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洲不动声色瞄了一眼。
一匹乌骓行至最前,马上人斜压丝竹斗笠,看不清面貌,攥着缰绳的手掌十分粗粝宽大,下了马个子应该不低。
跟在软轿后方的六个侍卫,骑行姿势同队首男人一样,一看就是行伍出身。
玉井村虽不说是荒山野岭,但离庆州府城较远,哪里是这般阵仗的人家该来的地方。
不过他转念一想,纷纷上山采个药都能碰到皇孙,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也不多看,把牛车稍微赶偏一点给人家让路。
一看就是权贵,惹不起。
白野眼神没他好,只看得见远处有一队人马驶来。
燕鸿看到牛车特意避让,想着给老乡道声谢。
这一看可不要紧,勒得马儿停步嘶鸣。
“你...”
燕洲听到来人开口,才抬头看去。
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可不就是和他现在的身体,原本的“燕三”长得极像!
白野循声望去,也看到了高马之上男人的容貌。
三人都呆滞不语之时,还是燕纷纷先开了口。
“娘,我怎么觉得这个叔叔和爹长得好像啊...”
说好像都保守了,这人看起来就是三四年后的燕三!
白野已经猜到来人是谁,还是摸了摸纷纷的头,叫她先别说话。
纷纷一句话已经把燕鸿拉回神,翻身下马走到一家三口面前来抬手见礼。
“敢问可是燕三白月娘一家?”
这次不同于在书局和左清那种文人说话,对方是行伍之人。
燕洲下意识主动接话,把白野和纷纷护在身后。
“正是,不知阁下是...?”
听到准确的回答,燕鸿兴奋得头脑发胀,也不什么在下不在下了,恨不得当场把人拽下牛车,好好看看。
“我是左清的舅哥,姓燕名鸿,是你大...”
“大哥,怎么停下了?”
燕婉撩起轿帘,不解哥哥怎么突然停下,冲外边喊了一嗓子。
再往不远看,一眼就瞅到了正在和她大哥说话的人。
“哎哟我的天呐,这就是三弟吧!”
她性子一向风风火火,等不到车上的丫鬟布轿凳,自己直接跳下车朝这边小跑过来。
凑近一看,要说本来还心怀忐忑,害怕赶了这么远的路来庆州,最后认错了人。
现在是一点顾虑都没有了。
面前的“燕三”完全就是和自己哥哥压在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和爹爹一样的剑眉鹰目,眼窝的轮廓如出一辙,嘴巴又和母亲一样形状,嘴角轻薄微勾。
两人站在一起,比她更像真正的双生子!
“娘,您快来看看啊!”
她招呼也没打,直接跑回软轿旁,掀起车帘去接母亲。
余素没出月子就丢了幼子,椎心泣血,伤了身体不说,眼睛和听力都不太好。
刚才一双儿女在车下说的话她完全听不见,这会被燕婉接下车,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一家三口。
她的目光一下定格在燕洲的脸上。
“洲儿...我的洲儿?”
燕洲皱眉,怎么还真叫出他的名字来了?
白野也是一副吃瓜第一线的表情,抱着纷纷看好戏一般。
天下真有这般巧合?不仅真的姓燕,甚至还是燕洲自己的名字。
燕家这三人在看到“燕老三”的脸后,没有一个再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去。
白野抱着纷纷在一边看热闹,燕洲反倒浑身不自在。
上来就被这几位痛哭流涕的包围了,他尴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直给白野去眼神,试图求救。
白野看了好一会,终于伸出援手。
“道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还是和我们回家详细说说才是。”
虽然是你家儿子的几率极大,但还要找找决定性的证据才行啊。
燕家三人这才抹了抹眼泪,一齐看向白野母女。
“哎哟我这弟妹侄女,都是天仙般的妙人!”
娘俩都是顶好的颜色,气质看起来也跟山野村妇不沾边,燕婉心道她弟弟真是好福气。
余素也是挂着泪水笑看白野和纷纷,目光来回挪动,眼睛都不够用了。
“好,就照弟妹所说,还请带路。”
今天去镇里是不成了,正巧给赶上这么一事。
燕洲驾车带路,燕婉非要白野和纷纷跟她们坐轿子一起回去。
白野哪能答应,她走了燕洲可要独木难支。
架不过娘俩热情似火,看着面相都是和蔼良善之人,白野只好把纷纷留给她们,这才消停。
燕纷纷:......
娘,你是不爱了吗?
正好牛车上只剩她们俩,这一路还能小声说说对策。
白野看了眼跟在后头的燕鸿,确定这个距离听不到什么,才小声问燕洲。
“你怎么看?”
