你想去哪儿?”

汀儿早想到天虞山不会主动留她,却没想到禹舟蘅会主动赶她。着急地鼓了鼓胸腔,脸蛋憋得通红,而后壮着胆子问:“我,能住在这儿吗?”

“不想回家?”

“娘亲死了,我没有家了。”汀儿低下头,声音细细弱弱,还真像只流浪猫。

小猫想了想,又添了句:“从前有位长老说过,要我长大上天虞山来。”

这话不是假的。

她五岁那会儿,的确有个长老让她长大上天虞山。不过中间出了差错,她还没长大就上山来了,所以,也不知道当年这位长老还认不认这话……

可她当时发着烧,不记得长老的样子。

本以为禹舟蘅会再追问几句,但没有,禹舟蘅只微微颔首道:“好。”

这是同意了?

汀儿眼里闪过一道明媚,嘴角挂起小括号,贝齿整齐地亮出来,却见禹舟蘅同星婆道:“先带她去令萱那儿住着吧。”

“先?”汀儿笑容僵在脸上,想问,“先是什么意思?住一天两天?十年八年?还是一辈子?”

禹舟蘅瞧出了她的心思,鼻息一动,声音冷掉三分,问她:“还要得寸进尺么?”

汀儿一惊,赶忙跪下磕头道:“弟子不敢。”

禹舟蘅没有瞧她,只淡淡说了句:“去罢。”

“等等!”汀儿似突然想到什么,立时直起身子,朝禹舟蘅低了低下巴:“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禹舟蘅唇线一动:“什么?”

“求长老杀蛊雕,为我娘报仇。”汀儿语毕,又朝她磕了个头。

“知道了。”

玉葫芦温柔一响,再抬头,禹舟蘅已经走远。

她身形颀长,肩背挺拔而单薄,即使是素色袍子,穿起来也不同凡响。

“汀儿?”见她眼盯着禹舟蘅的背影发直,星婆摆了摆手:“瞧什么呢?随我来罢。”

“嗳。”汀儿乖巧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膝盖,跟在星婆后面。

一路上都似腾云驾雾,神清气爽,汀儿一面走一面瞧,到底是仙境,石头路两侧全是奇花异草,她连见都没见过。

“婆婆,”汀儿心里起了念头,问星婆:“禹长老她多大岁数了啊?怎么年纪轻轻便能做这天虞山的掌门?”

星婆拄着拐杖勾着背,哑嗓笑了笑:“婆婆也不记得了。”

汀儿一吓:“连您都不记得了?”

那可真撞了天大的误会,原以为她左不过二十来岁,如今看来,二百来岁还差不多。

汀儿:“这许多年,天虞只有禹长老一位掌门么?”

星婆摇头,面上仍是慈爱:“原先还有洛长老。不过五年前,她归隐了。”

“归隐?”汀儿不解:“为何?”

星婆未搭腔,站定在一个气派的宫殿前:“到了。”

随即扬起木头棍子往地上一敲,大门缓缓打开:“随我进来。”

汀儿收敛住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乖觉地“嗯”了声,随着步子跟在星婆后面。

“我同你讲讲天虞山的规矩,免得你日后犯错。”

汀儿眉尾一动:“好。”

“这儿是赤山殿,如今是令萱住着的。一会儿见着她,叫师姐便是。”

汀儿亮起黑漆漆的眸子,眼睫好奇一眨,问:“这里这般大,只有师姐一人住么?”

“原先洛长老也住这儿。自她退隐之后,便只余她徒儿一人。”

徒弟?汀儿眼神一亮,忙问:“那......禹长老有徒弟吗?”

空气陡然凝住,周遭草木都好似被夺了心魂,敛住呼吸立在两侧。

星婆鼻息一动,冷语道:“有些话,问不得。”

说话间,令萱自殿内出来。

汀儿扩了扩眼睑,心说修仙之人的气质难道都是这般好?

掌门同天仙似的不说,门徒也是掐尖嫩芽儿一样的姑娘。一头乌发柔顺垂在脑后,拢着琼浆浸过的脸蛋,嘴唇似染了画师精心调配的颜色,素笔勾勒出的五官,更是比古画里俊秀的笔触还要精巧。

瞧她失了魂,令萱勾着手指在她脑袋中央敲了一下:“想什么呢?”

汀儿立马回神,粉着脸揉揉脑袋:“没什么。”

不过令萱没有多和二人寒暄,说是禹舟蘅那边有事找她,匆匆往收云殿去了。

一老一小立在原地。

星婆捏着拐杖攮了攮汀儿肩膀:“走,进去瞧瞧。”

汀儿应声,随星婆进了赤山殿。

*

收云殿中央,坐落着一位禹舟蘅。

令萱提着步子进去:“长老唤我何事?

说话间,禹舟蘅起身,解下腰间玉葫芦,自殿上缓步走下来,道:“随我去趟天泉。”

令萱愣住:“做什么?”

“杀蛊雕。”

......杀蛊雕?

令萱默声跟在禹舟蘅后头,时不时偷眼打量几番。

这般场景,让她猛地想起幼时老掌门劝禹舟蘅收徒的时…

都说岁月不败美人,老掌门一身仙人骨头却经不起禹舟蘅几次三番推脱。

她还记着那日。

晨露攀上老掌门祁玉雪白的须发,祁玉眉峰一蹙:“北冥那孩子你瞧不上,令萱天资卓绝你说你带不了,如今我的孩儿,祁烟,也不成?”

禹舟蘅当时如何作答的?

不过将玉葫芦盘在手里转了两圈,对上祁玉着急却无奈的眼:“徒儿无甚耐心,带不了弟子。”

令萱那时便知,禹舟蘅最不屑于多管闲事。

那么这回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不要养肥我好吗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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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眼婆娑 双手合十)

【蛊雕:《山海经?南山经》里说:“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

至于蛊雕昼伏夜出的习性,我也忘了在哪儿看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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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商传信,地鬼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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