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天未大亮。
王氏用手大力拍打着木板门，早已破败不堪的门板发出哐哐声响。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小孩儿。“李大，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赶紧起来干活儿。”
十三岁的李春乔闻言，迅速翻身坐起。穿戴好衣物，匆匆吃了几口杂面馒头，拿着锄头和竹篮便进了山。
昨日才下了雨，这会儿半山腰弥漫着水雾。近十二月的天气，山风簌簌，刮骨般的阴冷。
李春乔从五岁开始便跟着母亲王氏一起上山挖野菜，草药，摘能吃的野果。
按王氏的话说，你是哥儿，要多干活，否则没人要。因此，自他十岁后，这活儿便落到了他头上。
此时，李春乔正弯着腰，挥着小锄头挖一小片儿翠绿的鸭脚板。
只见他穿着单薄的灰色麻布上衣，下身着一条半长的黑色粗布裤子。露出冻的通红的脚踝，衣裤都巴满了补丁。
秋冬季节，能吃的野菜也越发少了。
李春乔左手提着破烂的竹篮，勉强装下一些刚挖的，荠菜，蒲公英，紫背菜等。
另外还有一些草药根茎，何首乌，天麻，重楼等。这些药根需清洗干净切块晒干，再拿到集市上卖了换钱。
他红肿的右手已经冷得快没了知觉，浑身颤抖着。但仍紧紧捏着锈迹斑斑的小锄头，左手指缝间也塞满了黑色的泥土。
他小心放好刚挖的一棵野菜，直起单薄的身子望向身侧的竹篮。
纤长浓密的眼睫微微低垂，掩住了双眼。鼻头圆润挺翘，白净的左脸颊处有一个红色小痣。
肉粉的嘴唇张合着，正自言自语：“今日才挖了这么点，回去估计又要挨打了。” 说完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寻找下一棵。
他从小就怕母亲，因为王氏总是打他。觉得他没价值，出来帮家里干活。于是把他当驴使，通常是旧伤还没好又添了新伤。
他知道，作为一个力量比男人小，又不如女人好嫁的哥儿。对穷困的父母来说就是个累赘！是急于摆脱的负担！
知晓父母不喜爱他，干些苦活累活也是愿意的！哪怕逢年过节的时候，弟弟吃肉他喝汤。
但不知是老天有眼，还是父母的隐形优良基因都被他遗传到了。从周围村民的言语中，他自小便知自己是好看的。
哪怕成日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他像一颗长势缓慢的小白杨。坚韧不拔，越发好看了。就连王氏也知道，用竹枝抽他时，从不打脸。
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庄稼不够一家子吃，李春乔在天还灰蒙蒙的时候就进山了。
他突然想到小他一岁的弟弟可能还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而后在家捧着书本摇头晃脑，之乎者也。就连扫地，洗衣的活儿也不用他做。但李王氏会把他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并毫不吝啬的夸奖他！
李春乔越想越伤心，一双漂亮的杏眼里蓄满了泪水。摇摇欲坠着，少倾便遮住了视线。
于是一脚踩空滚下了山。
他想这种苦日子要结束了，就这样吧！
清晨，李春乔是被咚咚咚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他被陌生的环境震住，这是什么地方？
此刻他正躺在对于他来说过于奢华的大床上，左手臂和右小腿都缠上了白色纱布，应是被人救了。
他微微偏头打量着这个房间，窗明几亮，干净整洁。屋子中间摆放着棕红色的四人方木桌椅，上面有一套白色茶具。光滑的淡青色石地板，雕花的折门。
而床头旁边是放洗脸盆的架子，床尾处竖着块屏风。另一边是一个高大的棕红色衣柜，李春乔心想，那里面应该叠满了各式漂亮的衣衫吧。
正前方有个窗户，大开的窗棂下抵着一根竹竿。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院子里有一棵茂密的柏香树。
枝叶间穿梭飞舞着几只小麻雀，它们看起来很欢快！透过枝丫是湛蓝的晴空，白云漂浮。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走进来。
只见他穿着蓝色圆领服，一条黑色腰带紧紧勒住结实的腰肢。衣摆到膝盖上方，下身是青色的长裤，脚踩一双千层底布鞋。
男人的袖子挽到了充满力量感的小手臂，看起来很利落。身量很高，约八尺（预计现在的186cm左右）。
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长长的黑发用一阵青色的发带扎起垂在脑后。
很是俊朗，李春乔一时看呆了。
嵇无为笑盈盈的看着他，说：“小家伙儿，看什么呢？”
李春乔眨巴眼睛，轻声问道：“大哥哥，是你救了我吗？”
嵇无为走过去坐在床边，用右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还好，已经不烫了。
他脸上还有些伤痕，大概是被锋利的杂草划破的。已经抹了药膏，但小孩恢复能力比较好，应该半月左右就消失了。
