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宫里忽地传出太子病重,老皇帝一气之下竟卧床不起的消息。
东宫垂危,天子卧床,几个皇子闻风而动。便是一向以“贤王”著称的宁王也按耐不住,在乾元殿上演着“每日一跪求侍疾”的把戏。
“阿姊说说,我这几个皇兄中谁是真的关心父皇圣体,希望父皇赶紧好起来?”萧元熙捻着一颗黑子,眼睛幽不见底。
这她怎么知道。即使是知道,说了也要掉脑袋啊。
令宛尴尬清了清嗓子:“臣妇不知。”
“说罢,只是闲聊,说什么孤都恕你无罪。”萧元熙落子,一双杏眼弯了弯,还是软软糯糯的语气,“不说就是欺君之罪了。”
陈圆圆噢了一声。
这些天和小太子相处,相处越久越发现他简直是个喜怒无常,不,不喜形于色但内心喜怒无常的小怪物。长着一张惹人爱怜的天使模样,性子却是十足的冷酷深沉。
“臣妇对太子殿下的几位兄长都知之甚少,是真的不知。但臣妇想,身为子女,那肯定都是希望父母身子康健的。”令宛想到先前将小太子当做寻常孩童看待,没什么顾忌地讲话,只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
“阿姊不可以对我撒谎。”萧元熙还是笑眯眯的。
“那要我怎么说。”令宛索性破罐子破摔。怎么和一个早慧的八岁储君沟通,她反正CPU已经烧干,爱咋滴咋滴吧。
“就像刚才这么说。”萧元熙霸道命令。
“要是像刚才真实,我现在就不想同你说话了。”陈圆圆拿账本盖住脸,哀嚎,“你阿姊就一妇道人家,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果然,小太子很吃她这套示弱的把戏,呵呵笑起来。过一会便转了话题:“我瞧宫中娘娘们无聊时都会刺绣插花,或是弹琴看书,阿姊怎么成日抱着账本?”
“因为我家不大业不大,需要时时钻营啊。”令宛白他一眼。
“沈家很穷?”萧元熙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
令宛没好气:“不知道。沈家的钱是沈家的,和我没关系,我钻营的是我的钱。”
萧元熙诧异:“为什么?”
令宛不想在这小孩面前说什么士之耽兮的话,于是想了想,道:“可能我比较俗气。常言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不想自己被动陷入这个困局。”
萧元熙笑意更盛了点:“阿姊为自己打算,很好。”意有所指。
陈圆圆噎住。这小孩哥莫不是人精吧。
“不过阿姊也无需为银钱烦忧,你还有我。”萧元熙过来拿掉她的账册,“阿姊怀着身子,家中母亲叮嘱我,阿姊须得好好休息。”
小太子的亲身母亲,宫中那位不知名的贵人,让小太子体贴下臣的妻子?噢,也对,沈丛乃至整个沈家都在为太子卖命。
虽说是礼贤下士,可陈圆圆心中还是有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小太子对她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奇诡来形容。
若说是通过她拉拢沈家吧,令宛自觉长嫂和沈老夫人的分量可比她重多了,即便沈丛如何强干,礼法上也越不过家族和大哥上去;
若说小太子是在礼贤下士,善待随臣的家眷吧,他又只是对许令宛这样。
古代君是君,臣是臣,阶级属性分明,上位者的礼贤下士不过是偶尔言语间行动时礼貌了点,萧元熙对沈丛可是十足的太子标准,对她嘛,则更多的可以用亲近亲昵来形容。
而且他对陆许两家的关注程度远远超过朝堂上的沈氏、崔氏这样的入仕家族。
更奇怪的是,当她晚上同沈丛说起她的不解时,她那位手眼通天的夫君显得毫不意外,只是淡淡道:“殿下问起这些,夫人如实回答即可,不用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
“太子殿下还每日一口一个地叫我‘阿姊’?”令宛想着头皮发麻。
“那就应着。”沈丛笑了笑,“也将他将家中幼弟那般疼惜就好了。”
应着。疼惜。怎么疼。人家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殿下,陛下在宫中还好吧?”其中的缘由令宛虽不知,但也知晓萧元熙对她是打心眼的好,是以回屋睡觉前,她还是想确认。
“一切安好。”萧元熙怔了一下,笑起来,“朝廷上的事阿姊无需忧虑,放心吧,沈许陆都不会有什么差池。”
有太子金口玉言,令宛这心瞬间就落回了肚子里。
说起她她外家陆氏,那更为奇怪了。
外祖早已致仕多年,安居江南一隅。之前沈许结盟,陆家都无甚动作。近来外祖却派了三表哥,领着族中好些才俊到了京都。
看起来是因为许令宛的原因陆沈也连在了一起,但陈圆圆却觉得真相绝非如此,毕竟那几个尤为突出的陆氏子弟一来,就被太子悄然收做了近侍。
