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高中三楼西侧的生物教室总带着股森冷的气息。
夏日阳光穿过玻璃在地上落下一排菱形光斑，光斑尽头，骇人的人体模型挺立在钟表正下方，紧挨着墙。
离窗两米远的金属架上摆着两个巨大的昆虫养殖箱，透明玻璃罩下，硕大的虫子已经成蛹，再过一周就会破茧成蝶。
除了小鸟游雾，没人会选择在这里进餐。
小鸟游雾独自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往嘴里夹米饭。一只提前破茧的蝴蝶挣扎着从壳里钻出来，发出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但小鸟游雾偏生听见了。
她饶有兴致地凑到养殖箱前，弯腰看向箱内。
被擦得铮亮的玻璃缸倒映出小鸟游雾的脸，她长着一张偏向浓颜的骨相脸，却又由内而外透着一股易碎和疏离感。
浅紫色的眸子泛起微光，小鸟游雾冷静地注视着多数人都会觉得恶心的蝴蝶蜕变的场景，目不转睛。
长着极光般美丽翅膀的蓝荧蝶每次振翅，无力蜷缩的翅膀都逐渐变得坚硬有力，迸发出绚烂而又强劲的生命力。
它朝着蔚蓝的天空振翅，却一头撞在透明的玻璃缸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小鸟游雾冷漠又略带怜悯地收回目光。
她和这只蝴蝶又有多少区别，被无形的玻璃罩在社会底层，不借助外力就只能拼得头破血流。
不去管身后一次次撞向玻璃的蓝荧蝶，小鸟游雾坐回位置上，往嘴里夹了一块被煎焦的三文鱼。
母亲自从几年前找到一份居酒屋的工作，便每晚都会带些需要当天处理掉的剩菜回来。她总是回来得很晚，把食材草草塞进冰箱，倒在逼仄的堆满衣物的单人床上睡去。
翌日再由小鸟游雾起早，利用现有食材搭配出带去学校的便当。
今天她起晚了，手忙脚乱做便当，却又担心弄出太大动静吵醒和她仅一墙之隔的妈妈，束手束脚。结果做了一份带着焦味、半生不熟的便当失败品。
教室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降谷零拎着用蓝布包裹住的便当盒闯了进来。
“？”
小鸟游雾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她腮帮微鼓，嘴里还含着半截没来得及嚼碎的鱼肉，错愕地看向门口。
小鸟游雾怔怔地盯着向她迎面走来的金发男生，飞快咽下嘴里的肉，合上便当盒起身往后门走。
“等等！”降谷零连忙出声，清脆的声线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凉，却又掺了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他把便当放在桌上，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金发下的耳尖因窘迫而悄悄泛起一抹殷红。
这时候的降谷零才17岁，身上还带着中学生特有的韧性与冲劲，和一丝不够圆滑的直率。
“我没想赶你走，我只是……”对上小鸟游雾不安的目光，他抿了抿唇，目光短暂游离，随即压低声音，“想找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吃饭。”
降谷零在说谎。
小鸟游几乎瞬间便意识到降谷零吞吞吐吐背后所隐藏的情绪，但也仅限于此。
她猜不透降谷零行为背后的真实动机。
察觉到小鸟游雾的防备，降谷零蹙眉思索片刻，才压着声音开口解释：“好吧，其实是我想和你做朋友。”
“……”小鸟游雾沉默不语，她死死盯着降谷零，睫毛蝶翼般轻轻颤动。
漫长的沉默下，呼吸一点点变慢，降谷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就在他以为自己搞砸了一切时，小鸟游雾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便当，重新坐回桌前。
见状，降谷零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点。
他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到小鸟游雾对面，掀开自己的便当盒，低头开始扒饭。
降谷零的便当勉强算得上精致。玉子烧和炸猪排整齐地堆叠着，简单加热过的土豆泥挤在角落，旁边还点缀着两颗对半切开的圣女果，营养和色彩都搭配均衡。
他夹起一块玉子烧送进嘴里，嚼了两口，看向对面的小鸟游雾。
披着一头如瀑乌发的女生只是安静地坐着，垂着脑袋像在警惕什么，既没有继续吃自己的便当，也没有看他。
“你不吃吗？”降谷零问。
小鸟游雾摇头：“我已经饱了。”
“我……”就在降谷零皱眉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时，开门声再次响起，打破了教室里近乎凝滞的沉寂。
