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皎玉在心中默念了个咒诀,淡淡银色的光华立时笼罩在黎清和的周身,本来清冷的光辉在朦胧夜色里倒显得格外温柔。随后点点银光落入黎清和身上披着的银丝斗篷里,让人看不出任何痕迹。
即使披着斗篷,在外头久了,这冬日里吹来的风还是难免有些刺骨。李皎玉想,还是这样加个避风保暖的结界才让自己放心,也不怕普通人看出来什么。
李皎玉本身是不大怕冷的,他的灵气就来自这方极北的天地。但本着为人师表不带坏孩子的原则,他平日里也是和黎清和一样穿的格外保暖。
谁让少年是人,人会怕冷呢。
孩子总是感冒发高烧,是会把脑袋烧傻的。
李皎玉轻轻托了托背上的黎清和,向不远处打着灯笼的客栈走去。黎清和有些瘦小的身躯被宽大的斗篷裹着,在李皎玉宽厚的背上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背影远远看来,倒像是凡间一对平凡而深情的父子。
客堂里,小二正站在柜面前,支着脑袋打瞌睡。待李皎玉走近了,小二才猛得睁开眼睛,面上挂起讪讪的笑。
李皎玉自以为温和地眯了眯狭长的眼睛,想作出黎清和经常对自己表现的那副笑容——
但显然他复刻的不是那么成功。
如果他没有提着食物背着黎清和,反倒有些像是笑里藏刀,随时准备抢劫砸店的恶徒。
小二后退了几步走进柜台,摸了一把钥匙递了过来,颠三倒四,磕磕巴巴地开口,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这位…这位客官……钥匙,上房一间。”
李皎玉也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吓到了这位年纪不大的小二,于是他收起了有些僵硬的笑容,换回了自己一贯的冷冽表情,在柜台上放下一枚碎银,接过钥匙颔首道了声多谢,便背着黎清和快步离开,上楼进了相应的房间。
李皎玉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屋内,日用的陈设一应俱全,也干净利索。只是床榻有些窄,不过也够黎清和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他将手中的果子放在桌上,走向那张对他来说有些窄小的床榻,轻柔地将背后还在熟睡的黎清和放了上去,解去了少年裹在身上的斗篷。
他又觉得穿着外衣睡觉会不舒服,伸出手想要替黎清和脱下外衣,可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妥当,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还是等他醒了自己脱吧。李皎玉这样想着,替黎清和轻轻地掖了掖被子。
似乎是怕黎清和第一次睡在这样的环境再被冻着,李皎玉又抬起手在屋内四周设了个避寒生热的结界,才蹑手蹑脚地走向桌旁坐下,点燃了桌上靠着自己手边的一盏红烛。
两盏都点上似乎太亮了些,这桌子摆的离黎清和睡着的床榻那么近,吵到孩子睡觉就不好了。
李皎玉就这样安静的坐在桌旁,看着正睡得香甜的黎清和。
一向认为自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李皎玉此刻开始有些苦恼。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该如何才能让别人感受到自己的善意。
这件事听起来很离谱,不过放在李皎玉身上,就让人觉得倒也正常。
他几乎不与外人交往,又冷脸冷了多年。纵使今生一心想要洗心革面,摆脱前世的影子,可多年间尸山血海里浮沉,残留下来的那种让人不自觉就胆寒生畏的气质一时间又无法完全从身上抹去。
他有些焦躁地用食指指腹摩挲着桌面,第一次真正的愿意承认,即使是自诩神明,天下第一的自己,在任何掺杂了有关人的感情的事情上都是如此无力。
他有些恨这种无力感,就像有无数只猫在轻轻搔抓自己的内心,蚁虫爬过自己浑身的筋骨,虽然并不觉得有多疼痛难熬,但让他觉得十分焦躁折磨。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似乎所有人见到自己都会对自己退避三舍,战战兢兢地不敢向前一步。即使在他前世还是那个受百姓爱戴,受仙门崇敬的寻芳仙君的时候,也是如此。
反而黎清和在讨人喜欢,与人打成一片这件事上有很高的天赋。前世成年后的黎清和是如何玉树临风,如何一派温润端方,如何惹得男男女女对他痴迷崇拜不说……单看如今十几岁出头的少年,眉目还没有发育舒展开,就已足够让人心生喜爱,移不开目光。尤其是闭上眼睛睡着的时候,又长又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的颤动,透露着一股雌雄莫辨的娇憨可爱。
李皎玉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讨人喜欢这种事,似乎比修炼更需要天赋。
他总不能把人都捆起来,用无名剑指着人鼻子,命令别人都喜欢他吧。
想到这,李皎玉顿时一阵恶寒。
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又恶劣的想法?
