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原地怔愣许久，他停了有多久，一共就盯着纪风与看了多久。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分明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夏南想，他也可以一伸手就触碰到对方。
可是莫名地，夏南总觉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横亘在他们中间，越不过，打不破。
那么，他来到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夏南想了许多许多，想到最后他几乎再也笑不出来，心仿佛揉作了一团，窒息的感觉将他整个人裹挟住，回家之后，夏南吐了。
他跪在马桶边上吐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眼泪夺眶而出，他的手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纪风与悄悄地站在门外，有些担忧地看着夏南：“夏南，你怎么了？”
听到纪风与的声音，就像是有一双手把浸在泥水里的夏南轻轻捞了起来。
夏南没有回头，只是答：“没事，你先回楼上等我。”
说完这话后，夏南再在原地缓了一会儿。
夜色里，这里寂静到可怕，夏南甚至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渐渐地，心慌的劲头过去了一些，他这才起身去洗漱，又看到了藏在门外的一双小手。
纪风与大概是想在门外悄悄等他出来的，只不过露出了马脚。
夏南没说话，静静地洗漱完，走到门外自然地对纪风与说了句：“走吧。”
纪风与轻轻拉上夏南的手，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对方的体温，夏南浑身颤了颤，低头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第一次，他有了对前路未知的恐惧感。
他不知道究竟能再陪纪风与多久，更不清楚自己以后能不能再来到这里。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突然，如果可以，夏南真希望这只是一次提前体验的机会，以后还有人告诉他能够重回。
所以他只恨，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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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南亲自再去了一趟卢梭院，顺利解决了简煜目前的麻烦，她本就优秀，所以只需一个被平等对待的机会。
而做完这件事后他没有告诉简煜，只是再次坐上了车，这次他的目的地，是地下城。
城主得知夏南来，顺带问了一嘴他来做什么，夏南只是答：“见见熟人。”
人都这么说了，城主也不再细问，就让夏南这么去了。
从再次遇见纪风与开始，夏南在这里度过的日子就仿佛被开启了倍速，眨眼间就过了一两周，对于有些必须去完成的事，他再也不能拖着不去做了。
事先提交了个人信息，夏南到达姜远明的家时才得以顺利进去，首先见到的就是姜远明的妻子。
女人愁容满面，却依稀可见昔日容光，她坐在做工繁复的椅子上，整个人和身边的一切结合在一起就像是一副中世纪时的油画。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女人这样问。
夏南：“我想见见您的女儿。”
“女儿？”女人摇摇头，“我没有女儿。”
她说这话时语气再平淡不过，可回想起那张姜远明的家人合照，夏南问：“那姜姝是？”
听到这个名字，女人忽地笑了，在那张饱受煎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合时宜的表情。
“姜姝，姜姝，”女人边说边看向夏南，脸上流下一行清泪，“她只是姜远明的女儿。”
“抱歉，”夏南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他垂下眼，“我可以见见她吗？”
“调查姜远明的案件期间，家里所有孩子都被管控住了，就连我也是只能出来代替他们见见别人，”女人反问，“你觉得可以吗？”
夏南知道了对方的意思，于是起身，再次躬身致歉：“贸然来访，打扰了。”
他正要走，却被女人叫住：“慢着。”
夏南回头，对上了对方那双忧郁的眼睛。
“为什么要见姜姝？”女人问。
“为我还没有找到过的，一个答案。”夏南如实答。
女人听后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夏南，眼里流转的情绪实难看懂，良久，她才继续开口：“姜姝是个好孩子。”
“除了莉莉消失的那段日子外，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次眼泪，”女人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一种怀旧的表情，夏南从中感受到了对方柔软的一面，于是不再开口。
“我知道你是谁，”女人说着，将目光再次移到了夏南身上来，“这是我答应见你前，和城主大人交换来的东西。”
到现在为止，夏南已经不关心自己的身份究竟有多少人知道了，他只看着女人的脸，听着对方说出：“我可以让你见姜姝，但至少，在这之前，答应我一个要求。”
夏南点头：“您说。”
“无论姜姝要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止她，”女人笑了笑，“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替我的女儿向你提出的请求。”
夏南顿了顿，忽然想到了那枚自己亲手交出去的密钥。
接受过这么多年的教育，他从来都不信这些缘分与命运之类的说法。
可到了这一刻，夏南恍然觉得在他的生命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对上了。
十七年后的他没有阻止姜姝，而十七年前的他，正在以这句承诺和他人做交易。
