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蕴之身后一众家仆纷纷围了上来,有人甚至已经手握刀枪,把沈清荷按在地上。
沈清荷神情没变:“不可能有事。”
“要是真出了事,你们再杀了我也不迟,我也不会跑。”
她又慢条斯理地道:“再说了,陈老爷泡汤之前我就说过,水引一过,气脉顺通,极有可能陷入短暂的昏睡或气息平稳状态。不是昏厥,是在沉气调脉。”
“……你放屁!”一个护院忍不住怒吼。
“你要不信,那你先进棚看看他是死是活。”
护院顿住了。
没人敢先进去。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陈公子已欲喝令动手时,棚子里忽然传来一声极长的叹息:“……唔……”
那声音拖得极长,像从胸腔里舒出来的热气,一直拉到牙缝,最后落在咽喉深处的那句低低地咕哝:“……舒服。”
众人:“……”
陈蕴之僵在原地,面色古怪:“爹?”
棚里又传来陈老爷懒洋洋的声音:“谁吵我睡觉……这些年头一回躺着不咳……吵死了……”
沈清荷轻轻一笑,歪头看向陈公子:“怎么样?我说的三日见效,第一天就打了个对折。”
陈公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沈姑娘果真有点手段。”
沈清荷拱了拱手,扫了一眼那些还满脸惊魂未定的家仆和护院:“你们要是真不放心,明天可以跟我回山上看看真泉。”
“那地方清静,人少,景好,猪也可爱。”
-
两日后,午后暖阳,山道边的树叶被风一吹哗啦啦响。
一辆陈家马车停在山脚,后头跟着四个挑担子的小厮,一个个满头大汗,挑着两大箱布匹、米粮、瓷罐,还有一口铜锅和一篮鸡蛋。
沈清荷拎着鼓鼓的钱袋子走在最前头,斗篷撩起一角,步伐轻快,脸上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赏赐真大方,”她一边往山上走,一边数着,“米一担,油一坛,盐三包,鸡蛋一筐袍子两件,数两银子……果然和有钱人做生意就是大方。”
要是陈家成为常客,回头沈清荷就把陈老爷和财神爷供在一起。
山风吹得她发丝乱舞,她却越走越快,几乎是小跑着冲上了温泉山庄的坡口。
-
而此时山庄里,小喜正在院子里逗猪。
“你听我说啊猪小姐,那女人再不回来咱就翻身作主了。”
“哼哼。”
“你别哼我,我是说真的……”
小喜话没说完,忽然听到山路上传来动静,赶紧跳起来跑到门边一看。
下一秒,小喜就看到那个在她嘴里死也不想回来的沈清荷,正拎着布袋大步往院里冲,身后跟着四个小厮,一个个哼哧哼哧挑着赏赐。
小喜愣了下,撇嘴:“回来了啊?还活着呢。”
沈清荷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抬手揉她脑袋:“你想死我了没?”
小喜“啧”了一声,头一偏:“谁想你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牌位立院子里。”
“这嘴。”沈清荷哈哈一笑,把小喜搂进怀里使劲蹭了一下,“嘴上不要紧,猪小姐肯定天天给我烧香来着。”
小猪崽热情地拱了上来。
而屋檐下,阿丑已经站起身,他没说话,也没笑,只静静站在那儿看她。
阳光落在他身上,把那张半毁的脸照得模模糊糊。
沈清荷对上他的眼,忽然就安静了一瞬。
“我回来了。”她说。
阿丑点头。
她把手里的布袋抛给他:“陈家赏的。你这几天辛苦了,分你一点。”
阿丑接住,嗓音很淡:“不用。”
“也不收钱,你在倒贴我吗?”
“……嗯。”
“你这脸,今天看着没那么吓人了啊。”沈清荷歪头逗他,“是不是我不在你天天对镜练笑呢?”
阿丑没说话,只默默把奖赏提进屋去。
-
那天晚上,沈清荷把那口铜锅刷了三遍,把赏的米熬成一大锅稀粥,给小喜和阿丑一人盛了两碗,自己一边喝一边趴在石桌上写写画画。
“陈老爷和他儿子估计过几天要来泡汤,我得好好布置布置了。”她皱着眉头念念叨叨,“这山庄光一个温泉山庄太俗了,怎么也得起个名字,门口挂个招牌,写点文绉绉的字儿。”
“要不叫什么水波仙境?”
小喜吐口粥:“呕。”
“洗骨阁?”
阿丑:“像刽子手开的。”
“温情水坊?”
小喜一脸嫌弃:“听着像洗脚的。”
沈清荷狠狠扒了两口饭,靠在桌子边叹气:“烦死了……不就是起个名字吗?怎么就……起不出来?”
沈清荷现在有点恨前世怎么没多上几年学了。
院子一时间沉默,只有锅里咕噜咕噜响。
过了会儿,阿丑在一旁低声说:“……叫扶桑暖阁吧。”
沈清荷一怔:“为什么?”
阿丑垂下眼,神色平静:“没记得。只是觉得,这地方配这个名字。”
“配个屁。”沈清荷顿时炸毛,啪地一拍桌,“我是掌柜还是你是掌柜?”
“我说不出你就抢是吧?你当我命名废物?”