嵇无为回他：“我昨日去山上摘了桂花，回家途中，没想到在山脚捡到个脏小孩儿！已经找大夫看过了。
大夫诊断是左手臂和右小腿骨裂，但是都擦破了皮，流血教多，所以大夫给包扎上了。骨裂需静养个百来天，你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春乔弯了弯漂亮的大眼睛，露出个笑脸。“没有了，谢谢大哥哥，等我好了帮你干活。”
嵇无为逗他，“可是你这么小，能干什么呢？”
李春乔面上露出紧巴巴的神情，生怕被赶走似的，急忙道：“我可以帮你洗衣服，打扫卫生。做饭也会的，还可以帮你上山打桂花，我爬树超快的。”
嵇无为摸了摸小孩的头，安慰他。“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以后再说。
我刚在劈柴烧热水，等会儿帮你擦洗一下身子可以吗？身上都是泥巴，不擦洗干净的话躺着会不舒服！”
闻言，李春乔抓紧了被子，轻轻摇了摇头。“大哥哥，我可以自己擦洗的。”
嵇无为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小孩儿的小腿，手臂到处都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痕。
估计在家里经常挨打吧，于是轻声道：“但你的手臂和小腿都受伤了，昨天大夫刚给包好。现在还不能乱动，否则就白白浪费哥哥的钱了！”
李春乔仍然有些难为情，顿了半响后。说：“那麻烦大哥哥了。”
少倾，嵇无为便端了盆温度适中的热水进来放在洗脸架上。又去衣柜里翻找了一阵，拿了条干净的洗脸巾和他小时候穿的衣服过来。
李春乔直愣愣的看着他忙上忙下，心想，我以后一定好好报答好看哥哥。
半刻钟后，李春乔已经被脱了上衣。
嵇无为拧干洗脸巾轻轻给他擦拭，脖颈，胸膛，腰腹。旋即搂着他上半身，擦洗着后背。
嵇无为感觉到小家伙在颤抖，还以为挠到他痒痒肉了正准备笑话他呢。
哪想看到八颗硕大的眼泪从他眼里夺眶而出，砸到他身上。
嵇无为扶他躺好，一边给他擦拭眼泪一边轻声问：“怎么了，哥哥弄痛你了吗。”
李春乔哑着声音，“没有，因为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谢谢大哥哥！”
说完又掉了几颗大珍珠。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没事儿啊，以后哥哥对你好。”
“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不回家？我不想回去，爹娘都不喜欢我。我可以睡地板的，只要哥哥收留我。”
李春乔眼睛亮了起来，像小狗一样！如果他有尾巴，此刻估计已经摇晃了起来。
嵇无为一边说一边给他穿上上衣，有点大了，袖子得挽起来。
“是可以，不过是花些钱。到时候拟份收养文书，找里正帮忙到县里盖个章就行了，但前提是咱得把你父母告到官府，说他们虐待小孩。”
李春乔顿时有些失落，神色萎靡道：“啊，那恐怕不行！他们虽然经常打我，但饭还是会给我吃的。虽然经常吃不饱，而且家里还有个弟弟。”
嵇无为听他说话的时间给自己的眼睛蒙上黑色布带，然后说：“嗯，确实是这样。所以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他们打你你就跑开，等差不多消气再回去。哥哥现在帮你擦拭下半身，不要乱动喔。”
片刻后，李春乔浑身清爽，乖乖躺在了柔软的被窝里。他很想扑腾一下，奈何四肢无法动弹！于是小心翼翼的用右手拍了拍床榻。
嵇无为收拾好后就去厨房做了早饭，最后端进李春乔房间的桌子上。有白粥和馒头，一碟儿瘦肉丝炒酸豇豆。李春乔还得到一个香喷喷的水煮鸡蛋！
嵇无为帮他剥了放碗里，塞给他一个白瓷勺。李春乔有点舍不得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鸡蛋呢！
嵇无为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自己狼吞虎咽的喝了两碗白粥。
拿上两个馒头对他说：“尿桶放屏风后面了，拐杖也在床边。自己走路小心点，我得去做生意了。中午你随便吃点，晚上回来再给你带吃食，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李春乔眼巴巴看着他，点头如捣蒜，“哥哥，你赶紧去忙，我会小心的。”
嵇无为从后院牵出驴车，急急忙忙往镇上赶。他在松湖镇有一家铺子，卖桂花酒和高粱酒。
嵇无为小时候上过几年学堂，当时父母就在街边摆个地摊卖散酒。
后来有一次，他们去山上采桂花不幸双双跌下了山崖。办完父母的后世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为了继承父母的心血，决定还是放弃学业继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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