这种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感觉让人顿觉无力，夏南慢慢从这种无力感中抽离出来，尽力地对着女人扯出一个笑容，用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感知到的颤抖声音答：“好。”
承诺既成，所有事情运作的轨迹在此刻就已经定好。
离开地下城后，夏南一个人走在路上，走着神左右看着。
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夏南来到纪风与的房间，看到了床上睡得正熟的孩子。
要睡好一个觉是很难的，即便隔天只是有期末考试，或是其他不算大的事，夏南都会失眠，更别说那段他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的时期了。
夏南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抚过纪风与的头顶，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
离不离开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不必让对方也跟着牵肠挂肚。
于是他打算不说。
至少此刻他们都还在。
今夜星光闪烁，亲爱的，祝你安睡梦乡。
姜明远一案很快告破，下毒杀害他的人是他的妻子。
背上了谋杀丈夫的罪名，女人被处以死刑。
甚至就算是背叛生存区的重罪，都只是被判处流放。
女人受刑的那天，夏南隔得远远的，站在一簇一簇的白色花朵边，蒙蒙细雨里，看着女人背负上了属于她的“重罪”，他渐渐懂了姜姝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
这个世界残破不堪，有东西应该被修正。
同天，夏南也见到了失去双亲即将被送往卢梭院统一管理的姜姝。
管理人员了解情况后答应了他们见面。
夏南带着小小的姜姝去了别的地方，他想，不管是哪里，至少该是一处让她不那么害怕的地方。
于是二人坐在了花园边上的长椅上，阳光洒落下来，暖暖的。
夏南和姜姝聊了许多，却发现这个时候的姜姝还是很单纯的。
她和初见时一样鲜活，爱笑，爱说话，手里还多了棵不知道从哪里随手摘的草。
夏南问她拿的是什么草，姜姝却只是笑笑说：“不告诉你。”
于是直到要把人送回去了，夏南依旧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草。
而当他把姜姝送回到卢梭院时，对方一只脚都已经踏了进去，却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姜姝折返来到夏南面前，把藏了这么久的草放到了夏南手心，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叔叔，送给你。”
夏南原本是笑着的，可看到手里草的模样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上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为了方便做实验，他曾翻阅过实验基地的档案，偶然间记住了54682被研究出来的时间。
以现在的时间为基准的话，那就是十年后。
看着手中瘦小的54682，夏南望着姜姝离去的背影，只有茫然。
后来他也问过姜姝，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棵草，可对方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这之后夏南就不再问了。
他找人做了个可以保持植物状态的装置，将这装置封进了一个盒子里，在走之前将这盒子交给了简煜。
简煜的事业已经步入正轨，收到盒子后和这有关的她什么也没问，只是笑问：“可以请您吃顿饭吗？”
夏南也学会了新的婉拒说法，于是他点头：“下次见面的时候吧。”
简煜当了真，点头说好。
来到这里的第一百二十三个黑夜，夏南辗转反侧，最后还是下了床，出门来到另外一个房间。
他轻轻推开门，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朝里看。
这间房间没有拉上窗帘，任由月光朝里倾洒。
夏南倚在门边，静静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他的呼吸听上去很平静，像是再也不会有什么烦恼一样轻松。
人的第六感超脱五觉，是无论如何也摸不着看不到的，夏南从前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却也有些信了。
这个夜里，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某种惨痛结果的预示。
夏南一步步走进了房间，轻轻为纪风与盖好了被子。
他回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圣洁明亮。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夏南听着纪风与的呼吸声，难得心安，也想了很多东西。
他在想象着如果有天他会离开，那么纪风与将会如何一个人成长，饱受孤独的煎熬。
夏南甚至想到了纪风与独自一人站在新地球边的模样。
而那时的他应该是在对于这个世界早已经逝去了的旧地球上，守望着，期待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再见。
夏南捏了捏纪风与的手，心中预感越发强烈。
他知道，这是该到他们分别的时候了。
手中触感渐渐归于空荡，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夏南就看到了他面前熟悉的场景。
这里是实验室，而在他身边的吴登还在一个劲地在他眼前挥手：“喂喂喂，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夏南回过神来，落下了就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滴泪。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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