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光线昏黄。
榻上那人闭着眼,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得渗人,像是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屋外几个孩子躲在门后,小小的身影蜷在墙角,不敢出声,呼吸也变得格外轻微。
大夫已经走了,说的是“恐怕不行了”。
高怡薇却一直站在床前,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张原本让她厌恶、甚至想要逃离的脸,如今却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记得原书中这个金子胥,性子暴戾,好吃懒做,是个活脱脱的渣男,不仅把父母留下的家业败光了,还狠心将四个未成年的弟妹虐待得人不人、鬼不鬼,最终为了一点银子,准备将小姜和小月卖去做瘦马。
而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主高氏,本是镇上酒楼掌柜之女,骄纵跋扈,嫌贫爱富。父母早亡后,被逼下嫁金子胥,两人一拍即合,简直就是恶人夫妻天作之合。为了过舒坦日子,对几个孩子不是骂就是打,最终也被他们的三弟——书中主角金子约亲手送上了刑场,活活打死。
想到这儿,高怡薇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虽然穿成了这个人,但她不是她。她想活命,也想远离剧情。
本以为可以趁着孩子们年幼、剧情未深,早点脱身,谁知偏偏便宜丈夫出了意外。
“大嫂……”小姜怯怯地凑近门口,眼睛红红的,“大哥他,会不会真的醒不过来了?”
“他说不定这是报应。”金子寅皱着眉,低声道,“他以前做的那些事,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高怡薇听着兄妹俩的对话,忍不住轻声叹气。
“他再如何,总归还是你们的亲人。”她说着,吩咐大家:“先照顾着,若能醒,至少还有一线转机。”
她准备去厨房烧点热水,在热点汤给几个小不点压压惊。谁知才刚走几步,床上那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嗯”。
她一愣,急忙回头。
榻上那人慢慢睁开眼,视线有些涣散,盯着屋顶看了半晌,才低声喃喃一句:“……这是哪儿?”
高怡薇一怔,下意识向前一步:“你醒了?”
男人听见声音,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脸上。那一瞬间的神色,说不清是茫然还是惊讶。
“你是……谁?”
“我是你媳妇……啊可能……。”她脱口而出,眼神却凝视着对方的反应。“你终于醒了。”高怡薇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
男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神情像被雷劈了一下,惊到连喉结都滚动了一下,许久才艰难地道:“我……结婚了?”
这反应不对。
高怡薇心里咯噔一下,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头疼难忍。他又望了望周围环境,最后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那是一双干净得过分的手,指骨修长,掌心细腻,连握笔茧子都没有。最显眼的是中指和虎口的位置——本该是寒窗十载刻苦读书之人留下的书茧,却干净得像是没吃过一点苦。
他愣住了。
他像是第一次拥有这具身体似的,怔怔地翻动手掌,动作格外慢,也格外轻。
他动了动嘴唇,好像还想问点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这是……”他低声呢喃,眼神游离,“不是在写论文么?”
这句话一出口,高怡薇心里猛然一跳。
但她没有表露,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
“你……记得你是谁吗?”她试探着问。
男人的眼神重新看向她,眼里不再是早先的惊惶,而是冷静下来的迷惑和戒备。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再次轻声问道:
“我……怎么在这里?”
“你掉下了山崖。”高怡薇平静地说,“我们是在山脚下发现你的。”
“我们?”
“我。”她指了指自己,“还有你几个弟弟妹妹。”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像是接收了信息,又像是根本听不进去。
良久,他喃喃地说:“我应该已经……死了。”
高怡薇心头一凛。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胡话,却太有分量了。
她压下心中的疑虑,神色不动地开口:“你现在还活着。不信你掐自己看看。”
他倒也配合,低头掐了一下胳膊,疼得一缩手,低声嘟囔:“还真不是梦。”
高怡薇没接话。
她在等——等他给出更多破绽。
但这个男人却好像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只是沉默地躺下,一动不动。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她再问。
这一次,他却反问道:“我该是谁?”