她叉着腰一通火,一边骂一边回屋把以前的牌匾翻出来写写划划。
结果写了两个时辰,连“清荷汤屋”“泉底辣锅”“猪泡人汤庄”都写出来了。
最后,沈清荷坐在门槛上望着天发呆。
夜风吹过,她把墨纸揉成团,扔进火堆。
过了许久,她轻声说:“……我想到了。”
阿丑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
沈清荷抱着胳膊,嘴角微扬:“就叫,扶桑暖阁。”
小喜:“……你不是骂过这名?”
沈清荷一脸认真:“骂归骂,听久了,也还行。”
“而且你不觉得挺有气质的吗?有点暖,有点糊,有点仙,关键还挺配我这张脸。”
“反正从今天开始,这地方就不再是逃命的窝了。”
“是我们温泉山庄正式迎客的起点。”
“欢迎光临,扶桑暖阁。”
扶桑暖阁新挂的牌子还在夜风里轻轻晃着。
-
屋里,沈清荷翻了个身,抱着被角咧嘴偷笑。
“唔……这下好了,楼阁有了,泉水有了名声也开始往外飘了……发财在即,富婆可期……”
她刚准备安心做个发财梦,外头却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
“……谁啊?”沈清荷翻身坐起,披上外衣走去开门,“大半夜的要闹鬼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
外头站着的,是阿丑。
他没披外袍,衣角沾了点草灰,手里提着个小药瓶,一双眼静静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沈清荷狐疑,“你还没睡吗?”
阿丑没回答,只抬手指了指她的右臂:“你手是不是受伤了。”
沈清荷一愣,低头才想起那道伤痕。
那是在陈府时,被误以为害了陈老爷,几个护院冲上来制住她,虽然她没还手,但手臂还是被人手里的刀鞘划破了一道口子。
沈清荷一直觉得小伤不碍事,也就随便擦了点药膏,没想到这人竟然察觉了。
“哎,不碍事,就一丁点……”
她话没说完,阿丑已经跨进门来,顺手关上门,动作利落自然,仿佛这屋子本就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
沈清荷刚想开口吐槽,就被他按着肩拉到了桌边。
“你坐好。”
“诶你干什么啊阿丑你……”
她话还在嘴边,衣袖却已被阿丑小心拉开。
他动作很轻,手指落在布料上时,像落了层风,带着点淡淡的草药香。
“啧……”阿丑低头看了眼那道伤痕,淡声道:“这不叫不碍事。”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伤?”沈清荷小声嘟囔。
“你洗米的时候,右臂只抬到一半。”阿丑低声说,“你今天一天都避着抬东西。”
“还有你吃饭前笑得太开心,吃饭前习惯压着左臂吃,不该压着右臂,除非……”
“哎哎哎!”沈清荷赶紧捂住他嘴,“你怎么话突然这么多?”
阿丑没躲,眼睛里静静落着月光,乖顺地盯着她:“……我是怕你疼。”
他轻轻说。
沈清荷心口忽地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神,那只修长的手已经点了点药膏,指尖按在她伤口边缘,轻轻抹开。
药膏有点凉,手指却是暖的。
掌心的温度贴上皮肤,沈清荷的肩膀顿时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阿丑一手按住。
“别动。”他说。
沈清荷瞪着他:“你就非得趁夜里干这事吗?你白天怎么不提?”
“白天你太吵。”
“……你说什么?”
“你今天起名字骂了我两个时辰。”阿丑淡淡道,“我怕你发火。”
沈清荷嘴角抽了抽,一时竟不知道该骂他还是该笑。
药膏慢慢抹完,阿丑给她松开了袖口,低声道:“这药有点味,明天洗汤的时候别碰热泉。”
“你这瓶药哪来的?”沈清荷忽然问。
阿丑低声道:“在山里捡的。”
“山里什么都能捡到啊?”沈清荷嘴上嗤了声,正想抬眼揶揄他一句,却恰好撞上他低头整理瓶塞的侧脸。
火烛昏黄,落在他半边脸上,把被烧伤的肌理柔和了些许。
线条仍是冷峻的,却不知怎么莫名温柔。
心里一跳,沈清荷立刻偏过头,咳嗽一声,嘴上打哈哈:“……其实,像我这种小伤不处理都能自己好。”
阿丑没接话,只轻轻替她把袖子拉下,低声说:“你在外面要小心些,别总是这么拼。”
沈清荷一愣,抬眼看他:“哈?我这叫有勇有谋,是创业之……”
“你这样……”阿丑忽然又开口,嗓音比方才低了些许,“我会很……”
他话没说完,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心一皱:“……没什么。”
沈清荷盯着他,半晌没说话,眼眶有点热。
阿丑这幅样子有点像她前世的男友。
那人是小少爷,家里开医院,从小吃香喝辣长大的,结果为了和她混在一起,和家里大闹一场,被赶出门后,还拉着她租了个只有一间床铺的小破房。
沈清荷在外头吃饭喝酒惹事,那人就皱着眉头说她不听话,一边骂一边翻出急救包,拿棉签一点点地给她清洗。
她说疼,他就低头亲亲她额头,说:“忍一下,下一次不要让我担心。”
沈清荷眼神一阵恍惚。
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个笑,想打破气氛:“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阿丑没看她,只淡淡说:“因为你太不当回事。”
“……你就这么想管我?”
阿丑没答。
“沙……沙……”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摩擦声。
屋内两人几乎同时一震。
烛火晃了晃,投影在门板上,赫然出现两个高大的人影,身形贴近,像是在窥探屋内情况。
请多多反馈!拜托了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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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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