许令宛摸不着头脑。
但现既得了储君的保证,她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不过是史书上司空见惯那些良禽择木、成王败寇的故事。
她只需要每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成了,她继续过她悠闲的躺平生活;败了,也不过是脖子一伸,铡刀一落,大周史书留一句“沈氏族诛”罢了。
这胜负自由天定,都不是什么打紧的。
这样想着,下午美美睡到天快黑了时才起。令宛只觉食欲大动,心情越发美好。
但陶氏的匆匆来访却打断了令宛的悠闲:“二嫂嫂,宫中有传言说太子已殁,陛下爱子心切难以接受所以秘不发丧,这事你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她能听到什么风声。陶氏越过沈五爷来跑来燕僖居,想必是承恩伯府在让她探探虚实。
但为何承恩伯府要让陶氏来探虚实呢。令宛皱眉屏退诸人,只留了几个心腹婢子伺候。
她食指敲了敲桌面,面容静肃,缓了缓,问道:“这个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陶家掌握着京畿防卫。虽与沈家有亲,但先前在几位皇子的斗法中一向处于中立,深得老皇帝的倚重。
如今陛下病重,东宫已殁的消息满天飞,陶家在这个时候,是准备投靠什么“新君”吗?
“昭、宁二王的谋臣说的。一个时辰前他们各派了人去承恩伯府威逼利诱,但我爹以‘京畿卫只受君令’为由都给拒了。”陶氏眼神中少见焦灼,“我想给爹和哥哥们吃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我们沈家怎么看。”
“我们妇道人家,能怎么看。”令宛一默,敛眉道。
“二嫂嫂,你若是有什么确切消息,你就告诉我吧。我不能对不起陶家,当年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嫁五郎,承恩伯府也不会面对今日的困境。”陶氏拉着她的袖子,眼里起了一片泪光。
作为老皇帝难得信任的武将,承恩伯府一向不涉朝争。但因着三年前陶氏嫁入沈府这层姻亲关系,即使陶家再怎么独善其身,也很难再在朝局里置身之外。
令宛不知为何陶氏这般通透的女子,会觉得陶家有今日之境全因她一人之错。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古代婚姻不是现代说离就离的儿戏,是资源互换,更是连坐姻盟。
当年承恩伯将小女儿嫁入沈府,固有疼惜女儿之由,但她不信身为陶氏家主的伯爷没有评估过与沈家结亲后的利弊。
令宛默默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你若这般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承恩伯府是准备和沈家划清界限了呢?”
陶氏一滞,道:“那怎么会。如今沈陶两家也算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娘的意思只是想知道沈家的态度——”
陶氏想到母亲廖氏,更是悲从中来:“二嫂嫂,身为沈家妇,我是不怕什么的!我是,我是怕——”
说着忍不住趴在令宛肩头,嗡嗡大哭起来。
沈家和陶家若是各有立场,那么对于陶氏而言,娘家和夫家,为人妻和为人女,总得二选一。
令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她。
“咱们着急也没用,朝堂上的事也不由咱们说了算。”
“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是怕若小太子真如传言那般病故,那么沈家若面临的,必定会是灭顶之灾。”
“你怕因为小太子亡故,承恩伯府日后和沈家不站一块,为了家族前程甚至在背后还会捅上一刀。又怕站一块之后,新君上位整治沈家时,陶氏一族自然也首当其冲,是不是?”
陶氏呜咽,艰难地点头称是。
令宛就悠悠笑起来,问:“那站不站沈家这边,是你决定的吗?”
陶氏抽噎这摇头。
“这不就行了。”令宛拿帕子替她擦脸,柔声道,“庙堂之上,家族前程,这些东西既然我们左右不了,那有什么好烦忧的。”
陶氏却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是的,二嫂嫂。若不是因着我与五郎这层姻亲,陶家今日便不会卷入这皇权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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