“你叫金子胥,是金家长子。”
男人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微微点头,声音低哑:“……明白了。”
那一瞬间,高怡薇几乎能确认:这个男人,变了。
她记得太清楚了,金子胥原本醒来若是被别人质问,一定是破口大骂,绝不会露出这般温和与克制的神情。
但现在这个人,陌生得让人发毛。
她没有再多说,只是拿了条干净的棉布递过去:“你头上磕破了,有点血。我帮你上点药。”
男人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拒绝。
她弯下腰给他处理伤口,那一刻两人距离很近。她闻到了他身上混着血腥和酒味的气息,而他看见她眼里的戒备。
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提“自己是谁”。
因为都在观望——谁先暴露,谁就先失了主动权。
她上完药,起身离开,没多说一句话。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失神的愣了一会儿,然后悄悄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木床嘎吱轻响,屋里恢复了寂静。
窗外虫鸣渐起,月色从屋檐倾落进来,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张脸陌生又真实,鼻梁挺直,眉峰微蹙,唇角还带着一点苍白未褪的血色。
“……原来真穿了。”
他的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承认一种不可逆的命运。
他本是某985高校历史与政治方向的博士,研究的就是古代地方治理与家族伦理,擅长从冷门的制度脉络中分析家族结构、科举路径、乡贤作用……一心想把这条冷门小道走通。
他熬了三天三夜,终于在昏黄的凌晨写完最后一章就在点上保存按键然后准备提交给导师那一刻,屏幕黑了、心脏突然抽痛,再醒来就是满身伤、脑袋痛、满屋霉味。
等他再次睁眼,就到了这个地方。
成了书中那个众叛亲离、混账透顶的恶毒大哥——金子胥。
这个名字他是有点印象的。
大四那年,他的室友是个重度晋江男频爱好者,成天在宿舍念叨一本叫《科举为尊》的小说。主角金子约,寒门出身,身世坎坷,从秀才一路考中状元,再进内阁,最终主持大明律制改革,走上权臣巅峰。
而作为他人生前期的“噩梦源头”——那个卖掉他妹妹、殴打弟弟、败光祖产的大哥金子胥,就是书中第一章里最让读者拍桌骂娘的“恶人开局”。
当时室友读得津津有味,还劝他去看,说这书里把宗族伦理和乡绅权力刻画得很真实。
他只随口翻了几章,看完后扔下手机,说:“写得不错,就是狗血。”
现在好了——他真成了狗血本血。
“金子胥。”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带了点复杂,“听着是挺土的。”
他抬手遮住眼睛,长长吐了口气,像是终于接受了现实。
屋里光线昏暗,木窗外还有风吹动竹叶的沙沙声。他缓缓坐起来,披着满身伤痕看着周围那间破旧木屋,沉默良久,突然低声笑了两声。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吧。”
他不是轻易认命的人,但他也从不逃避责任。
既然成了这个人,既然还留着一条命,那他就该做点不一样的事。
————————
屋外,虫鸣渐盛。
高怡薇靠在门边,抱着胳膊站着,神色复杂。屋里那人刚刚的每一个表情,她全看在眼里。
不说话,不争辩,也不暴躁。他的眼神里没了那种金子胥惯有的猩红怒气,有的只是迷茫、冷静,甚至带着点审慎。
她脑子里迅速把原书剧情捋了一遍。
原著中金子胥第一次醒来,是暴怒加砸锅砸碗,把几个孩子吓得不敢靠近,紧接着便是一连几日的打骂与索要吃食,活脱脱一个恶鬼转世。
而现在……
高怡薇转过头,看了一眼屋里那人安静地躺着,眼睫低垂,面容松弛。一点都不凶神恶煞,甚至还有点书卷气。
“他……到底是谁?”高怡薇望着屋檐下垂下来的藤蔓,眉头微蹙。
这个世界里,也许不止她一个“异类”。
但她不会先开口。
谁先承认,谁就先失了主动权。
屋里那人确实磕破了头,也确实命悬一线地活过来了。
人能醒,命能保,至少那几个孩子也不用再哭了。
想到孩子们,她回头望了望外屋
小姜小月还蜷在墙角,眼圈红红,金子寅倚着门框,双拳紧握。
她轻叹一口气,过去蹲下身摸了摸小月的头发:“别怕,你大哥醒了。”
“真的?”小月抽了抽鼻子,声音细若蚊鸣。
“真的。他暂时还很虚,醒了一小会儿就又睡了。但有希望就是好事。”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咱们家还得撑下去,不能垮了。”
金子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闷声点头。
她高怡薇,虽不是这书里的人,但既然活在了这幅身体里,就得替这几个人撑起点天来。
至少……撑到她能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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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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