燕洲从刚才开始就浑身不得劲。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离十,当真是极像。只是有一点巧合,她家丢了的孩子还真叫燕洲?”
燕老三本就没起名字,只有排行。
这家人却喊出了来自异世的燕洲,给自己起的名字。
“......”
他哪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有了“家人”。
一句句“洲儿”听得他起鸡皮疙瘩。
燕洲特意调转了一个方向,这条路虽然难走了些,但是能直达他们家门前,不路过村里任何一户人家。
省的燕家一行人车马太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要费他和白野的口舌一一解释。
燕纷纷早就在轿子里被两位自称“奶奶”和“姑姑”的妇人磋磨了个遍,抱在怀里好一通稀罕。
下轿子时人都恍惚了。
燕洲平日把家里收拾的干净规整,院子虽不大,但看着就温馨。
侍卫把马匹车轿都牵到后院,白野把燕家三人连带丫鬟宝露迎进新屋。
燕洲正在犹豫要不要把纷纷支开,白野便把孩子搂在身前,看样是要叫她一起听的。
事关燕老三的身世,那也一样是燕纷纷的身世,她有权在场。
白野看这三人没什么别的事,一心就认定燕老三就是她们家丢了的孩子,眼睛发红盯着人瞅。
只能好声好气先问道。
“不知几位可有什么关键的证据?咱们也好拿的准。”
余素为难起来,声音也弱下去。
“洲儿身上并无胎记和痦子...”
白野:“那您方便给我们说说,当年孩子丢了时的细节吗?”
余素想起旧事,一拍大腿。
“对!当年我还没出月子,洲儿他爹所在的府军进山剿匪...”
没有婆家和娘家的余素,自己一人在家带着龙凤胎和小儿子,根本没空坐完月子。
那天院里来了一个妇人,说是逃荒路过,想要借点水喝。
余素心善,瞧她灰头土脸,面颊消瘦,接过水壶帮她打水。
这时龙凤胎在后院传出哭声,余素赶过去一看,是两个孩子被扑腾的大鹅吓哭了。
眼看没事,就拿着打满的水壶折回前院。
可哪里还有那妇人的身影,一同不见的,还有她襁褓里的孩子。
“那天杀的毒妇!竟然趁我打水时,偷走洲儿!”
是她太蠢,怎么能轻易相信流民。
孩子丢了以后,她肝肠寸断,咒骂那贼妇,也咒骂她自己...
白野一听,这么回事...
那岂不是叫燕母去辨认一下韩氏,是不是当年偷走孩子的妇人就行了?
如果孩子没有转卖过,不对,韩氏那德行,怎么会舍得花钱买孩子,她自己又不是没有。
“那倒是好办了,还请您去辨认一下,我那婆婆韩氏,是不是当年去您家里借水的拐子。”
对啊,到底是不是血亲,这一件事足以说明。
燕婉拍案而起。
“我们这就过去!”
白野被她吓了一跳。
“这位姐姐且慢,保险起见,我叫她过来便好,你和夫人在屋里等着,等她来了自行再辨认。”
弄这么多人找过去,还不乱了套。
燕婉错愕问道:“我夫君来信说,她们一家待你们极为刻薄,早就分出去了,她会乖乖前来?”
白野想到韩氏一家,声音也带着点冷意,从容笑道。
“姐姐有所不知,我和三郎恰巧捏到了她们一家的小把柄,她想不来都不敢呢...”
燕婉看见美人垂眸冷笑,心道她弟弟好本事,被拐到山沟里还能娶到这么个天仙似的人物。
这白月娘举止从容,灵台澄澈,身上的气质在她见过的世家小姐夫人里,那也是个中翘楚。
哪像普通村妇?难道家里是落了难的高门贵族?回头再好好打听打听。
燕洲好不容易得了能从这屋子里逃出去的机会,燕鸿从进屋就一直在对面目光灼灼盯着他傻乐。
受不了。
“三郎,你去了这样说。”
她教燕洲去了把韩氏叫出来,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听说二哥闹分家从你这拿了不少银子,你身上的银钱可还够用?我最近猎了些好野物,要不要拿点银子给你?”
去吧少年,我是见识过你的演技的,骗个韩氏绰绰有余。
况且韩氏哪里用的上骗,只说要给她拿钱,保管跟来。
燕洲本还想用燕老大的腌臜事,威胁韩氏过来,没想到白野教他这样一番话。
确实,韩氏的秉性,威胁她,只会让她不敢过来,但若是拿钱,说不定走的比燕洲还快。
看白野给他说这番话时的机灵样子,真想好好夸她一番...
转眼一看屋里这么多人...
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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