诸伏景光提着便当盒站在门口，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带着点棕的黑发被吹得微乱。
“景，你总算来了。”降谷零立刻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抱歉久等了。”诸伏景光微笑着轻轻带上门，隔绝开屋外因生物教室偏僻而略显遥远的喧嚣。
小鸟游雾依旧坐在原地，身体却微不可察地僵了下，似乎随时准备在逃跑和反击中做出选择。
诸伏景光在踏进教室的瞬间便察觉到飘在空气中的微妙冷意。
接收到降谷零求救的目光，诸伏景光轻轻叹息，脚步放得很轻地向两人走去。
另一边，降谷零捏着筷子却没动，金发下的脸绷得有点紧，眼神时不时飘向对面的少女。小鸟游雾则垂着脑袋，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诸伏景光省去事先和降谷零商量好的台词，走到小鸟游雾对面坐下，掀开便当盒的盖子：“要一起吃吗？”
收养诸伏景光的夫妻从事烹饪相关工作，为他精心准备的便当自然色香味俱全。即便已经完全冷掉，饭菜香也在掀开盖子的瞬间，争先恐后地钻进小鸟游雾鼻腔。
她盯着诸伏景光的便当盒上，眼睛里闪过无法压制的渴望。喉咙悄悄滚动，将缠人的饭菜香连带同盘踞在舌根的馋意一同咽下。
小鸟游雾犹豫了几秒，才抬手慢慢将自己的便当盖子掀开一条缝。
但也只是一条缝，够她看到里面的东西，却不够让别人看见。
老旧的木质便当盒里，因脱水而变得干硬的隔夜冷饭挤在角落，油滋滋的炸香菇已经完全冷掉，鸡肉口感略柴，旁边还堆着几块半焦的三文鱼边角料。
小鸟游雾低头窥探着便当盒里粗糙简陋的午餐，像只突然被晾晒在阳光下的长期藏匿于下水道阴影里的老鼠，全身皮肤都灼得慌。
她刚想把盖子重新合上，却听对面传来降谷零的声音：“我是认真的，我们想和你做朋友。”
降谷零的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还带着点紧张。他挺直背脊，眼神诚恳地看着小鸟游雾。
“为什么？”小鸟游雾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降谷零脸上。
少女的眸子是浅浅的紫色，在阳光下泛着剔透的光泽，像大英帝国女王皇冠上最动人璀璨的宝石，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能看到她眼底闪烁着的细碎星光。
只浅浅一眼，便似有万千星光划破天际，坠入心海，激起涟漪。
更何况是被她专注的、正面注视着的降谷零。
降谷零怔了一瞬，迅速回神。他暗自惊叹，不忘诚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有为什么，就是单纯想和你做朋友。”
他顿了顿，怕小鸟游雾不相信，又补充道：“如果硬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看他们那群喜欢搞小团体的人不顺眼。他们越排挤你，我越要和你在一起。”
错误的大胆用词让在场另外两人为之一愣，诸伏景光眨眨眼，笑着打圆场：“不是同情你，只是觉得……和你做朋友应该会很开心。”
小鸟游雾看向诸伏景光，清透的眼眸里流露出动人的柔光，戒备的情绪已经如退潮的海浪般一点点退却。
诸伏景光蹙眉微笑，似有些苦恼，但眉宇间凝聚着温柔认真：“抱歉，我们之前没怎么和女孩子相处过，所以可能有些不得要领。我们只是觉得，一起吃便当会比较轻松，也不会有话题压力。所以想先从这一步开始，尝试着和你相处。”
他把对小鸟游雾而言极具诱惑力的便当往她面前推过去一截，笑容诚恳：“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吗？”
小鸟游雾沉默地盯着对面两人，缓缓垂下视线看向面前精致的便当，几秒后又在两人紧张、期待的注视下缓缓抬眸。
她掀开盖子，不做防备地向两人展露出她用居酒屋剩菜拼装成的简易午饭，然后看向诸伏景光。
可能是紧张，也可能单纯是对食物的渴望，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听到小鸟游雾发出细微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期待又小心翼翼地盯着诸伏景光，声音有些轻，握住筷子的手却用力收紧：“我可以吃你的便当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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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晋江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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