灯花发出噼啪的细微响声,李皎玉越想越觉得心中没来由的烦闷,解下腰间用红穗子系在一起的两只酒葫芦,却发现桌上竟然没有摆上杯子。他刚想去楼下要两只杯子去,又想起那年轻的小二被自己吓得磕磕绊绊说不出话的情形,还是决定不去叨扰了。这样也不是不能喝。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叩门的动静。
他有些没好气地开口:“谁?”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犹豫,沉默了几秒才战战兢兢地开口,声音有些熟悉。
“大人给的银钱太多了,我来给大人和小公子送些吃食。”
原来是方才在楼下前堂被自己吓到的小二。李皎玉心想,也难为他敢来叩自己的门。
他将刚刚解下的两只酒葫芦摆在桌上,起身打开了房门。看着门外有些局促的小二,又看了看小二手里端着的看起来颇为喜庆的各色果子和糕饼,侧了侧身让小二进门,又伸出手指了指床榻上还在睡着的黎清和,刻意的放轻了声音。
“劳烦了。孩子还睡着,先放桌上吧。”
许是灯火昏黄,此刻的李皎玉竟然显出几分温柔的神态。
小二依言将几盘果子和糕饼有序地摆上桌子,又壮起胆子向李皎玉攀谈。“大人家的小公子生的真是俊俏。”那小二见李皎玉嘴角微微含笑,并无任何敌意,便似全然忘记了方才在楼下时,被李皎玉吓得说不清楚话的事来,又笑嘻嘻地开口调笑道,“倒不像大人这般气质,想必是随了夫人。”
闻言,李皎玉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黎清和前世那张眉目清秀,线条柔和,但看向自己时却总是眸光冰冷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有些尴尬的陪笑。
“哈哈……是吗?这样啊,哈哈……”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说一些语无伦次的话,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就比如李皎玉现在,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打开了那包雪红果,往那年轻的小二嘴里塞了两颗。小二嘴巴被两颗滚圆饱满的山楂果子塞满,有些震惊地瞪着双眼看向李皎玉,指着嘴巴发出呜呜声,似乎在问李皎玉这是什么意思。
李皎玉讪讪地尬笑了几声,将手里剩下的那一包果子都胡乱地塞进小二怀里,将对方推出了房门,有些心虚地开口:“这一趟辛苦你了,快尝尝这第一酒楼的果子,小孩都爱吃。”
随后干净利索地关上了房门,好像这样就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听到小二下楼离去的脚步声,李皎玉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微微弯下身子瞧了瞧黎清和。
少年安静的躺在床褥里,呼吸均匀平稳,睫毛微微颤动,似乎还在熟睡之中。
没被吵醒就好。
李皎玉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熟睡的黎清和,耳边又响起方才小二调笑的话,心中又是一阵复杂。他有些想不太明白刚才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闪出黎清和前世的那张脸,但本着不自寻烦恼的原则,他决定不去探究这些。
反正前世已经过去了,想不想得明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辈子不会再重蹈前世与黎清和不欢而散,甚至最后反目对立的覆辙,就够了。
但心中还是隐隐约约地有些沉闷的不快,李皎玉转过身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这辈子活的其实也有些操心。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就觉得自己似乎要把上辈子没叹过的气在这辈子全都补回来。
他坐回了桌边,解下一只酒葫芦,一口接一口的向嘴里倒酒,似乎这样就能冲散心中压抑翻腾着的不明情绪。但显然,这只是李皎玉以为的而已。
李皎玉的酒量其实并不差。也许是先前喝了壶葡萄甜酒的原因,手里的这壶并不算浓烈的烧白才喝了一小半,李皎玉的脑子便开始有些迷迷糊糊,心中那股隐隐约约的烦闷之气越发明显起来。可碍于黎清和还在一边睡着,现在又是身处人间,他又不好到外面发作什么,只能一口接一口地泄愤一般向嘴里倒酒。
葫芦上系着的通红穗子随着李皎玉抬手的动作拂过他苍白的手背,因为有些用力地抓着酒葫芦,李皎玉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指尖看起来更加苍白。
大半壶酒就这样迅速地下了肚,李皎玉支着头靠在桌边,只觉得眼前竟然有些朦胧起来。他在心中有些怅然地抬头感叹,自己这真是年纪大了,竟然喝这点酒就有些醉了。
桌上红烛闪烁,落下几滴鲜红的蜡泪。
李皎玉伏在桌边,手里还抓着已经喝空的酒葫芦。鲜红的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在了李皎玉的指头上,他也没去刻意的解开,只是趴在桌上,有些迷茫的看着门口。
他好像想起来些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
似乎……似乎前世与黎清和彻底分别之前,他们也曾在一间屋子里无休无尽地痛快地喝过一场酒。那场酒也似乎让他格外尽兴。
是一个雨夜,屋外大雨倾盆,雷声阵阵,他们久违地再次坐在一张桌上。彼此一杯接一杯地倒满酒杯举起,与对面的人碰杯,一饮而尽。似乎多年来所有的怨结都被酒水冲淡,尽数消散在那倾盆大雨里,二人又是一对至亲师徒。
但却并非如此。
或许解怨释结只是那夜酩酊大醉时的朦胧幻想,醒来他们还是那样的疏离,甚至比从前更甚。
李皎玉想到这,忍不住苦涩而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对不起……清和。”
“师尊从前让你失望了……”
在酒劲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之前,李皎玉似乎听见了黎清和的声音。
他听见黎清和轻声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你的错。”
“是我错了……一直是我的错。”
“李皎玉……”
李皎玉此时心中尚且有几分清明,只觉得这大概是自己不小心醉了酒,伏在桌上睡着后做的一场梦,但还是想教训一句黎清和,当着师父的面直呼师父的名讳,真是反了天了。
但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李皎玉就觉得眼前忽然一黑,意识也陷入一片黑暗,就这样不受控制般地沉沉睡去。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成年人也少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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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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